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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道在脚底下消失,终于看到一片映照着蓝天的田园地带。直升机低空飞向南方。 
「还要飞多久?」 
「你是问距离还是时间?!」 
老爸把无线电对讲机从头上移开,大声问道。 
「两者!」 
如果飞上天以后因为燃料用尽坠机,我可是会开心得哭出来。 
「嗯……」 
老爸看了一整排仪器一眼,右手握着脚下的一根杆子,左手握着像手剎车的杆子,脚踩踏板。 
「如果加满油还能飞三个小时,最高速度可以飞得更快,但一般的巡航速度只有一百到一百一十海浬,一海浬等于一百八十五公里,你算一下就知道了。」 
一百海浬等于一百八十五公里,飞三个小时就是五百五十五公里。 
「所以,油箱加满了吗?」 
「只有三分之一。」 
这人总是喜欢把最关键的话留到最后才讲。 
「所以,只能飞一个小时左右?」 
「先飞了再说,反正我现在的时速是一百五十海浬,差不多再飞三十分钟吧。」 
「如果在此之前没发现卡玛尔教的寺院呢?」 
「那就随便找一个地方降落,接下来就靠父母给的两条腿了。」 
「一定很开心。」 
「绝对开心。因为那是真正的丛林,比起温泉的浴池太有震撼力了。」 
这个人有正经过吗? 
田园地带一下子就过去了,前方出现一条蜿蜒大河,越过那条河,就是丛林地带。郁郁葱葱的绿意彷佛毛毯覆盖着大地,把所有景物都隐藏起来。这里的林木长得不粗,但蔓藤和树枝複杂地纠结在一起,彷佛林木之间结了一张大网,阳光几乎照不进密林深处。 
浓绿色之间不时闪现光芒。那是反射阳光的水面,也就是沼泽与河流。太阳高挂天空,释放强大的热能。 
我问着正在调无线电频道的老爸。 
「有没有人追我们?」 
「目前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了。」 
「这架直升机有武器吗?」 
「我口袋里有烟灰缸,要不要拿去用?听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空中英雄都是丢砖头。」 
「有没有象样一点的?有没有响尾蛇飞弹或麻雀飞弹?」 
「没有。」 
老爸摇头。 
用来当诱饵的直升机当然不可能装满燃料,还配备武器。乔之所以轻易放我们走,是因为他知道燃料很快就用完了,我们会在丛林正中央坠机。 
「卡玛尔教的寺院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有很多大型建筑物。运气好的话……」 
老爸突然住嘴,凝神细听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怎么了?」 
「荣恩好像和军队连手,正追过来。」 
「呃!」 
我贴靠着防风玻璃罩,蔚蓝闪亮的天空中还看不到任何东西。 
「喷射战斗直升机,即使现在看不到,转眼间就追上来了。」 
「要不要降落?」 
「他们已经用雷达侦测到我们的位置,只要用空对地飞弹轰炸那一带,我们就一命呜呼了。」 
老爸拉起操纵桿。直升机开始上升。 
「如果从空中发动攻击,我们就死定了。」 
转眼间,丛林变成一坨绿。顿时有一种胸闷感,比搭高楼电梯上升时更严重。 
「多久会追上我们?」 
「不用十分钟,你注意看底下。」 
我吞下涌至喉头的苦味口水,拚命注视下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色绿色绿色丛林,以及远方的地平线。看不到任何建筑物或显示建筑物的痕迹。然而,美央就在这片绿色丛林的某处。我忍住想呕吐的感觉,睁大眼睛。 
「来了。」 
老爸压下右手的操纵桿,直升机斜斜地向下滑后改变了方向。右前方的蓝天出现了两颗黑点。然后,渐渐变成乒乓球大小,形状也越来越明显。那是闪着黑光的直升机,一上一下,正飞向我们。 
「会摇晃喔。」 
「燃料呢?」 
「可能不到十分钟。」 
我努力不去想后有追兵.,必须找到寺院或能降落的地方。直升机再度上升,视野所及都是丛林。 
不行。寺院四周一定用绿树巧妙地掩饰,除非在正上方飞行,否则很难发现。我咬紧牙关,朝上方瞥了一眼。我倒吸了一口气。 
追兵的直升机迫在眼前,可清楚看到反光的防风玻璃、机体两侧的飞弹发射管和机关枪。 
我看不到另一架。 
眼前的直升机突然摇晃了一下,示意我们折返。 
「他们说什么?」 
我问按着耳机的老爸。 
「叫我们回去,否则就要把我们击落。」 
「好奸诈,我们根本没武器。要不要把烟灰缸扔出去?」 
「你先抓紧。」 
老爸说完,将操纵桿往下压,我们的直升机突然以接近垂直的角度下降。在眼前盘旋的战斗直升机惊慌失措地打了一个转。 
直升机不断下降,离丛林越来越近,可清楚看到每一条藤蔓、每一片树叶。快撞到了。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直升机发出尖锐的声响开始爬升。另一架战斗直升机突然出现了。就在我们侧面。 
它不知何时紧跟在我们后面,和我们一起急速下降。 
如果我能活着回日本,再也不坐云霄飞车了。不管是「飞越太空山」还是「自由落体」或「360度迴旋云霄飞车」,相较之下那些简直就像摇篮。当我们爬升时,另一架直升机直逼而来。机关枪喷出火光。 
曳光弹好像导弹烟火,喷出橘色火焰,掠过防风玻璃前。他们试图透过恫吓射击让我们弃械投降。 
老爸将直升机掉头,再度朝右斜方滑行下降。战斗直升机紧跟在后。阳光照在机体上,在丛林中清楚地留下三个机影。橘色的箭光从左后方掠过机体,射向前方。 
「他们玩真的吗?」 
「还没。他们如果真的打算击落我们,就会使用飞弹,一旦被装有热感应或红外线追蹤装置的飞弹攻击,我们就无路可逃了。他们在陪我们玩。」 
老爸用力一拉操纵桿。直升机好像被踩了剎车,向后一仰,随即在空中停止了。尾随在后的两架直升机转眼间就超越了我们,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的机体震得拚命摇晃。 
「这一带有没有加油站?」 
老爸问道。仪錶盘亮起了红灯,油用完了。冲过头的两架战斗直升机掉头,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 
接着,将机头对準我们,在空中静止。我们和那两架直升机面对面在空中盘旋。 
「这是最后通牒,阿隆,怎么办?」 
一直听着无线电的老爸问我。 
「即使叫我们回去,我们也回不去。」 
「不然问问他们能不能帮我们叫拖吊车。」 
「好像来不及了。」 
隔着防风玻璃,可以看到正面战斗直升机的飞行员露出白牙。他炫耀般地竖起手指,伸嚮应该是飞弹发射键的按钮。 
突然间,丛林中喷出橘色火焰。接着,一团红色火球以抛物线的角度上升,命中了準备发射飞弹的战斗直升机。 
碎片在空中散开,下一剎那,战斗直升机陷入失速状态,冒着黑烟垂直降落,然后坠落在丛林中。 
顿时冒出一团火光。 
「怎么回事?」 
另一架直升机的飞行员慌了手脚,惊慌失措地对耳机说话的同时,拉起操纵桿。战斗直升机急速上升,转眼间就逃之夭夭了。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发射地对空飞弹,把它打下来了。」 
「骑兵队出现了吗?」 
「只要我们不在这里落马,就可以顺利逃脱了。」 
燃料表的指针已经打到底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要不要降落在树上?」 
「全身骨头都会断光光喔。」 
直升机持续缓慢飞行,老爸咬牙放慢速度,同时避免失速。丛林的尽头突然在眼前,前方有一片水洼和沙地,好像是乾涸的沼泽。「那里!」 
在我大叫之前,老爸已经将机头转向那个方向。转动螺旋桨的引擎发出「咯咯咯」好像咳嗽的声音。 
「万一是无底沼泽,也别怨我!」 
老爸努力保持机体平衡的同时大叫。 
直升机一路摇晃着飞到水洼上空。 
就在此时,引擎停止了,直升机迅速下降,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死定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那一刻,螺旋桨又咳咳咳地垂死挣扎了几下,然后,直升机的机体重重地着地。 
泥水激烈地溅起泥花,防风玻璃上满是污泥。不知道哪里传来「咻」的声音,一股冲击力从尾椎骨一直贯穿到头盖骨。身体总算不至于支离破碎。 
「太猛了……」 
我呻吟着,撑起身体,看到老爸瘫倒在仪錶盘上,不禁吓破了瞻。 
「老爸,老爸。」 
我抱起他的肩膀。在最后降落的那一瞬间,他的额头可能撞到了操纵桿或什么,右眉上方撞伤了,正在流血。我擦掉血,摇晃老爸。 
「老爸,凉介老爸。」 
老爸没回答。我浑身喷着冷汗,摸了摸老爸的颈动脉。我鬆了一口气。他还有脉搏,至少还没死。我把老爸的身体从驾驶座上拉开,推着机舱门。门一动也不动。刚才的冲击导致门变形了。 
我坐在老爸身上踹门。一次、两次。老爸呻吟着。第三次,我使劲用力一踹,门终于开了。 
机体陷入约一公尺深的泥泞里。我滑过老爸的身体,跳进了泥沼。 
两脚咚地沉了下去,浑浊的褐色泥泞底部是柔软的沙泥地。 
我扶着老爸的脖颈、抓着他的双手,把他从直升机上拖了下来,扛在右肩上。 
幸好这里不是无底的沼泽。 
我把老爸扛在肩上观察四周。 
这里是乾枯沼泽的中央,直径约五十公尺,四周几乎被丛林包围了。潮湿的空气和浓重的泥臭味扑鼻而来。老爸很重。由于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我的双脚陷得更深了。我咬了咬牙,抬起右脚,摇摇晃晃地迈出第一步。至少要在泥沼中走二十公尺,走到岸边,才能让老爸躺下来。在泥泞中每走一步都很辛苦。泥浆溅到手臂和脸上,感觉特别痒。苍蝇、蚊子和不知名的虫子都聚集而来。 
啪沙。我听到水声,忍不住停下脚步。水声在泥沼外面,从直升机另一侧传来。 
我喘着粗气,决定不去思考水声是怎么回事。眼下必须把老爸带到岸边。如果我把这份毅力用在考试,搞不好闭着眼就可以考进东大医学系。不,国立大学联考简直易如反掌。 
啪沙啪沙的水声不绝于耳。我终于忍不住慢慢转身。 
我最先看到的是扁平的鼻子,后面隆起一坨黑色的瘤。 
那个东西突然扭动身体,我以为是鼻子的部位原来是鼓起的嘴巴。那长长的尾巴拍打着水面。 
鳄鱼。足足有五公尺长。而且,有好几只鳄鱼朝着这里游了过来。怎么会有这种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躲过了飞弹和机关枪的攻击,也走运地没摔得粉身碎骨,没想到后面还有鳄鱼。 
东大医学系根本不在我眼里,不管是牛津、剑桥还是哈佛,我都不屑一顾。我眼里只有鳄鱼、鳄鱼。 
大约有七、八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眼睛望着我们。已经送到嘴边了,牠们还没张开血盆大口,显然在考虑我适不适合当早餐。 
「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