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一被警钟惊醒。
目下应该是子时(凌晨零点)。此时敲响警钟,定是发生了大事。
勘一走出房间,在地面铺设了木板的玄关见到了母亲。
「火灾么?」
「火灾的警钟不是这样的。不过好像发生了大事。」
警钟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
勘一马上把就寝衣物换成正装,来到家外。
城邑有模糊的亮光,但并不是火灾。似乎是各个大道上点起了篝火。
勘一看到路对面有几位提着灯笼的武士,正一间一间地敲开徒组房屋,似乎在传达急令。
一行人不久来到勘一家附近,其中一名武士视线越过篱笆发现了勘一。
「户田勘一么?」
此人是同样住在徒组的作田平内。
「作田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农民暴动!」
作田简短回答。
「徒组武士立刻到西门集合。」
「我也去。」
「不,你还没出仕,不用去。」
作田说完立刻离去。
丸尾双兵卫从隔壁家中走出,头上绑着护额,袖子也被布带扎起。虽然没有穿铠甲,却也是上阵厮杀的装束。
「勘一!」
双兵卫喊道,「你保护家里。另外我如果出事,拙妻和小女就拜託你了。」
说完,双兵卫便向西门跑去。徒组藩士接连从勘一家前跑过。
勘一回到家中,见母亲端坐在玄关。
「母亲,发生了农民暴动。」
「听到了。」
「我也想去!」
母亲点点头,说道:「去吧,莫给藩国丢脸。」
「请母亲照顾好千江。」
勘一绑好袖子,把刀插在腰间离开家中。母亲在玄关为他打火驱邪。
跑向西门的途中,勘一心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几个村子举动可疑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了藩校。今年,作物罕见地歉收。
茅岛藩的财政困境已经持续多年,从五年前开始,全体藩士的禄米一律被藩国借去两成。如果遇上作物歉收,藩士的生活必然将受到巨大影响。武士子弟纵然不参与劳作,却不能不关心米的收成。
勘一在夏天就已经知道今年稻子长势不行。那是和五郎次一起从农民家中购买烟竹,五郎次告诉他的。
腿脚不便的五郎次由勘一背负着,有时会让勘一靠近稻穗。稻穗拿手中仔细一摸,五郎次直摇头。
「过了八月初一还这个样子,今年日子不好过了。」
五郎次虽然靠手艺生活,毕竟是农民出身,对稻子非常熟悉。当时,平日里见不到的黯淡出现在五郎次脸上,令勘一非常在意。
之后,许久没去康塾的勘一到那探访明石兵部,把五郎次的话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
明石说道,「今年夏季短暂,一般这样的年份就会歉收。」
「五郎次也这么说了。」
「农民的生活也不轻鬆,或许有大事要发生。」
「老师难道指的是农民暴动?」
勘一对农民暴动只知名目,不知具体会发生什么。因为茅岛藩很多年没发生过农民暴动了。
「有这可能。今年许多村子似乎有躁动的迹象。」
「但如果引起骚乱,毫无疑问会被镇压。农民就会付出巨大牺牲。」
「未必。」
「面对受过打仗训练的武士,农民没有胜算。其他藩暂且不论,茅岛藩可是向来尚武,农民与我们藩武士打仗,岂不是以卵击石?很多年没发生过农民暴动,难道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从记录上看,四十年前也发生过一次。当时藩国满足了暴动农民提出的要求,削减了年贡。」
勘一很惊讶。
「还有这事?武士被农民打败了吗?」
「不清楚。藩国文库内应该有详细资料。以我的身份,无权看公文。」
「发生了激烈对抗吗?」
「也不清楚。正如你所说,农民暴动要付出巨大代价,所以不会轻易走这一步。可是」
明石继续道:
「万一超出了农民承受界限,四十年的坚忍,难道还不够让农民再次爆发么。」
「不知道。」
勘一在昏暗的城邑内奔跑,同时回忆起明石的话。
以前的猜测,现在成为了现实,勘一感到不可言喻的兴奋。明石老师也许已经预料到了这结果,五郎次虽然没有说出来,当时也有不安。
跑出徒组聚居地,火红的篝火进入勘一视野。
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处篝火,把大道照亮如白日。第一次看到这种光景,勘一有种不祥的感觉。铁笼中木头髮出噼啪声响,红色的火星在昏暗的夜空飘舞。
大道上有藩士和足轻站岗,每个人都一脸紧张。因为四十年里都没发生过农民暴动,绝大部分藩士都没有这种经历。
城邑里除了武士看不到其他人,一般居民应该接到了不準外出的命令。
天空中没有月亮。农民在新月之夜起事,勘一觉得并非巧合。
勘一抵达西门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量藩士。
在徒组藩士之中找了双兵卫,勘一来到他身旁。
「勘一么,你也来了。」
「嗯。」
双兵卫似乎不愿看到勘一在这里出现。
「情况如何啊?」
勘一小声问道。
「暴动农民似乎在冈崎神社集结。」
「已经这么近了!」
冈崎神社离这里不到八里。
「我也不太清楚。」
双兵卫说完,简短向勘一说明下情况。今天七声锺(下午四点)左右,农民们陆续聚集到城邑北面十六里外的五在所村。五声锺(下午八点),暴动农民一边吸收附近村民,一边开始向城邑进发。
接到事先潜伏在农民中的斥候的报告,代官把消息上报郡奉行。之后奉行、目付、执政大臣(一般就是家老们)也接到消息,四声锺(下午十点)时决定召集藩士以及足轻。
「城邑的城门一共有四个吧。」
「嗯。据监视斥候之报,暴动农民正在向西门进发。」
西门直通城邑繁华街道,也是藩主去江户晋谒的必经之路,可谓是茅岛藩正大门。暴动农民既然选择了这座大门,抗争决心可见一斑。
守门藩士有百余名,另外还有数量相当的僕役、足轻。部分足轻装备有火枪。他们的指挥者是町奉行成田库之介。
年龄在四十上下的成田骑在马上,高声下达指示,把藩士分为数组,各自守在门外门内。
徒组负责门外。正当勘一打算走出门外时,听到有人大声喊「等一下」。
后头一看,成田库之介正在马上俯视勘一。勘一心中一惊,自己尚未出仕便来到这里,莫非要受叱责了。成田是家禄两百石的中士。
「年轻人,几岁了?」
勘一立直答道:
「十四。」
因为还留着前发,一看就知道勘一尚未元服。成田可能也是因此而注意到勘一。
「名字。」
「住在徒组的户田勘一。」
「随父亲一起来的么?」
「没有父亲。我自己决定来的。」
成田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然后在马上睁大眼睛看勘一。
「好,男儿气象。」
成田微笑道。
「户田,今晚发生的事,看仔细了。」
说完,成田驱马走出门外,勘一等人紧随其后。成田转身下令,闭门上闩。
听到城门上闩的声音,勘一觉得门外众人已经处于背水之地。既无退路,只能死守城门——沉重的责任令他轻轻颤抖。
「没事吧。」
不知何时双兵卫来到身边,小声说道。
「是的。」
勘一点点头。
「会打起来吗?」
「应该不会,不过也不能肯定。不用害怕。」
「嗯。」
双兵卫把护额解下,递给勘一。
「把这个绑上。」
勘一坚决推辞,最后还是双兵卫的命令之下绑在头上。
「不要离开我身边。」
「是。」
意识到双兵卫在保护自己,勘一心头一热。
勘一左手握住腰间的刀。
城门内侧似乎又增加了守门人数。城门旁的小门里不时有传令者出现,向成田传达消息。
不久后,黑夜中两名足轻疾驰而来,似乎是斥候。
斥候向马上的成田报告,消息从成田附近的人扩散到其他藩士耳中。据斥候打探,暴动农民总数约五千,手中都拿着锄头、镰刀、竹枪,已经离开冈崎神社,眼下离城邑只有四里路了。说是四里,其实眼前没有区别。
成田命令火枪队装弹。马上有股焦味在城门周围扩散开来。勘一猜测是火绳的气味,闻到这气味的瞬间,怯意自心中而生,身体发出颤抖。
「害怕么?」
双兵卫平静地问道。勘一不知如何回答。
「很正常,我也害怕,睾丸都快缩回肚子里去了。」
双兵卫说着笑了。
「不过啊,勘一,视战场如儿戏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嗯。」
「真因为害怕,才能慎重处理危机。」
听到这话的瞬间,勘一不再颤抖。
约半个时辰后,西方出现了火把的光亮,也能听到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