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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知不覺地,在陌生男子的引領下,踏進了廢棄屋

作者:筱田真由美 字数:5213 更新:2022-11-08 19:24:49

9 云雾中的昨天

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也想不起来自己几岁,在哪里会经有过怎样的生活。

我觉得我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发高烧后,头就烧坏了,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

所以,有关于我生病以前的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当然,我不认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骗我。

生病后,我变得好丑。他们给我看了以前的照片,和现在的我一点都不像。头髮枯黄、乾燥,全身眫得不成人形,脸颊上都是红色的斑块,还长了一颗颗痘子。

照片上的我有一头黑色长髮,脸上也完全没有长痘子。现在的我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虽然曾经有过父亲和母亲,但他们现在都不在我的身边。我父亲因为某种原因去了很远的地方,之后,我母亲也死了,家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之后就生了病,差一点就死了。所以,我现在住在一个像医院的地方。

在我的周围,都是医生、护士、心理医生之类的大人,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喜欢这些人。尤其讨厌医生白衣上的消毒水味道。

我更讨厌心理医生,他每次都问一些我非回答不可的问题,他的脸上总是堆着假笑,心里在想的事好像一些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

但我非住在这里不可,除非父亲回来,否则,我无处可去。从一开始,我就迫切希望父亲可以赶快回来。

渐渐地,我开始对所有的一切产生疑问。因为,我完全想不起来有关父亲、母亲和我会经生活的家的任何事。即使父亲回来了,我可能也不认识他。

我想,父亲也应该不认得我了。因为我的脸变得那么奇怪,和父亲几年前看到我的样子完全不同。

即使医生让我们相认,我们还能一起生活吗?我们真的会幸福吗?

越想,头就越痛,也完全无法想起任何事。我好像还在生病,医生治不好我的病。在我的病治好以前,医生们可能无法让我见父亲。

医生每天都会拿葯给我。头痛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情绪不安的时候,都要吃药。但我不喜欢吃药,因为我已经吃了那么多葯,病情根本没有好转。而且,即使我问:

「怎样才能想起以前的事?」

他们也只会敷衍我。

「不需要勉强自己去想。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想起来了。」

如果自然就会想起来,现在应该可以想起一些什么。我一觉得心烦,就撕破床单,或是咬护士,结果,医护人员也很生气。

于是,我就把目标转移到心理医生身上。当然是因为我认为这个人一定知道我父母亲的事。但这个人总是一言不发,一直让我说个不停。昨天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做梦,他老是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我一个人被关在医院的病房,能有什么事可以做?只能看一些老掉牙的童话故事,听听古典音乐,既不能听收音机,也不可以看电视。没错,我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东西。但如果问我以前看过哪些节目,我可答不上来。

我哪儿也不能去,怎么可能睡得好?有时候,头痛得实在厉害,但除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以外,我全身上下一点病也没有。医院很早就熄灯,反而让我更睡不着。

一旦入睡,就不会做梦。我又开始心烦,想把枕头撕得碎碎烂烂。

如果我这么做:心理医生就会掉头走人,所以,我儘可能装乖巧,并努力打听我父亲的事。但事情没那么顺利。他总是扯开话题,好像已经看穿了我的诡计。

据我记忆所及,这已经是第三个心理医生了。每当我发脾气,说:「我不想再看到你。」就会有一个新的心理医生上门。不管换几个人都一样,每个人都差不多,不管是男是女,都表现得特别亲切,虽然脸上堆满笑容,但眼睛却根本没在笑。

最近,我只要一听到那些人的声音,就觉得很火大。虽然他们总是说些好听话,整天说要帮助我,但其实他们好像并不希望我恢複记忆。我觉得,被关在这种医院里,反而更想不起以前的事。

每天吃的葯可能对我的病情也没什么帮助。因为,每次只要一吃药就很想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蒙上一层雾。我怀疑这种葯不能治好我的病,而是让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我已经不吃了。

老实说,为了掩人耳目,装出一副吃过葯的样子并不是一件轻鬆的差事,因为,只要护士在的时候,我就必须装出以前那种呆若木鸡的样子。于是,我就努力试着回忆以前的事。

记忆真的很奇怪,我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也想不起有关父亲和母亲的事,但看到苹果时,却知道是苹果。上厕所时,也知道要怎么用。为什么这些事不会忘?我一点儿都搞不懂。

但幸好是这样。假如我变成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会做,甚至没有办法自己吃饭,整天躺在床上的老太婆,那有多可怕!假如是这样,我就不想活了,不,这根本不算是活着。

咦——好奇怪。为什么我会想到卧床不起的老太婆?好像我身边会经有过这样的人。但我想不起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但最近,我终于开始慢慢回忆起许多事。虽然头痛欲裂,虽然拿来的葯被我偷偷丢掉,虽然晚上睡不着,心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我都努力掩饰着不让任何人察觉。渐渐地,不时会有像画一样的东西从眼前飘过。

那种感觉,有点像是樱花的花瓣从树枝上缓缓飘落。当然,每一张画都比花瓣大很多,时而正面,时而反面不断翻转着,即使睁大了眼睛,也无法看清楚。那种昼面迫不急待闪现的感觉和花瓣飘落时的感觉很相似。

以前,我一定会在高高的樱花树下看着樱花飘落的样子。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飘落的花瓣,但花瓣太小了,溜过我的指间消失不见了,让我好着急。

为什么会着急?因为,有人在等我。而且,那个人还用很兇的声音斥责我:动作快一点!我很怕那个声音,因为,我知道必须听对方的话。但樱花实在太漂亮了,让我不忍离去。至少,我希望能够抓住一片花瓣给对方看。

(给谁看?——)

我张开双手,像抓蝴蝶似的,「啪」地合了起来。心想,我终于抓到花办了。

我好高兴,发出「咯咯」的笑声。转过身去对着那个人说,你看。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但是,我应该没有发出声音。站在随风飘舞的樱花花瓣另一端看着我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好可怕。我觉得那个人好像戴着一个扭曲的面具。

是谁对我说,樱花树下有鬼?但即使那里真的有鬼,也不像是鬼故事中出现的那种鬼,它并没有光着身体,而是穿着和服。系着腰带,黑色的头髮,盘起的头髮有点散落,髮丝随着花瓣的风飞舞着。

好像是个女人。但我不认识那张脸。她的眉头紧锁,垂着的眼睑下,有着一双发亮的金色眼睛,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吊起,露出一排獠牙。是女鬼,被魔鬼附身的女人,向恶魔出卖灵魂的女人,站在树下看着我。

(好可怕——)

我急忙闭上眼睛,立刻蹲了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身体缩成了一团。因为只要我变得够小,鬼可能就看不到我了。拜託,拜託,别过来。不要看到我。赶快消失到别的地方去。

等我的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

(快,快回来啊!)

(把我带回家!)

(拜託啦——)

这时。

我听到一声巨响。

巨大的,好像烟火的声音。

然后开出了鲜红的花。

那朵花在我眼前盛开。

于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能回忆起这些事。但我还是搞不懂,这些情景到底有什么意义。

10 陌生人一起离去

医院外是春天。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衣,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和萤光灯的医院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像是冷冽的寒冬,虽然已是深夜,可能是某地的花正在尽情绽放,医院外的空气带有一种甜蜜的芳香,带有一种暖意,湿湿的,温柔地拂过肌肤。

我到底被关在这个医院的围墙内多久了?几天、几个月、几年?我回忆中那个可怕的情景,樱花盛开着,所以应该是春天。因此,每当黑夜的另一端飘来阵阵甜蜜的芳香时,就会令我感到些许不安。

这是不是樱花的芳香?或许,在黑夜的尽头,那个扭曲着脸的女鬼正在樱花树下等我。但是,如果要我二选一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离开,而不愿意留在医院。

「现在是几月?……」

「四月了,刚过了几天。」

走在我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是个年轻的男子,但看到他的脸,却又觉得似会相似。

那个人说他是我的表哥,所以要我叫他哥哥。只要他做我的保证人,我就可以立刻离开。我总觉得似乎另有隐情。

但我想这也无所谓。不管哥哥是谁,无论他带我去的地方将会发生什么,只要能离开这家医院就好。只要能够远离已经渗透我全身的消毒水味道,即使叫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踏出医院的侧门,他突然问道:

『你睡不好吧?」

一改刚才和医生说话时的口气,他的语气粗鲁而直率。我却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我已经厌倦了那些人挂在嘴边的彬彬有礼和满脸假笑,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睡不好。」

我也用相同的语气回答。

「你怎么知道?」

「你有黑眼圈。」

我有点不太高兴。我本来就已经够丑了,再有黑眼圈,简直丑毙了。他,哥哥虽然是男生,脸却比我漂亮一百倍。我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脸。

「为什么遮住脸?」

「不想……被别人看到。」

「为什么不想被别人看到?」

「因为,我太丑了。」

「谁说的?」

他用一种很严厉的语气问我,我吓得缩成一团。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没错,曾经有人对我说过。

(你很丑——)

(因为你长得像我,所以很丑——)

(我很丑——)

(所以,他才会抛弃我——)

是谁的声音?我不知道。但是我熟悉的声音,诅咒般不停地萦绕在我耳边,像从喉咙吐出鲜血般痛苦而悲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个声音令我感到非常厌恶。我很想要大叫:「别再说了。」也好想用手捂住耳朵,赶快逃离。然而,我做不到。因为,我这么做会让那个人更伤心。我不想让那个人伤心。但我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地听着这个声音。

(你很丑——)

(因为你长得像我,所以很丑——)

(我很丑——)

(所以,他才会抛弃我——)

(我恨——)

(我恨那个女人抢走了他——)

(我恨那个比我漂亮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们搭计程车去一家很大的饭店住宿。哥哥在车子里和饭店大厅时一言不发,但进了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他突然用严肃的口气问了我许多事。关于我做的那个可怕的梦,我连医生和心理医生都没说,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哥哥。

说到一半时,我的心突然跳得好快,顿时感到一阵茫然。因为,我怕哥哥怀疑我并没有真的失去记忆。以前在医院时,他们也问了我好多问题,好像我在骗人一样。

但哥哥似乎并没有对此表示怀疑。虽然和心理医生一样,问了一堆问题让我回答,但哥哥却不会露出敷衍的笑容,也不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好听话。哥哥用一种严肃得近乎可怕的神情听着我说话。当我说到因为做了可怕的梦胆颤心惊,或是头痛不已,却无能为力时,他也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似乎能够感同身受。

发现这一点后,我更加喜欢哥哥。即使哥哥并不是我的表哥,他却比医生和心理医生更真心关怀我。既然他为了我着想,儘可能让我回忆,我就必须要努力思考。虽然我很害怕回忆以往,虽然回忆会让我听到那个说我很丑、像诅咒般的声音,让我心情很不好。

最终,我还是无法回忆起多少事。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花瓣和像鬼一样可怕的女人,然后,一切就在一声像烟火般的声音中消失了。就像电视故障一样,「啪」地变成一片漆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好伤心,好懊恼,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我的头壳坏掉了。」

听我这么说,哥哥立刻安慰我。

「不是这样的。你不可以这么说。」

「如果记忆会让人觉得害怕、痛苦,让人痛不欲生,人就会选择遗忘。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人就无法活下去。」

「我也是这样吗?」

「应该是吧。」

我很高兴哥哥说我头壳没有坏,但我还是搞不太懂。那个在花下的女人或许会让我感到害怕,但为什么我会连自己的家,连自己的父母亲也忘了呢?

「哥哥,你认识我的父母亲吗?」

「对。」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我的父亲现在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要靠自己回忆起这些事。」

哥哥说话时转过脸去,并没有看着我。

「但我什么都忘了。这是不是代表我如果不忘了父亲他们,就无法活下去?」

哥哥没有立刻回答,但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很烦恼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回答,但似乎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可能我做错了。我原本是想要帮助你,但好像变成了我自作主张地把你拉进我的世界,把我所承受的负担加诸在你的身上。如果对你来说,忘记昨天不是一种诅咒,而是一种恩宠,那你就不应该再继续回忆。」

「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转过头来,再度看着我。他的脸色苍白,好像戴着一张令人生畏的假面具。

「你在回忆的时候,是不是会头痛?回忆起的情景是不是很可怕?」

「头是很痛,也很害怕。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大声问道。

「难道你要我忘了以前的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在那家医院的白墙里一直活下去吗?这根本不算是活着,如果必须过这样的生活,我乾脆死了算了。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嘛。我到底是谁?我的家人到底去了哪里?」

哥哥终于吐出二个字,「明天」。

「我也和你一样,一直在寻找真相。我也很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到底在想什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天,说不定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明天?」

「虽然和你消失的记忆不一定有直接的关係,但并不是毫无关係。如果能够因此唤起你其他的记忆——不,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

我完全听不懂哥哥说的话,但我还是穷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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