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世纪的欧洲,是神与信仰的世界。
无论是谁都认为只要相信神,向神祈祷的话,就能得到幸福的人生。
克罗里•尤斯福德也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只要遵从神的意志,就能变得幸福。
然而如今,一闭上眼睛所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噩梦。
最坏的梦。
打着神的名号,在战场上肆意杀人的梦。
伙伴们被残忍杀害的梦。
褐色皮肤的异教徒,眼眸中寄宿着憎恶的火焰,进行袭击的梦。
啊啊,啊啊,看吧,又是这个梦。简直就像是神对于犯下过错的罪人做出的惩罚一样,每天都做着这样绝望的梦。
明明如此相信着神。
明明我如此相信着神。
「…………」
然而这时,克罗里•尤斯福德从梦中醒了过来。
因为听到了附近有武器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他瞬间把手伸向腰间的剑,但是马上想起了,啊啊,这里不是战场啊。
从那场战争归来之后,他的神经处在一种很敏感的状态。尤其是对于剑与剑之间的碰撞声特别敏感。听见的瞬间,心脏就会急速跳动,然后进入临战状态。
虽然在战场上厮杀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可是现在还是很微妙地无法冷静下来。
在他的周围,两人一组大概十人的少年们,用着没有开刃的训练用剑互相劈砍着。
这里是克罗里为了骑士见习生训练而开放自家庭院,建造起的训练道场。最近在训练场指导他们对于克罗里来说也是每天的精神食粮。今天见习生们的训练已经是第二次了。
而在他们的第二次训练时,克罗里逐渐睡着了。
「这对于他们恐怕有点失礼吧」
克罗里苦笑着站起来。然后拍了两下手。
骑士见习生们慌慌张张把剑收起来,在克罗里面前排好队。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大家和之前比起来有了很大的进步」
虽然这台词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大家的脸上还是放出了光芒。
「非常感谢!」
但是,有个高个子的男孩子瞪着这边,说话了。
「你睡着午觉,到底了解我们什么呢?克罗里老师」
克罗里往那边看过去。那是一个脸上有着浅浅的痘印,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体格很不错。也有一定的肌肉。应该是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相当的自信吧。
对于剑技,以及父母的权力的自信。
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冯•埃斯特哈吉」
埃斯特哈吉这个名字也算是有名的贵族的名字。他自信的根据应该就是来源于此吧。
他对着那个高贵的埃斯特哈吉的子嗣说道。
「好吧,约瑟夫。我对我睡着的事情道歉,这样可以了吗?」
约瑟夫说道。
「不,这样还不行。老师现在没有拔过一次剑吧」
听到这句话,克罗里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直剑。那是在战场上从死掉的伙伴身上捡回来的剑。
「嗯。是这样。因为现在还没那个必要啊。剑术一开始可是很重要的。首先将基础打好――」
一边说着,约瑟夫打断了他的话。
「基础阶段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是在向从战场归来的勇者请教实战的技巧」
他说了实战。
但是实战这种东西,不是在这样的大街上所能学习到的。克罗里的脑中仍能想起那满是血的战场的光景。
伙伴的头和脚飞舞于天空,他们不得不浴血突进的光景。
「……实战,呢」
克罗里不禁浅浅一笑,约瑟夫的脸变红了。
「你为什么要笑!真是失礼」
失礼的可是你,他没有说出口。因为约瑟夫是有名的贵族的孩子。
约瑟夫把手放到腰间的剑上,继续说着。
「看你这么不敢拔剑,老师其实是对自己的剑技没有自信吗?」
「…………」
「偶尔也有这样的事呢。因为从战场上回来就听起来很了不起的骑士。反正只是偷偷地躲在后面吧」
这时旁边的见习骑士们说道。
「喂,你这家伙,再怎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但是约瑟夫没有在意这些,继续说着。
「话说回来,如果真像流言说的那样你在战场上立下了功勛的话,为什么又会隐居在这种地方呢?」
看着如此发问的学生的脸,克罗里开口了。
「……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用来了。好了大家解散吧。我要走了」
约瑟夫脸上的表情表明他有把握了。那是几乎要把揪到狐狸尾巴的事情脱口而出的表情。
「喂,别逃啊软脚虾。拔剑啊」
他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拔出了剑。剑尖对着这边,动作十分流畅。那是按照基础的动作。他说基础阶段结束了恐怕是真的。应该是花钱请了家庭教师来指导吧。
但是,克罗里最后还是没能在他的剑上感觉到所谓恐怖或是威压感之类的东西。这与当初在埃及时他们面对的那压倒性的憎恶相比不值一提,无聊,弱小。
其他的见习骑士吞了一口唾沫,看着约瑟夫和克罗里。似乎这件事情无法平静地收场。
「唉,真没办法」
克罗里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到腰间的剑上。
约瑟夫笑了。
「骗子,让我来揭穿你的把戏!」
他将刀高高举过头顶,克罗里右脚向前迈出一步。拔剑。他的剑碰上了约瑟夫的剑。约瑟夫的剑经受不住这种冲击,从手中脱出,飞到了天上。
「啊……」
在不经意间发出惊奇的声音的约瑟夫眼前,克罗里将剑挥下,刚好停在鼻子前面。挥剑时带出来的风吹乱了约瑟夫精心修剪的整齐的刘海。
约瑟夫现在几乎无法动弹。仅仅。
「啊,啊……」
像这样发出细小的声音。
克罗里温柔地看着气焰嚣张的学生的脸,说道。
「如果这是战场的话,你已经死了。所以基础是很重要的。但是你筋骨不错,很快就能变得和我一样哦」
把剑慢慢收回腰间。
瘫倒在地上的约瑟夫抬起头来。
「老,老师」
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克罗里笑了。
「哈哈,真烦人。今天就解散了。下次再来吧」
其他的见习骑士们彷彿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声回答道。
「是!」
克罗里苦笑着再次坐回到椅子上。睡着了都是这张椅子的错。材料看起来非常廉价,还会咔哒咔哒地摇摆。摇摆的同时,睡意就会来临。不过,还是做了那个噩梦。
学生们和克罗里打过招呼之后就解散了。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咔哒咔哒地摇着椅子,抬头看着天。这一天是个大晴天,用来睡午觉真是再好不过了。
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闭上眼睛。
又会做一样的梦吗?最近一直没有睡饱。
这时,他听到学生们突然开始喧闹起来。就开始听他们说了什么。
「喂,你看那个人穿的制服!那是圣殿骑士的大人吧?」
「为什么圣殿骑士会到这种街边的训练场来啊」
「喂,你们快安静下来。那位大人听说是下届管区长候选人的吉尔维尔•夏特尔大人哦」
某个人这么说着。
这样就能明白为何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了。
克罗里也将脑袋转向那边。
吉尔维尔•夏特尔。
这是一个很令人怀念的名字。
这是在那场战争之后,与自己走向不同道路的骑士的名字。不是向这种昏暗无光的街边的破房子,而是朝权力的中央前进的男人的名字。
他看着进入训练场的男人。记得是比自己小一岁,二十四岁的男人。
清爽的金髮,锐利的蓝瞳。紧绷的背部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意志。
在经历了那场战争之后,他的心中还对神抱有信仰吗?
克罗里突然这么想。
吉尔维尔从学生之间穿过,向这边径直走过来。一年之后的他身上带有了一些威严。
学生们和看克罗里的眼神完全不同,而是用尊敬和憧憬的眼神注视着吉尔维尔。
克罗里想,确实,要尊敬的话就该尊敬吉尔维尔这种人。
因为自己已经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战场上。
「……」
吉尔维尔走到坐在破烂椅子上的克罗里跟前,说道。
「别来无恙,克罗里大人」
在远处围观着事态进展的学生们又开始了骚动。看起来他们的教育,比起教授剑术,应该从为了让他们拥有一颗作为骑士的心而进行教学。他这么想着。
克罗里抬头看着吉尔维尔,说道。
「大人就不用加了,吉尔维尔。现在,你可比我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但是吉尔维尔没有听,继续说着。
「克罗里大人。为什么你没有来教会呢」
似乎,他没有换称呼的打算。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弃。正因为如此,就算是在那么残忍的战场上他都能一直相信神。
吉尔维尔脸上带着少许关心,发问了。
「从那场战争以来,你就没有来教会了。当然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在战场上许多伙伴死了。心中留有忧虑,更重要的是,连信仰之心都失去的家伙都有」
「…………」
那就是我啊,克罗里想。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仰。
「然而你是不一样的。许多战友被你救了。当然,我也是。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就……」
克罗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有救你。你是被神所救的,吉尔维尔。你至少也该有这等程度的信仰之心」
这种话由自己这种已经不信神的人说出来实在是滑稽。克罗里感觉要苦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