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周后。
举整个海堂集团之力,在筑地的大寺院内,举行了正值盛年却因病早逝的重冈纪彦专务的公司葬礼。
亲属席位最中央的座位,自然是属于海堂右近的。
凛坐在右近身旁,屏住呼吸坐下。
令人喘不过气的香火味道,伴着僧侣们诵经的声音,让凛有些耳鸣目眩。
前来弔唁的客人间突然发生的骚动,大概是在点燃香火的这二十分钟后。
「去死吧海堂……!」
穿着丧服的年迈女人突然从手提包里抽出水果刀,向亲属席位刺去。
双目充血,如同野兽一般的叫声,青筋暴露骨瘦嶙峋的双手。
被这副宛如恶鬼一般的样貌所怔住,凛根本无法动弹。
另一边则是眼看着袭来的刀子也一动不动,颇有兴趣看着的海堂右近。
周围悲鸣声四起。
鹿沼抬起右手的一瞬间,几下枪声响起,女人的眉间鲜血四溅。
女人的头被打飞的瞬间,身体还是保持前倾的姿势,向右近刺去。多么恐怖的执念。
「报……我儿子的……仇……」
还差最后一点距离时,女人不断地咳出鲜血,倒在地上。从她身体流出的血液向四周徐徐散开。
「这可真是」
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被右近用靴尖踹开。
「没事吧,凛?真可怜啊,你一定很害怕吧」
「祖父,这个人……到底是……」
「我不认识呢」
右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但是他看着尸体的眼光,简直像是在看什么污浊之物。
「凛少爷!」
永濑右手持枪小跑过来。
「是你开的枪吗!?」
「我只是瞄準了手部而已……」
确实可以看到右手有弹痕。
右近身边有四五位保镖。其中的几人,或者说全员都瞄準了致命伤。
「会长,在媒体来前先离开吧」
「嗯。凛也回去换一身衣服」
「……是……」
海堂右近在保镖的保护下,前往便门。
「凛少爷」
永濑扶着凛的肩膀,帮助凛起身。
看着鲜血渐渐扩散到自己的脚边,凛感到不寒而慄。视线移向全身,不知何时丧服上也被溅上了血液和脑浆。
「不……不,不要……」
凛右手紧紧抓着永濑不肯放开。
他的双脚止不住地颤抖。
永濑抱起凛。
他的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惨叫与怒吼。永濑试图前往峰岸所在的停车场,逃跑的人群,想来凑热闹而蜂拥而至的人群,让永濑步履艰难。
于是永濑回身,从后门离开祭坛,叫了辆出租。
「回成城吗?」
凛摇了摇头。
「我只想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换掉。还有洗澡。血腥臭和香火的味道实在是叫人作呕」
「我明白了」
永濑点了点头,让司机开往日比谷。
二
到达位于日比谷的帝国酒店,永濑定好房间,在凛洗澡的时间里,从商场买来替换的服装。
「您感觉好些了吗?」
永濑一边用毛巾帮凛擦乾头髮一边询问道。
凛轻轻点头。
「查清楚那个女人的身份了吗?」
「似乎是已逝的宇喜田建设社长的母亲。这个消息是追查円城寺羽流诱拐事件的那个警察告诉我的」
永濑通过之前深山交给他的名片联繫到深山时,还让对方吓了一跳。后来深山「反正今天这些消息也会上新闻」为由,把消息告诉了永濑。
深山似乎已经调查过了羽流和重冈的关係,并且查询了参加重冈葬礼的人员名单。
「今天看到祖父的样子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摧毁宇喜田建设的人并不是鹿沼,而是祖父」
凛紧咬着食指关节。
「一想到明天的我说不定就是那个倒在血泊里,被海堂右近踹开,或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就让我眼前一黑,根本无法动弹」
「凛少爷……」
「每天都要看着那个怪物的表情,为不知道何时会被抹杀感到恐惧。不知道伊泽究竟是怎么彙报我的事情而疑神疑鬼,又想到峰岸也是监视我的一员而心烦……我真的受够了!」
凛对着枕头拳打脚踢。
「那老家伙到底要多久才能死?十年?二十年?就算他活到一百岁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如果还要那么担惊受怕下去,还不如一枪杀了我。我受不了了!……父亲一定也是那么想才决定赌一把的」
永濑的大手轻轻盖上凛的肩膀。
「没事的,我来保护您」
永濑静静地笑着,超凛点了点头。
「永濑……」
凛移开目光。
「你都看见了吧,宇喜田母亲的死法。她到底被打了多少枪?头部,胸口,还有……」
止不住的颤抖的指尖,被永濑紧紧握住。
「不过有多少人会来暗杀您,我一定会保护好您。我这副特别改造的身体正是为此存在的」
「不用勉强了。和你签下保镖合同的不是我。是海堂家」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凛少爷。所以我才答应了西岛博士的提案。我明白这不过是借着治疗的名义在我身上做实验,为了能得到保护他人的力量,我选择了同意」
西岛博士提出的治疗的条件,并不仅仅是成为一名特别保镖。
还要包括新的户籍,名字,外貌。和亲兄弟断绝关係,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别人。
这是奉献自身的觉悟。
「为什么为了做个保镖要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你不是因为讨厌做SP才放弃做警察的吗?」
「因为我做SP期间,没能保护好对方,使对方丧命了」
永濑垂下眼。
「……他自杀了」
需要保护的大臣,因为被怀疑贿赂行为而逼上绝路。每天媒体追在身后,承受着市民团体的抗议,宣传车甚至开到了事务所门前。他的身心都到极限了。
某日早晨,这位大臣在家中被发现,他把领带挂在横樑上,上吊自杀。
「儘管他是个粗鲁下流不管对秘书还是SP都会破口大骂的人渣,但我决定了要保护他。这就是我身为SP的使命。结果,没能完成这个使命。明明绝对不能移开视线的。于是我辞去警察职位,成为安保公司看守现金的一员」
永濑平静地叙述着。
「运钞车因为事故爆炸,当我被火焰包围时,还以为这下必死无疑了。死前人生会像走马灯一样回放原来是真的。那时,我突然想起了大臣最后对我说的话。谢谢你,明天见」
他那么说的时候,是还有活下的慾望吗,还是说已经知道不会有明天了和永濑告别吗。
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当我严重烧伤濒死的时候,穿着白衣的魔女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这么对我说道。如果还想做保镖的话,就会帮我一把」
白衣魔女当然指的就是西岛博士。
「当我询问如果拒绝会怎么样时。我大概会在一周内死亡,她是这么回答的。然后因为我没有保护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会死。因为那个孩子只有我能保护」
在西岛博士口中,那是个仅仅十岁,却已经拼劲全力虚张声势的孩子。
如果永濑不在他成人前,一直在他身边保护的话,那个孩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崩溃。
「……那和威胁有什么区别啊」
「是我自己选择为了保护你而活下来的」
永濑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所以不管是和海棠还是和什么签订的契约。我要保护的人是你」
「……你这家伙,脑子没坏吧」
凛像是笑着又像是哭着,表情複杂。
「也许是吧」
永濑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谢了。但是永濑,我们是没法在一起的」
「凛少爷?」
「不仅仅是你,我的每一届保镖身上都埋有炸弹」
「啊?」
「要是觉得我在骗人的话你去做检查看看就知道了。以前那些保镖身上装有伪装成心脏起搏器的炸弹。不过你全身都被改造了,也许不太容易找到」
永濑仍是一脸困惑。他完全不能理解凛的意思。
「究竟是为什么需要装炸弹?」
「比如说,要处决背叛海堂家的保镖时,就可以让他在说什么前解决掉。又或者打算让太过了解海堂的保镖闭嘴的时候。不管身体被强化到什么地步,对内部的爆炸也不会有多少抵抗能力」
「原来如此」
永濑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把手放在作胸口。
「西岛博士一共就说了这两个用途。不过炸弹真正的用途,很可能是用于一些原因需要抹消我的时候」
「……凛少爷?」
永濑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这个炸弹的爆炸半径至少有几米,现在这一瞬间有人远程操作的话,我和你现在就会双双毙命」
「怎么可能……」
看来永濑多少理解了现状。他紧锁眉头,表情严肃。
「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就像父亲和重冈一样,也许我有一天也会被杀死。不是常说有备无患吗?真要说有什么能惊讶的话,大概就是非要把毫无过错的保镖也卷进来吧。很过分吧,不愧是海堂」
永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凛。
「既然我是为了保护凛少爷才陪在身边,如今我身体埋下了炸弹,是否不在凛少爷身边更好?」
「没错」
凛移开目光,冷冷地说道。
「这样啊……」
「不好意思,你能从我面前消失吗?」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