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名为千石抚子的国二学生对于「路」有什么想法?到头来,她是否思考过「路」这种东西?我不得不做出否定的结论。这或许是我自以为是的偏见,就某种角度听起来对她很没礼貌,不过总是微微低头看着下方生活的她,眼中所见的肯定不是路,只有自己的双脚。
只看着鞋子活下去。
这并不是坏事。
请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批评责难的意思。到头来,像我这种人别说微微低头看着下方,根本是闭着眼睛或走或跑到现在,走路完全不看路。千石则是好歹注视自己的脚边,没绕远路专心直走到现在。这样的我没资格责备她。
我这种人不只没看脚,也迴避注视我自己,最后甚至失去自我。千石则是即使移开目光不看路,依然持续看着自己脚边。这样的我不可能批评或责难千石,甚至应该夸奖她。
一步。
一步,一步。
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继续注视着走到现在,今后也会走下去的自己双脚,继续注视着鞋子。这样的人生压力其实挺沉重的。
这也是人生。
这正是人生。
不是可以否定的东西。至少不是可以轻易否定的东西。
不过,即使这是人生,也不是人生之道。她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样的道路,甚至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叫什么名字,所以肯定没有值得一提的人生之道。
而且关于千石抚子的生活哲学,若说有其他更重要、最重要的指摘之处,就是她总是低着头,看着下方生活。
掌握自己双脚的动作过生活,当然不会跌倒、绊倒或踩空,但是只要没看着前方行走,就无法避免遭撞的危险。
此外,虽然这件事或许不太重要,不过先不提人生之道,正如「蛇有蛇道」这句谚语所示,如果不是从邪道,而是从蛇道的角度来说……【注:「蛇有蛇道」是「隔行如隔山」的意思。日文「邪道」与「蛇道」音同。】
她该看的脚不在那里。
002
「历……历哥哥,打扰了。」
「喔,千石,欢迎你来,进来吧。」
「前……前来打扰还是不太好,所以我回去了。」
「不準上门一秒就想回去!」
「再……再……再见。今天我也过得很快乐。」
「这怎么可能啊!」
「是……是抚子人生最美妙的一天喔。」
「你啊,光是在阿良良木家的玄关脱鞋有多么快乐啊?你是人生高手吗?」
八月初──暑假某日。
某骗徒引发的事件告一段落的某天,妹妹的朋友千石抚子依约造访我家。
找千石过来的原因,在于她曾经提供那个骗徒的情报,所以我应该告诉她事件的结果并且道谢。
依照社会的正确礼仪,既然要道谢,我觉得照道理应该由我登门造访,不过上个月去她家玩的时候,我们玩了人生游戏等各种游戏,玩得很开心,最后却不知为何演变成像是逃离千石母亲的奇妙结果,所以我不禁不太想再度造访。
或许是基于动物的本能。
也可能是怪异的本能。
因此,我打电话给千石,邀请她到我家。原本想约个地点接她,不过……
「没问题的。」
她这么说。
总之,她上上个月和神原一起来过阿良良木家,所以知道地点。不只如此,她在小学时代就经常来这个家找我妹。
所以她说不需要迎接,应该是觉得这样照顾过头吧。俗话说爷爷奶奶宠大的孩子便宜三百文,若要这么说的话,可不能连哥哥宠大的孩子都便宜三百文。【注:容易娇生惯养导致价值不如他人的意思。】
即使如此,千石这家伙在某方面确实不可靠,我担心她是否能準时前来,要是没来就打算全力寻找,不过阿良良木家的门铃在指定时间响了。
时间準确到如同电波钟,彷佛在阿良良木家门前听着整点报时按下门铃。不过千石没手机,所以没办法听整点报时。
既然这样,或许是她出门的时候对过秒针吧。不对,不可能有人对时间神经质到这种程度。
看向手机的来电记录,千石的电话总是整点打来,这肯定也是常见的巧合。
「总之进来吧。放心,室内我确实打扫过了。」
「啊,唔,嗯……」
「招待你的準备也完成了。今天要通宵开派对!」
「咿……咿!」
虽然是老交情,不过千石到别人家似乎还是会紧张,所以我想先讲个笑话缓和气氛,但她似乎当真而受惊了,吓到频频发抖。
唔~~……
话说,自从我六月再度见到这个家伙,就经常看到她畏畏缩缩成这样。
千石=畏畏缩缩。
这是个性问题,或许我再怎么样也帮不上忙,这么一来也只能静心守护了。
上次造访千石家的时候,她以发箍把浏海往后收,但今天大概是因为外出,所以她放下浏海成为预设状态。
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老实说,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看起来像是害羞或有所顾虑,不过说不定只是在抗拒。
如果她是因为无法拒绝好友哥哥死缠烂打的邀请,进入不想进入的别人家而为难,那我不只是过意不去,会错意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但愿不是如此。
如果她愿意再稍微亲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该有多好……说真的,至少有神原的百分之一就好。
经过骗徒事件,战场原的毒舌……应该说她令人绝望的舌锋终于开始收敛,出现更生徵兆的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得知自己其实被妹妹的朋友讨厌,为了这个事实而损耗精神。
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应考计画。
「好啦,快脱掉鞋子进来吧。」
「好……好的,知道了。我脱。我会听话,会照做。」
「…………」
千石害怕成这样好奇怪……
如果她抗拒就随便她吧,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但是就算这样,也希望她不要这样反应,害我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总之,与其说顾虑更像深谋远虑,讲明了就是一直踌躇的千石,好不容易踏上我家走廊。我就这么带她到二楼。
「其实小月应该在家才对……不过那个家伙好像还在忙着收拾各种善后。」
「收……收拾善后?什么意思?」
「就是收拾骗徒事件的善后。不过我不知道具体来说是要做什么。说真的,我完全搞不懂小怜与小月在想什么。」
也不晓得千石在想什么。
总归来说,或许只是我不晓得女国中生在想什么。但如果要这么说,我们原本就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即使是和我相连的忍,我也敢说我知道她的想法。
「哇……哇啊,真的耶,是派对,派对準备好了!」
千石再三犹豫,终于(短短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她花了快三十分钟才走完)进入我房间的时候,总算髮出开心喜悦的声音。
与其说是进入房间而开心,应该说她看见我房间地上摆满的零食与饮料而开心。
形容为「派对」有点朴素,也没有惊喜要素(相较之下,上次千石在她家款待我的时候豪华多了),但是既然能让她开心,我还是觉得高兴。
只不过,準备这个「派对」的人不是我,是妹妹……她仔细準备好这些东西之后,宣称「要收拾骗徒事件的善后」就出门了。
哎,虽然我讨厌那个家伙这种冷漠的态度,不过可以说她终究很能干,足以担任在地女国中生的领袖。
她吩咐说「要把自己当成是我,好好款待抚子喔」。那个妹妹对哥哥讲这什么话?
「哇……哇啊,爆米花耶,太棒了。抚子想用爆米花塞满嘴……塞到没办法呼吸,而且直接吞下去。」
「会死掉喔。」
「好棒……」
千石讲得一副陶醉的样子,当场蹲下。
不过,零食就能让她这么开心,挺意外的……难道家里很少让她吃甜食?
明明看起来被父母捧在手掌心,却和甜食无缘吗……
真意外。
「嘿咻……」
千石一坐在坐垫,就开始脱袜子。两脚。看来她想赤脚。
我注视没多久,她就已经赤脚了。
她将袜子工整摺好,放在旁边。
「…………」
如同进入室内要脱帽子一样,脱掉袜子……咦?是吗?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进入别人房间的时候要脱袜子?有这种礼仪吗?
我很少进入别人房间,所以对照自己的经验也完全不知道……
我会去的房间,就只有战场原或神原的房间……到神原房间的时候别说脱袜子,甚至得穿厚底鞋才行,否则可能会受伤。
「刚……刚才提到月火她出门了……」
千石蠢蠢欲动,看起来明显是很想拿眼前备好的零食吃,却努力剋制自己。
她想儘快享用爆米花,却先将这件事放在一旁,如此询问。
「火怜姊姊也是吗?」
「是啊。那两个家伙是一组的。是配套贩售。」
不过,若是要配套贩售,尺寸也差太多了……就算要搭成一组或许也不好搭吧。
这两个妹妹真难处理。
应该会有人抗议不应该这样对待妹妹吧。
「令……令尊与令堂呢?」
「居然说令尊与令堂,用词太郑重了吧……没有啦,我爸妈也不在家,应该说在工作。工作……我爸妈的工作和假日或暑假完全无关。我说无关就无关。」
「这……这样啊……那么,今天只有抚子和历哥哥两人啊……」
「嗯?总之,要说只有我们两人也没错啦。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喔。嘻嘻……」
千石可爱地笑了。
终于笑了吗……
我懂了,她之所以看起来紧张,是顾虑到我的父母。到别人家里造访时,对方的父母确实会令人紧张。
我见到战场原父亲的时候也吃了一些苦头,即使不提这个例子,也曾经逃离千石的母亲,第一次见到神原的爷爷奶奶时也会紧张。但我现在已经完全习惯,甚至会在神原不在家的时候,为了见他们两老而过去玩。
「那么,总之千石,欢迎光临。」
我在预先準备好的两个玻璃杯倒入饮料,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千石,先从乾杯开始。
「唔……嗯!历哥哥,我光临了!乾杯!生日快乐!」
「…………」
我的生日在四月。
003
「这样啊……原来好好解决了。太好了。太好了。」
关于骗徒事件,即使当然不能全讲,但我一边吃零食喝饮料,一边把该告诉千石的部分说完。
千石一副轻抚胸口的样子。
与其说安心,应该说是卸下心中的重担吧。这是当然的。因为在骗徒事件,她所处的位置比周遭的女国中生更接近中心。
多亏忍野,而且真的也多亏神原,所以才没有越陷越深,但她肯定直到刚才都很关心这件事。
「我不知道是否能称为,『好好解决』,不过以我的角度来看,该说事后不是滋味,还是处于灰色地带……该怎么说……」我说。「算是模模糊糊的中庸解决吧。」
「不过,不会发生更过分的事了吧?」
「嗯……哎,基于这层意义,堪称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吧。」
我不确定有没有更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