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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银灰男壮硕的背影。我仍然在「金鱼缸」内。
五月正在唱歌,他唱的是中森明菜的〈失事船〉。
现在的心情和这首歌超搭的——我暗想道。破破烂烂,七零八落。我此刻的心情就像被打捞上岸,残破不堪的失事船。
我坐在用铆钉固定在「金鱼缸」地面的椅子上。
我试图缓缓转动脖子,一阵剧痛从脊椎贯穿到腰部。
我这一阵子扯上的每件案子里都被打得不成人形,没想到日本人的缺钙情况已经遍及全民。
看来若不快点从打工侦探毕业,我在二十岁之前,身体状况恐怕就会变成快要引退的拳击手那样了。
五月吓得魂不附体,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可以从他断断续续,边哭边唱的歌声中感受到这一点。
「好,唱得很好,比那个小鬼唱得好听多了。」
五月唱完后,扩音器中传来闪色男的声音。五月握着麦克风哀求道:
「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好啊,当然好,只要你说出神谷给你的东西放在哪里,马上就放你走。」
闪色男用亲切的声音说。
「求求你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五月哭了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你再唱一首吧。」
五月整个人呆住了。
「嗯,我看这次换一首演歌吧,你会唱什么?」
「……」
「你会唱什么!」闪色男大声吼道。银灰男一把抓住五月的头髮,五月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
「石、石川小百合的歌……」五月带着哭腔说。
「好,那就唱吧。唱完之后,我还要继续问话。」
「……」
「听懂了没有?」银灰男用力推五月的背,他又发出一声惨叫。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快唱!」
五月哭哭啼啼地开始唱〈津轻海峡冬景色〉。
他才唱完一小节,就唱不出声音了。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放声大哭,难过地用力摇头。
「把他拉起来。」
「放过我……请你们放过我。」
银灰男把五月抱起来时,他哭着说道。
「揍他。」闪色男一声令下,银灰男立刻甩了五月一巴掌。五月哀号着,一头撞上玻璃窗。
「继续唱。」
五月的鼻孔流着血。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银灰男正打算再度挥拳,但右手缩了回来。
我已经忍无可忍,纵身跳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银灰男的后背。
银灰男的头用力撞到玻璃窗,玻璃裂开一条缝。
「够了没有!你这个虐待狂!」
我对着麦克风咆哮。
银灰男倏地站了起来,转动脖子。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
老实说,我知道自己赢不了他,但阿隆我的神经可没那么大条,可以一直冷眼旁观这种拷问。
「妈的……」银灰男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彷彿猛犬的低吼。
五月蜷缩在地上,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们。
我缓缓向侧面移动,桌子旁有一个没有使用的麦克风架。
「他什么都不知道,神谷晴夫在赤坂的K饭店。」
我说。银灰男渐渐向我逼近。
「是吗?你怎么知道?」闪色男用扩音器问道。
「你到底是谁?」
「就是你看到的勤快高中生。」
闪色男咋了一下嘴说:「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万力』,收拾他!」
「万力」似乎是银灰男的绰号。他吼了一声,张开双手扑了过来。
我就是在等这一刻。麦克风架下面是结实的铁块制的三脚架。我抓起麦克风架,双手用力一挥,正中万力的胸口!
万力大吼一声,踉跄了几步。三脚架很重,打得他的脊椎吱吱作响。
「小万力,过来啊。你人高马大的,却只会欺侮弱小,应该没有女生喜欢你吧?」
「我要宰了你!」
万力火冒三丈,朝我扑了过来。我压低身体闪避,再用三脚架打向万力的小腿骨。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万力大叫起来。搞不好我打断了他的骨头。
「嘿咻!」我吆喝一声,挥起麦克风架,朝蹲在地上抱着右腿小腿的万力脖子砸了下去。
「咚」地一声,万力的墨镜飞到地上,整个人趴倒在地。他被我K到站不起来。
他「呜呃、呜呃」地呻吟着。
我看向窗外,发现闪色男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五月,闪一边去!」我大叫一声,吓倒在地的五月慌忙爬到一旁。
我双手拿起麦克风架,丢向玻璃窗户。
哗!一声爽快的声音,玻璃窗户碎得稀里哗啦。
闪色男跑向「金鱼缸」的门,转动门把,想拉开门。
「快逃!」我跳上桌子对五月说。
「妈的!别走!」
闪色男大惊失色,破碎的玻璃窗好像汽车车窗玻璃般碎片四散。
「妈的,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闪色男绕过混音设备,挡在我面前。他伸直手指,一副準备戳我的姿势。
我捡起地上的麦克风架。沉重的麦克风架让我走路重心不稳,但我还是沖向闪色男。
这家伙搞不好比万力更难对付——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念头。
闪色男大叫一声,突然背对着我。他弯曲的身体猛然一转,右脚的脚掌好像风车般朝我的手踢过来。
我左腕前侧被他踢中,手上的麦克风架掉了下来。他的飞踢力大无比,我整只左手臂麻痹,左手掌完全失去了知觉。
闪色男缩着下巴,嘟起的嘴唇发出可怕的吐气声。
「小鬼,要不要我把你的肋骨拿出来?」
「我不喜欢吃排骨。」
我一边说着,一边寻找着可以只用右手挥动的东西。
五月走过玻璃窗,僵在那里看着我们。
「别当傻瓜了。」闪色男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惹人厌。
「只要乖乖招供,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神谷晴夫已经死了,死在K饭店。」
五月倒吸了一口气,闪色男听了却面不改色。
「他带回来的货品在哪里?」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婴儿当成是货品吧。」
闪色男听了我的话,仍然面无表情。
「你还在要嘴皮子,看来你真的不想活了。」
咦咦咦?这些家伙要找的好像不是婴儿。
闪色男发出「咻」一声,右手的两根手指随即像箭一样朝我的脸戳了过来。
我往后一仰,好不容易才闪过他的手指。他的双指锁喉功我已经在神谷的公寓领教过了。
我倒在玻璃碎屑上,闪色男伸过来的指尖擦过我的额头旁。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一跃而起。
闪色男像螃蟹般横着走,挡在我面前。
「嗄!」
他右手的手指从侧面绕过来,我巧妙闪过,没想到那是一个假动作,他的左手手指直捣我胸口。
我赶紧以左手抵挡,握紧的右拳同时朝他的脸挥过去,然后啪地张开。
玻璃碎屑打在闪色男的脸上。
闪色男愣了一下,我趁机踢中他的下腹。闪色男惨叫一声。
用玻璃屑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直捣黄龙——老实说,这些都是贱招,但我只能靠贱招拉近我们之间的实力差异。
闪色男横眉竖眼地跪在地上。
「他、他妈的……」
「赶快!快逃!」我大叫一声,五月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向录音室出口。
我和五月一起穿过铁门,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奔跑。
我们刚才在录音室大吵大闹,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这栋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这里。」我对五月说着,跑向刚才上楼的逃生梯。姑且不谈万力,闪色男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那种练武的人即使被踢中要害,也会很快恢複。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手抓着栏杆时,手掌疼痛不已。刚才握紧玻璃屑时,可能也割伤了手掌。
我和五月冲到一楼后,从楼梯口推开通往走廊的铁门。
只要穿越走廊,应该就找得到出口。
我用力推开铁门沖了出去,顿时停下脚步。
那里是个礼堂模样的大厅,上百个身穿深蓝色彷彿战斗服般制服的人双手反背在身后,做出「稍息」的动作。
所有人都满脸错愕地看着我。这些「青年团」成员的头髮都很短,不是光头就是平头。
我也很惊讶,但他们似乎比我更惊讶。
这些人看起来就像刚整队完毕,正準备接受训示的士兵。
「你是谁!」头顶上有人大喊。
我回头一看,在逃生梯门旁,有个一公尺高的舞台,舞台上挂着国旗。
有个身穿和服的老头子坐在舞台中央,两名穿着制服的男人站在他前面。
刚才大声问我的是站在麦克风前的制服男。他好像是青年团的团长,正在主持仪式。那个老头子仍然坐在那里打量着我。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那个老头子好几次。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是藏豪三,一直倡导战前的修身教育,鼓吹日本应该有自己的军队,或是要孝顺父母,小心火烛那些老掉牙的话,简直就像从棺材里爬出来横行的强尸。
他超级有钱,也是超级右翼分子。有个电视节目专门搜集无聊透顶的民间故事改编成动画,他就是那个节目的赞助人,经常在广告时段出现,说一堆无聊的废话。
「我在问你是何者来也!」他的措诃太古腔古调了,还不如乾脆说:「大胆刁民,给我拿下。」
「对不起,我迷路了。」
我向五月使了一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