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那么重新回到忍野扇的话题吧。虽然这么说,但她果然是她,果然只是她,无论是开始说、重新说还是回头说,基本的话题都能就此结束。如果要将忍野扇描写为小说,只需要一行就完结。既然这样,对于容易短话长说的我来说,不得不说她确实是非常令我感谢的女性角色。 
忍野扇是忍野扇。可喜可贺。 
一行搞定。 
而且极端来说,以究极的论点来说,任何人都可以这样总结。「人生不如波特莱尔的一行诗。」众所皆知,这句名言来自芥川龙之介,不过无论是这位波特莱尔还是芥川龙之介的人生,真要述说的话都能以一行说完,简短说完。无论是伟人还是凡人的人生,行数算起来都是一行。要是我这么说,或许有人会责备我说这种私见只是悲观主义,是自贬行为。或许有人会说,任何人的人生都没有肤浅到一行就能说完。嗯,我当然也想这么认为,我可不愿意别人只以一行就说完我的人生。若是被人说明,若是有人说明,至少希望可以编成一本书。电子书?那个不行,我要封面。非纸制的封面哪叫封面?而且比起封面,我更想要书背。并排在书柜上的时候,我想以背部述说自己,想成为以书背述说的书。所以我希望「一个人可以用一行说完」这句话是错的。即使忍野扇这个活证据就在面前,我也如此深切希望。 
要是我这么说,她这个当事人肯定会笑咪咪这样回答吧。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您的浪漫主义确实正确喔。任何人都有一本书的厚度。」 
她肯定会以漆黑的双眼注视我,如同以视线射穿我般这么说吧。 
「不过,有没有人看这本书就另当别论了。」 
意思是没人看的书就没价值? 
「我的意思是说,没人看的书无法订出价格。价格与价值当然是两回事,估算价值与估算价格的意思完全不同。」 
我听她说完,想起曾经别名「How much」的少女。那个少女问的究竟是哪一种?是「价格」还是「价值」?是依照供需平衡而决定的「价格」,还是固定的「价值」?是重量?还是质量?不过,少女如今得知连价值都能以表决来决定,所以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非常残酷。 
「在现代社会,希望别人看完整本书,是非常厚脸皮的要求。得认定光是能成为书就很够了。我是喜欢阅读的文学女生,但是必须在书柜放满没看过的书,藉以获得满足感,否则我没办法一直当个书痴。如果就算这样……」她继续说。「如果就算这样依然希望别人拿起来看,就应该整理成一秒钟,整理成一句话。任何知识、任何物语,都应该以一秒说完。要是做不到这件事,就没有任何人愿意听你的物语。」 
没有任何人愿意看你的物语。 
原来如此。 
近年来,经常看得到标题直接当文章写的小说,或是书腰宣传文字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说,这种小说或许出乎意料是基于这个理论製作的。以一行、一句,极端来说以一个字就能传达的文意,或许正是现今读者最想看的物语。 
所以,虽然至今都是在学习数学,不过最后就来上国语课吧。接下来是国语问题。当然不必严阵以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问题。 
在多少字之内回答某某问题。 
小学经常看到的这种问题,小时候无法理解限定字数的意义,不过现在回想就懂了。「精简」是使用国语的必备技能。因为说穿了,文字的职责与任务就是负责「传达」。如此而已。 
当然,有些事情无法传达。有些事情用尽话语也无法传达。 
也有一些事情在传达之后被遗忘。 
关于忍野扇这个人,已经如我先前所述。如果以她做为出题主轴,那么题目就是「在四个字之内说明忍野扇这个人」,答案则是「忍野扇」。所以我最后出的题目是这个:「阿良良木历到底多笨?」 
请以二十个字之内回答。 
不过,作答时一定要用一次「忍野扇」这三个字。 
002 
回顾就会发现,上次像这样和羽川一起行动,好像是八月的事了。获选为班长与副班长的我们,这两个月左右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共同行动,不过像这样完全只以我们两人处理大事件,其实是久违的联手合作。 
事件。 
甚至可以形容为「案件」。 
就算这样,我也高兴不起来。班长中的班长羽川翼,是将来肯定成为名留历史的伟人。虽然我有幸和这样的她同行,但是说来遗憾,现在的我内心完全没有余力高兴。 
因为现在的我脚步非常沉重,如同受到土星引力的束缚。 
两人共同行动的目的,要处理的「大事件」,使我的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 
「阿良良木,到头来,你知道了吗?」 
羽川问。 
感觉像是终于问出一直找时机想问的事情。 
今天课程结束之后,我们离开直江津高中,走在通学的道路上。不过这条路不是我通学的路,也不是羽川通学的路。 
「老仓同学知道你父母职业的原因,你知道了吗?」 
「嗯……啊啊。」 
我支支吾吾,含糊点头。 
在大多数的人眼中,我这个反应或许是「虽然不知道却以态度隐瞒」,但事实完全相反。有时候是因为早就知道、已经知道,才想以态度隐瞒。虽然这是反射性的动作,不过在羽川翼面前说谎或隐瞒,应该是天底下最没意义的事吧。 
「我知道了。」我低头说。「也跟千石确认过了,所以没错。」 
「不,我不认为这是需要低着头肯定的事……」 
「我可以把头低得像是结实累累。」 
「这样啊……总觉得你没什么精神耶。我们现在正要去探病,探病的人怎么可以一脸病恹恹的样子?」 
「…………」 
探病是吗…… 
不过,「探病」是羽川委婉、温和形容事实的方式,如果要冷酷又正确地说明事实,这应该是「家庭访问」。班长与副班长的家庭访问。这是我们就任至今这半年从未进行的工作,但这次是逼不得已。 
之所以变成这样,我不能说原因不在我身上。应该说就旁人看来,只会认为这完全是我的责任。尤其就「被探望的她」看来,应该完全是我的责任吧。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脚步沉重。 
如同受到土星引力的束缚。 
实际上,我从几天前就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如同自己是从其他行星被带到这里的。此外,也像是有人坚称这里才是我的故乡般,令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难免会低头。因为我明明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依照你的建议去做就立刻知道了。羽川,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随口回应。 
到此都是一如往常的对话。但她这次又接了一句。 
「所以,我不知道小扇知道什么。」 
她这么说。 
「……」 
小扇。 
忍野扇。 
「没问题吧?那个孩子没跟蹤吧?」 
「居然说跟蹤……不不不,她又不是杀手。」 
我半傻眼地回答,但羽川似乎不是在开玩笑,真的一度停下脚步转身向后。她好像是走到能躲的死角很少的地点才转身。虽然是自己居住的城镇,不过这个班长的手机大概不需要装地图软体。 
「杀手?阿良良木,跟蹤不是侦探在做的吗?」 
如果人生地不熟的转学生小扇在跟蹤,只要在这里转身注视应该就看得到。不过即使是羽川,似乎也找不到不存在的跟蹤者或侦探。 
只是,羽川似乎对此不满。 
「唔~」她说。「在这种状况,我比较希望她跟过来。要是她跟蹤,我就甩得掉了。」 
「……你是不是太神经质了?」 
「不,可是阿良良木,就算她没跟蹤,也可能先下手为强。目的地很明确,所以要调查的话,先去调查的风险比较低。正因如此,这样我们将无从防範,更加棘手。在这个时代,调查其他学生的住址不容易,却不是绝对没方法……所以这可不是我太神经质。」 
「既然没有太神经质,那么羽川,你太高估小扇了。她确实是忍野的侄女,而且好像挺聪明的,不过该说她果然是孩子还是一年级,感觉很可爱吧?教育那样的孩子别变成忍野那样,是我们做学长姊的职责,也算是报答忍野吧?」 
「报答忍野先生吗……嗯,这是了不起的心态。」 
羽川再度踏出脚步。 
虽然她讲得像是在夸我,语气却颇为呛辣。 
「佩服佩服。我一直以为阿良良木再度满脑子只有刚登场的可爱学妹了。」 
「居然说『再度』……」 
「神原学妹那时候,你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吧?如果这份心态是真心话,就不要在班上出事的这时候缠着学妹让人误会。」 
「……我会铭记在心。」 
「很好。」 
该说羽川正经还是古板,她的这种个性完全没变。 
不对,或许变了。 
无论如何,只能确定羽川翼不太喜欢小扇。毕竟那个女生确实不是易于亲近的个性。 
而且莫名神秘。 
就算这样,我也得说她比现在的老仓易于亲近多了。 
「我确认一下。」羽川说。「你陪小扇进行实地考察之前,一直不记得你和老仓同学国中时代的回忆对吧?」 
「嗯……不,错了错了,反了反了。是小扇陪我进行实地考察。小扇基本上只是跟着我走。只是在我想起老仓之后帮我。也对,基于这层意义,我很抱歉为她添了麻烦。我不应该贸然将学妹卷进我自己的私事。改天得补偿才行。」 
「唔。唔……」羽川歪过脑袋。「总觉得没有好好传达耶……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吗?」她说。「就我看来,没人比那个女生危险。」 
「危险?你说老仓?」 
「看吧,鸡同鸭讲。简直像是你故意离题。哎,算了,肯定是因为现在不能讲这个吧。」 
「啊?什么意思?」 
「意思是各人能做的事情有限。不过正因如此,各人都得儘力而为。要是看到界线,也可以轻鬆走在极限的边缘。」 
她讲出超乎凡人的言论,但这同时也是极为人本的言论。以前的羽川在某些方面可以轻易跨越界线。 
不过,明明大多数人都距离极限很远,羽川却说可以极度接近界线,这样的她不用说,当然拥有一颗坚强的心。如果她的心没有这么坚强,也不会立下毕业后走访世界的目标了。 
我率直尊敬她。 
但也因为这样,现在的她似乎被局限在错误的推理框架里,我感到很遗憾。 
抵达目的地之前,或许别再讲这个话题比较好。我基于崇拜羽川的个人情感暂且不提,最好不要让状况更加複杂。 
「羽川,如果你认为小扇对老仓抱持恶意,那你就错了。因为到头来,小扇根本没见过老仓。你听过我的说明,或许对小扇的古怪个性多少感兴趣吧……」 
「我没担心这种事喔,阿良良木。我一点都不担心小扇盯上老仓同学。我担心的是……」 
「是?」 
「所以说,我担心的是你。」羽川说。「你可能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盯上。」 
「啊?莫名其妙的东西?」 
「或许是不好的东西。」 
小扇确实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生,这是事实。但我似乎真的被她盯上了。 
羽川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想说什么? 
而且,她没说出什么? 
「老实说,我没自信可以保护到底。」 
「啊?保护……」 
「虽然你将春假的经历称为地狱,但你真正的受难或许现在才开始。」 
受难。 
不,慢着慢着,如果是这个意思,现在处于受难状态的应该不是我,而是羽川这个不幸的班长吧? 
在我想这种事的时候,在我们这样閑聊的时候,我们──羽川翼班长与阿良良木历副班长抵达目的地了。 
老仓育现在的住处。 
003 
一年三班在七月十五日进行的班会,导致当时的班长老仓育拒绝上学两年。 
这样的她终于蓄势待发排除万难(这部分是推测)来到学校成为我的同班同学,却在第二天再度不来上学。第二、第三天都没来,也就是再度回到拒绝上学的状态。 
不,就算是第一天,她也没出席上课,所以是持续更新拒绝上学的记录。那天早上目击现场的人,基本上不会质疑她再度不来上学是当时精神错乱的结果,也就是我的错。不过麻烦的是战场原挥拳动粗的现场也被旁人目击。战场原临机应变当场昏倒,勉强平息这场风波,可惜这种作战始终只是撑过当下。只不过,当时先出手的其实是老仓。 
我手背被原子笔刺中的这件事不了了之,这部分正如我所愿,但是两个女生的壮烈互殴,将难得来学校的拒绝上学儿童再度赶回去。既然落得这个结果,这个事件终究无法不了了之,更不用说和平收场。 
神原这种自由奔放的学生,使得各位有点难以理解,但直江津高中基本上是彻底的升学学校,因此对这种不当事件管得特别严。 
换句话说,老仓育再度开始请假不上学,使得当事人战场原黑仪的立场有点危险。 
以战场原的聪明才智,当然敏感察觉这股危险气氛,同样在那天之后不来上学。她如同和老仓同步般放长假(长假?),表面上的原因是贫血,加上殴打老仓的拳头细微骨折,不过熟悉战场原的我与羽川进行推理,认为她百分之百是装病。不愧是昔日只以自保当成生活準则的人。 
不过,如果是昔日的她,再怎么冒失也不会以这种闹出骚动的形式和老仓对决吧。 
无论如何,表面上「两败俱伤」的场面还是成立,战场原成功打造出旁人不方便插嘴的气氛,这部分得称讚她一声了不起。不过真要说的话,这其实是自作自受。 
总之老仓不来上学了,战场原也不来上学了,所以在第二天,班长羽川翼终于出动。 
「这样下去,战场原同学可能会被取消推荐。」 
她对我这么说。 
「咦……为什么?你说的推荐……是推荐保送大学吧?因为她动粗出事?」 
「不,不是这样。这个事件她以两败倶伤的形式成功收场,所以单纯是出席天数的问题。因为她虽然比不上你,却也经常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