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结果,我最后还是没能找斧乃木商量,就这样回到了北白蛇神社——不,这并不是因为老仓在我解开所有数学谜题之后也没有放我离开客厅的缘故。
反而应该说本来是有机会的。
她当时说「因为心情有点奇怪,要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头脑」,然后就转身朝着浴室走去了——趁着这个机会,我马上来到了妹妹们的房间。
顺便一提,在那时候她还开玩笑似的以「历你看起来也好像没什么精神,要不要一起洗?」这样的话来引诱我,但我还是不敢越过这道红线而一口回绝了。
那太可怕了啊。
而且这次的异变原本就是因为我想要「清醒」一下头脑才发生的——在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也稍微确认了一下洗脸台前面的镜子。但是果然不出所料,那依然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
然后,当我来到妹妹们的房间时。
斧乃木余接——并不在那里。
……关于这件事,应该也可以作出许多种解释吧——虽然可以对此进行各种各样的解读,但其中最合乎常理的假说就是「那个女童因为心血来潮而自己跑出去散步」这个可能性。
但是,我却没有採纳这个假说。
虽然要怎样理解都可以,但我还是没有採纳。
即使她的得意表情和高傲语调让人火大,斧乃木也终究是斧乃木——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专家。
那样的专家,在当前的现状下竟然「消失了蹤影」,我想这应该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虽然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在她本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但她对待工作的那种迅速的行动力和责任感,有时甚至让我觉得无比地威武和耀眼。
所以,我应该认为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她才马上行动了起来——可恶。
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应该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火气,趁着上午的时候向她问清楚各种情况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出家门。
我首先折回到盥洗室,向隔着磨砂玻璃可以隐约看出正在洗头的老仓的影子说了句「我稍微出去一下哦,育」,然后就骑上了BM——直奔北白蛇神社。
八九寺大姐姐应该也回来了吧——我必须重新确立认识,仔细考虑出对策才行。
状况急转直下。
之前我还说什么不严肃的企划,简直是大错特错——虽然暂时还是处于什么都不明了的状态,但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是我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极端危险事态。
是一种不安的、不稳当的——
同时还伴随着实体的风险。
没错。
这里一定不是什么「镜之国」。
之前我虽然说什么科幻世界什么幻想世界的,不过仔细想想,即使就怪谈来说,有关镜子的传说故事不是也多得数不胜数吗?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
比如——在那时候,镜子确实是被染成了紫色对吧?
可恶,身为将近二十岁的人,我还是想起来了啊——紫色的镜子。
传说要是到了二十岁还记得的话就会死掉的、诅咒的咒语什么的——虽然应该还有解除诅咒的咒语,但我却忘记那咒语是什么了。
是连喊三声波马豆吗?
【注:Pomade,髮蜡。这里指的是日本都市传说之一的裂口女,据说只要对其连喊三声波马豆她就会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从而可以趁机逃走。裂口女传说的一个版本讲的是一女子去做整容手术时,因为闻到医生髮蜡的臭味而挣扎身体,结果医生不小心剪裂了两侧的嘴巴,那个女人看到自己被毁容后的长相,生气地用剪刀杀了那个医生跑了出去,成为一个杀人魔。】
不对吧。
当然,我也不觉得那个跟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係,总之镜子的「怪异」实在多得不胜枚举,甚至连像我这样无知愚昧的家伙也能轻易举出例子来。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毫无道理、不合逻辑的「镜之国」,而是存在着相应理由的怪异现象的产物吧。
怀着近似于双六中的回到起点般的心情,我到达了北白蛇神社所在的那座山的山脚——哈,虽然在双六中这是最倒霉的状况,不过我现在还真的很想回到起点啊。
【注:双六:一种以掷骰子决定前进步数的棋类游戏】
我一拴好车子的锁链,就飞奔似的开始登山了——简直就是痛苦的越野跑。像这样在短期间内反覆登山,还真让我想起不久前的经历呢——当然,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啦。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在那时候,被祭祀在山顶的北白蛇神社里的神并不是八九寺——
穿过鸟居后,我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起点——不,就算回到起点这个说法有点言过其实,至少也算是倒退五步左右吧。
「呀嗬——阿良良木君。我是真宵大姐姐哦~看你的神情,似乎情况不怎么乐观呢。不过你放心吧!我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为了阿良良木君,为了阿良良木君,为了阿良良木君!真宵大姐姐运用了自己的关係网,把最可靠的帮手给叫来了哦!」
镇座在祠堂前的八九寺大明神,以强加于人的、以明显强加于人的态度这么说着向我介绍的——介绍给我认识的「神」,原来——
那个我原本以为今后不会再见面的少女——她就是……
那个我曾经伤害过的少女——她就是……
她就是,千石抚——
「嘻嘻嘻嘻!哎哟,历哥哥,是俺大爷哦!好久没见了嘛,在那之后过得还好吧,嗯唔!?」
「…………」
千石、谁子小姐?
【注:抚子(nadeko)、谁子(dareko)】
012
虽然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做什么登场人物介绍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说明一下八九寺大姐姐运用她的关係网为我带来的千石抚子的事情——她是我小的那个妹妹阿良良木月火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
虽然中途有一段时间都断绝了来往,但最近又重新恢複来往了——虽然这次重新恢複交往是从我跟千石的重逢开始的,但讽刺的是……我和千石的关係却因为某个欺诈师的行动而再次断绝了来往。
究其原因,就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身为女初中生的她变成了被祭祀在这座神社的「神」——「蛇神」的缘故。
不,要追溯到最根本的原因的话,那就只能说是我的因果报应了,不过这个就暂且略过不提吧——毕竟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要反省就留给自己一个人慢慢反省吧。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本来跟我断绝了来往的千石,现在却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样的异常接近本来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啊,大姐姐,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八九寺,你难道在异世界里也那么喜欢耍弄我吗——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勉强吞回到了喉咙里。因为这里毕竟是异世界。
而且也不知该说是邪恶还是蛇恶,那张大嘴巴发出「嘻嘻嘻!」的高笑声(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千石谁子小姐,就算是谁子小姐,也绝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千石抚子——
不,这样的千石抚子,我真的是不认识。
我所认识的千石抚子,要勉强说的话也只有两种类型——如果是扭蛋的话很容易就可以集齐了。
首先是基本型……也就是我在登上这座神社的石阶时碰见的那个少女——以前发覆盖着脸部、低着头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的、腼腆内向的初中生版本。虽然髮型和服装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化,但过着普通生活的话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另一种就是刚才提到过的蛇神版——这时候的姿态非常吓人,十万条以上的头髮全都是白蛇,看起来就跟美杜莎差不多,表情也是无法从基本型联想到的超狂暴状态。我曾经有无数次都几乎被这个千石杀掉,而且也确实被杀死过,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先不提了。
毕竟说来话长,我也不想回忆起来。
然而,现在摆出一副傲岸不逊的态度站在八九寺大姐姐身旁的千石,却似乎并不属于两种类型的任何一种——虽然身上还是穿着公立七百一中学特有的连衣裙式校服,但头髮却是纯白色的超短髮(并不是蛇),那高高在上的表情就像要把我整个人吞掉似的,给人以傲岸、磊落而富有野性的印象。
怎么说好呢,既像是「糅合均一」,又像是「未成熟」,也有「半吊子」的感觉——或者说是「正在发生某种转变的中途」的状态。
对了,就好像生命在卵中诞生的过程一样——
「我想你应该明白吧,因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你也许不知道,我就给你介绍吧,阿良良木君。这是我前辈——或者,说是我上一代的神,朽绳大人哦。」
「是吗……」
朽绳大人。
儘管我礼貌性地向八九寺大姐姐点头示意,但这句话却没有传进我的头脑中——不,对突然以这种形式跟本来已经断绝联繫的千石见面所感到的困惑,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是,考虑到这里是「镜之国」的话,虽说决不是一件好事,但也应该是不算数的——所以让我感到更大困惑的是——「看来是我想错了」这件事。
我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我根据自己下山后的经过来推测,认为「这个世界说不定是我自己的妄想产物」的缘故。
儘管妄想这个说法似乎不太好听。
总而言之,我就是在想「搞不好我只是在做梦吧」——虽然没有用手捏脸颊看痛不痛,但我还是怀着这样的推测回到山上来了。
无论如何也只能以恶趣味来形容的、几乎变得面目全非的那个老仓,也许只是我做的一个噁心无比的梦,要是被她本人知道的话肯定会被狠狠地修理一顿——实际上是因为妹妹们没有来叫我起床,我以为自己起床了,但其实还在被窝里呼噜大睡……现在大概也还躺在被窝里吧?
这样一想,各种不符合逻辑的现象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可以解释所有无法解释的状况。
做梦。
换句话说就是以梦作为结局。
虽然听说这在故事叙述上是一个犯规的手法,但就算有这样的一次不也很好吗?——也可以说规则就是为了被违反而存在的。而且如果拿「……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和「……我来到了这样的『镜之国』」作比较的话,不管怎么想,前者也应该是更有说服力的假说吧。
至于哪个更有意思就先不作讨论。
神原变成了雨魔,本应身在海外的羽川变成了原本早已消灭的黑羽川什么的……而且还出现了许多无法单纯用「镜之国」的左右反转来解释的事例——然而事实却证明「自己在做梦」这个假说似乎才是我的一个自欺欺人的妄想。
似乎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愿望而已。
因为如果是雨魔或者黑羽川的话,这两者都作为「知识」存在于我的头脑中……至于老仓的那个姿态,唔……要说是隐藏在我心底的愿望的话,我也确实有点难以反驳。
但是——我不知道。
我完全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姿态的千石抚子——既不是人也不是神、就像处于中间状态的、却正在朝着「前方」发展的千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同时,我也没有知道的权利。
也就是说,既然梦本质上是由积蓄在脑海里的记忆和思维所构成,那么我就不可能会在梦中见到这样的千石。
超短髮的千石抚子什么的,到底有谁会想像到啊……因为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所以这绝对不可能是在做梦。
「…………」
那么,这个世界真的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已经是至今为止最莫名其妙的状况,难道还要不断地自我更新最高纪录吗?——朽绳?只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又好像没有听说过。
「嘻嘻嘻!原来如此。」
千石谁子愉快地笑着说道——虽然声音本身是抚子的声音,但语调却显得粗俗和没品,简直就完全不—样,感觉就像是她的双胞胎姐妹似的。
不过我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却还没有过遇到双胞胎的经历……
「果然是想太多了啊——正如猫说的那样。」
「……诶?」
猫?她说的猫……应该就是指黑羽川吧?毕竟那家伙也说过我「想太多了」……但是,虽然这也是据我所知的範围,但千石和黑羽川之间应该是没有任何联繫的啊?
我转眼看向八九寺大姐姐。
八九寺大姐姐马上向我眨了单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还有你眨单眼的动作太笨拙了。
我彻底放弃指望八九寺大姐姐的念头,重新看向千石谁子——不过这边感觉也是挺难沟通的。
「嗯嗯?什么啊,历哥哥。难道你不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无法理解吗?嘛,我看也是了,嘻嘻嘻!」
「…………」
「别瞪着我啊,我可不是在拿你来开玩笑寻乐子——怎么说我毕竟也是曾经被祭祀在这座神社的神,至少比猫更愿意协助你哦。」
过来吧。
向我招手的千石谁子——朽绳大人。
因为那只手的动作就好像蛇……或者说像蛇的舌头一样,我不禁对是否该接近她感到踌躇,但就算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我就慎重地一步一步朝着朽绳大人和八九寺大姐姐走了过去——
「嘿!」
当我走到离她们还有几米远的时候,大姐姐却主动向我扑了过来——同时毫无来由地把我推倒在地。
我说,这个人到底要在神社里把我推倒多少次啊?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毒蜘蛛吗?我吃惊地环视着周围,而八九寺大姐姐——
「喂喂~」
却面露笑容地说道:
「你干嘛板着一张脸嘛。就因为这样,别人才会说你想太多了吧?『镜之国』什么的可不是随便就能来到的地方,你应该有乾脆尽情享受这种状况的坦蕩胸怀嘛,少年。」
「……我知道了。」
我开玩笑她就叫我认真点,我变得慎重她就叫我享受状况,还真是个任性的大姐姐啊——不过,听她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我不应该把原来世界里对千石的印象强加在这边世界的千石身上,就算说不能放鬆警惕,也不应该一味地固执而不懂变通——享受这种状况的胸怀。
说的没错啊。
被二十一岁的八九寺骑在上面这种事,一定可以作为很不错的饭后谈资吧——我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向朽绳大人——
「那就多多拜託了。」
事到如今才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嗯嗯?噢,嘛,那我就儘管帮帮你吧。毕竟我是神嘛——不过,我刚才说你想太多,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