人生若有再版,我会被怎样修正误排呢。——JohnCl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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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主角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对作为临时教师被派遣到学校法人私立千载女子学园的我【注1】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串中老师。不过毫不客气的说,我完全不认为这是他毫无虚假的真心话。第一,我不认为串中老师会对刚认识的我说出真心话。第二,我也不认为串中老师会对任何人说出真心话。虽说如此,要是被误解就麻烦了,这里我并不是在主张他是谎话精。
实际上,他不是谎话精。
他——要说的话应该是随想精。
随便一想,是他的全部。
只有那个瞬间瞬间的想法才是某种作为串中老师支柱的东西。
他活在剎那之中。
他毫不喘息的。
他毫不笨拙的——活着。【注2】
具体来说,在刚才的(问题)发言中,只看说出口的那个瞬间的话,串中老师说不定就认为那是自己的真心话——不,说起来我甚至这样认为。
比任何人都要不了解谁都不了解的他的——谁都不了解的串中弔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基本没有人能用言语说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即使是我也不例外,而且我这愚钝之人恐怕也不是该说这种大道理的身份,不过以串中老师的情况就事论事,他是如其所愿地自己一脚踏入泥沼之中的。
岂止一只脚,两只脚全部——踏入泥沼中。
不——是住在泥沼中了吧。
住在无底沼泽之底。
简直就像是在诠释内倨外恭这个词似的,从过分恭敬的遣词到连领带都总是带着的西装打扮,串中老师确实有些绅士风度,有点儿gentleman的感觉,确实在教师们之中,也许在学生之间也是,很吃得开,不过用我的解释,串中老师的那个『绅士的』性格恐怕只是演技,而且是经过设计的,他现实的性格应该是相当不同的吧,这种事可以几乎确信的推测出来。那,说到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虽然交往尚浅的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虽然即使交往加深也不会明白。
还有。
虽然串中老师自己也一定完全不明白。
但有种,装成人类活着,或是模仿人类活着的感觉。
本来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这样活着的东西,模仿父母,模仿朋友,总之模仿周围的人类,慢慢形成自己的人格的东西,连我这种有着特殊成长经历的人也一定属于这种範畴吧,不过以这种说法来说(而且稍微说些僭越的话),串中老师的那个模仿,差劲得可怕。
一点也不高明。
是——不行中的不行不行。
他是异质的这件事——谁都能理解。
若退开一步的话,那也许能成为积极的一面,但实际上退开的并不是一步的距离。
他设置了距离。
而且还是相当的长距离。
用这种说法的话,说不定会让人觉得串中老师处在可怜的立场上,但没有什么词语比可怜更不适用于他身上了。虽然不知道串中老师平时都在想些什么,但可以準确无误地断言的是,他真正意义上,和劣等感这个概念,至今为止完全无缘。
毫无同情余地。
优秀之类,低劣之类。
突出之类,落后之类。
所有这些,对他来说只存在词语上的解释。只是词语,没有意义。我虽然不是有什么伟大之处的优秀人类,即便如此,也绝对不想和串中老师相提并论。虽然不太好听,不过和他相提并论就是作为人有问题的证据。
话虽如此。
不可思议的是,话虽如此。
一般看来,串中老师无疑是评价很高的教师——学生的评价很好,家长的评价也很好。能兼顾这两点,说实话再也没有其他需要的了(有的话大概就是同事评价一类的吧)——是绅士风度受到了好评吗,还是说在女校中串中老师的端正造型受到了好评吗,这一点还无法确定,不过总之可以确定的是,串中老师作为人类的方面姑且不论,作为教师确实非常的——而且是非常识的一流。
虽然和一流这个称呼有某些差别。
虽然设置了相当遥远的距离。
但他有接受这些差别的义务。
对于学校职员的不幸之事,常有『即使是老师,在作为教师之前也是人』这样的解释,不过这个定式在串中老师身上行不通。
要说为什么。
因为串中老师不是人却是教师。
在作为教师之前什么也不是。
毫不夸张的——什么都不是。
不,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些漂亮话,只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想想看的话,那是荒诞无稽,而且恐怖之极的事情。
我曾经有一次这样问串中老师:「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立志做教师呢。」那时候我完全不觉得他适合做教师(现在完全不那样想了——不如说觉得他无法胜任教师以外的任何职业)。
那时候串中老师这样回答。
微笑着。
「大概因为我没有去除学生感觉吧。」
和平时一样的过分恭敬的语气。
和教给幼儿事情的大人的态度相似——恳切地说明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感觉。
正因为理所当然才不好说明似的感觉。
「说起来有点土气呢。你曾经把自己想像成过被养在照不到太阳的小屋里的家畜吗?曾经有过自己被某些高高的墙壁或坚硬的栅栏围困的感觉吗?不是听谁说,而是自己这么想过吗?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而且一次也没想过要出到那个围困的墙壁或栅栏外面。我的世界就在学校里完结。也就是说我现在是毕业失败的学生的穷途末路哟——」
毕业。
毕业——失败。
既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的话。
不,要说到底是明不明白,老实说,不明白。
既不想明白,也不愿装明白。
在说什么呢,这个人。
只能认为——那是串中老师说话时总是带有的宿命般的感想。
总是这样。
味同嚼蜡的对话,全都是用大话蒙人。
比起有什么深层的想法,总觉得是应付这种场合的东西。
活在瞬间瞬间的想法中——对。
他始终都是个随想精。
而且周围正是被这个随想精玩弄。
被彻底玩弄。
玩弄殆尽。
玩弄殆尽,玩弄殆尽。【注3】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临时教师被派遣来的我在千载女子学园方面看来是个合适的牺牲品——说不定觉得至少在任职期间让外部人员跟在他身边、抑制他的行动。
若是那样的话。
若是那样的话,虽然只是个人愚见。
串中老师不是我能压制的男人——若是我的本尊的话姑且不论,我可做不到那种地步。
转回话题。
这里说的应该是串中老师作为教师的一流性。
串中老师担任的科目是伦理——像他那种男人恬不知耻地担任以伦理为名的科目这件事本身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不过事情并不止于笑话。
要说问什么,那是因为(虽然在女校来说是常有的事),千载女子学园是宗教系的学校,伦理课很难教。
话说回来一般宗教系的学校是不会教授伦理课的——宗教,不论是什么样的东西,都有着道德教育的一面。
伦理则有否定其的性格。
要是将多个宗教成体系的说明教授的话,作为学校的教义就会混乱——不过千载女子学园不是宗教色彩那么强的学校,在宣扬无宗教主义的当今日本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严谨。以上虽然是作为外部人员的我个人的想法,不过即使如此即便如此,还是需要一定的界限的吧。
但是。
串中老师超越了那个界限。
轻鬆超越了。
他没有一点顾虑,全不费功夫地正面开展伦理的授课——而且没有产生任何麻烦。
从学生那里也好从家长那里也好。
虽然这恐怕不是没有参与教育的我能说三道四的事情,不过他们真的了解这是多么异常的事情吗?我的目的并不是向世间宣扬串中弔士的异常性,而且说起来也并没有真要了解的必要——即便如此,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了解一下。
希望能和我共有心情。
虽然使用了异常性这个词语,但我觉得他真的就敢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就敢于冒那个风险——甚至觉得他在追求风险。
对不是日常的非日常。
对不是日常的异常。
从心底渴望。
我这么说的时候,
「哎呀,讨厌啦。初中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我是已经从那种幼稚的思想中毕业了哟。」
这么说着,串中老师开着玩笑——不过这能相信吗。
才不会被那爽朗的笑容欺骗。
说起来(虽然这并不是一直以来的想法,而是今天偶然觉得的事情),串中老师到底是怎样的经过怎样的经历,才到千载女子学园任职的呢?
女校的教师似乎有不少是有毕业生担任的,不过作为男性的串中老师不可能是千载女子学园的毕业生。听说男性教师大多数是靠关係录用的,不过感觉上也不是那样。
本来,他似乎就不是这个地域的人——说话的声调平坦得恐怖,不过正是他那没有特徵这一点,正是他那无个性没个性这一点,不由分说地让我明白了那种说话方式是故意製造出来的创作物。
即便如此,他是怎样被录用的姑且不论,校方为何会重用串中老师是有明显的理由的。
为什么会僱佣一位伦理教师这种本来对学校来说不必要,甚至根据情况不同可能产生问题的科目的教师呢——这个理由很明确。
串中弔士,二十七岁。
他在担任伦理教师的同时,还做着生活指导这么个工作。
不,稍等一下,像串中老师进行人生谘询什么的,这是开什么玩笑——玩笑开大了,笑不出来——初来乍到的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脊髓反射性的这样想,不过这在千载女子学园里已经成了传统性的常识,根本没有怀疑或置喙的余地。
他置身于设置在校舍一角的学生谘询室内,日复一日,应付着处于思春期正中的高中生们的无厘头烦恼——不不。
实际上用语言说出来,果然除了恶趣味玩笑以外什么都不是。
但是——评价似乎很好。
该说是果然吗,该说是又吗,总之评价似乎很好。
何至于此,在学生之中甚至连,向串中老师谘询后没有解决不了的烦恼——这种说法都有。
什么啊这是。
都不想吐槽了。
所以吐槽了。
对此(我的吐槽)串中老师轻轻耸了耸肩膀,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呢。」
这样回答。
「解决自己的烦恼姑且不论,解决别人的烦恼不是难度那么高的游戏对吧。」
这不是夸张,是他亲口说出的台词。
他说了游戏。
把解决高中生的烦恼称为,游戏。
这虽然可以作为单纯的比喻手法接受,不过我不那样接受。
不接受。
因为我了解他。
游戏。
游戏,游戏,游戏。
确实。
对他来说,这纯粹是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