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不知道卧烟伊豆湖对于「路」的想法。应该说我对她一无所知。对于宣称无所不知,光明正大讲出这种话,威风凛凛如此断言的她,我一无所知。我顶多只知道她是忍野咩咩、贝木泥舟以及影缝余弦的「学姊」,也是神原骏河的「阿姨」。如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知道」,那么世上大多数的人,我应该都知道吧。
不过在现代社会,光是知道绰号以及手机电子邮件网址,就可以轻易成为朋友,所以从这个观点来说,我足以算是她的熟人,最重要的是,卧烟伊豆湖将我当成「朋友」。
将不太知道底细的我当成朋友。
不,还是说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无所不知,早就知道我这个人了?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她的知识领域佔有毫釐之地也不奇怪。
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她把握了我这个人,这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因为她的「把握」和羽川翼大不相同,比起「把握」更像是「掌握」。这正是「只是刚好知道」的羽川翼和「无所不知」的卧烟伊豆湖的差异。
以将棋举例比较好懂。
我顶多只能将棋子个别操控,羽川则是将己方阵营的所有棋子当成「一支军队」操控,这就是「把握」。她可以将知识组合、连结起来。
可以让知识与知识相连。
这就是知识分子。也可以说是杂学与知识的差异。
不过,以卧烟伊豆湖的状况,她不只是己方阵营,甚至也熟知敌方阵营。不对,她没有单方面将对方阵营视为敌人,而是连对峙排列的棋子都一起当成「一支军队」,当成「一个群体」来操控。
这就是「掌握」。
摆在手掌心。
一切尽在手中。
基于某方面来说,她无论段位是高是低都无妨,无论开局是先下或后下都无妨,算是全方位的棋手。不过,被这样的人当成「茫茫人海中的一员」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应该说是不舒服的事。即使被她认定是「朋友」,也不过是雕刻成朋友的五角形。
朋友有朋友的用法。
朋友有朋友的用途。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意思就是「如此而已」。
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操控名为「朋友」的棋子。
002
「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将军抽车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痛喔。」
卧烟说完挥刀。
我对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对,非常不对。并不是看过这把刀,而是这把刀和我知道的东西近似。
近似?
这种说法也不对。
形容为「近似」,听起来像是我知道的东西才是真品,不过我曾经见过、知道、砍过也被砍过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现在挥的这把刀才是真品。
名为「怪异杀手」的刀。
怪异杀手。
本应早就在古代消灭的元祖「怪异杀手」。
这把刀,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脚踝、我的胫骨、我的膝盖、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躯干、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锁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咙、我的下颚、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头盖骨。
将我切片。
在一瞬间切片。
我想要惨叫,但是用来惨叫的嘴巴、喉咙与肺脏,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游戏用的圈圈。
卧烟说「一瞬间」并非谎言,但她还是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因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觉得痛。
003
往前推。
将时间往前推。沿着山路往上爬。
参加志愿校入学考试的当天,三月十三日的清晨,我沿着山路阶梯前往山顶的北白蛇神社。这已经是这个月养成的习惯。
习惯。
既然每天都这么做,应该算是日常的例行公事吧。
总之,这就像是每天健行,应该说每天越野慢跑,应该有益健康吧。不过,连左右自己将来的重要日子,我都没想太多就乖乖进行这项例行公事,看来我或许出乎意料是个正经的家伙。
正经不一定是美德,而且以这种状况来说,我或许只是不容易死心,依依不捨罢了……
那么就不应该说是「习惯」,应该说是「坏习惯」,或是「坏毛病」。
实际上,比我更正经,正经强度更强的羽川翼就说过,在北白蛇神社寻找已经没有意义,建议我要找的话应该找其他地方。斧乃木看起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但我依然无法放弃……忍不住每天都来到这间北白蛇神社。
来到没有神,当然也没有女国中生,而且也没有专家的神社境内。
「……哎,既然是吸血鬼,至死方休也是理所当然吗……」
毕竟是不死之身。
不过以我的状况,虽说是不死之身,却也只是镜子照不出身影的程度。只是毫无用处,甚至只会造成困扰的不死特性。
总之,影缝余弦从北白蛇神社消失,没道别就忽然消失至今将满一个月。
没发生任何事。
风平浪静地经过一个月。
这么一来,原本应该居无定所的影缝,或许只是和忍野一样,在这座城镇办完该办的事情之后就如同浮萍离开。只听推测感觉是对的,但是没这回事。
不可能是这么回事。
因为影缝和忍野不同,完全没做该做的事。「没做事」是我基于狭隘视野与知识做出的判断,说不定她有做事,而且已经做完……以那个人的本事,即使是强大的邪恶,应该也可以在一个晚上就打倒。
即使真的是这样,影缝──阴阳师影缝余弦,也不可能留下式神斧乃木余接自己离开。
「不,也可能会这样吧?毕竟姊姊在这部分相当随便。她曾经将我留在远离人烟的谷底,忘记这件事就回去了。」
…………慢着。
虽然斧乃木自己这么说,不过「忘在谷底」究竟是什么状况?令人费解。
「哎,不过,就算姊姊会把我留在谷底,应该也不会把我留在鬼哥家……」
而且她讲得好像我家比谷底还危险,我对此略感遗憾,总之斧乃木至少也对此抱持疑问的样子。
但她果然不担心的样子。
确实,我就不用说了,即使是斧乃木也没有伟大到可以担心影缝。
基于某种意义来说,那个人比忍野或贝木更恐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以暴力解决一切的人。
区区如我,为什么可以担心这样的人?需要担心吗?
只不过是离开神社,违反和我见面的约定,而且之后再也没回来……或许她只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做吧?
在那之后的这个月,我反覆这样告诉自己,却还是不愿死心,至死方休,洒脱到死,忍不住就每天来到神社。简直像是在进行百度参拜。
「这么说来,记得没有『洒脱到死』这种说法……」
不妙。明明今天就要考试,我却失去自信。
哎,无论如何,已经接受推荐入学的战场原要带我到大学,所以我得在会合时间之前下山。
…………居然觉得必须带我到大学,我的信用真差。但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因为啊,就像狗走路也会撞到棒子,阿良良木走在路上会遇到怪异。」【注:祸从天降的意思。】
总之,这是至理名言。
不愧是我的女友,会注意该注意的地方,看该看的地方。
「阿良良木的成绩已经达到及格标準,只要迴避无法应考的麻烦事,大学生活指日可待。」
她这么说。
她说我已经达到及格标準,我不知道可以相信到何种程度,但她担心我无法应考更胜于我的考试成绩,我的人生还真是乱来。
不过,我在考试当天像这样爬山,确实就相当乱来了。
「……然后,考完试终于就是毕业典礼吗?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爬着如今完全习惯,即使移动双脚也没感到负担的阶梯,独自呢喃。忍当然在我的影子里,不过她今天似乎决定早点睡,没有回应。既然我整天二十四小时和忍在一起,严格来说,我说话不算是「独自」说话,但是既然她没听见,就当成是我一个人在说话吧。
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我对未来的展望。真要说的话,到头来我甚至质疑自己是否能过正常的大学生活,抱持一种绝望的感觉。
和怪异共处,自己也化为怪异的我,是否能享受大学生活之类的正常生活?
真是的,虽然我并不是想要依赖,不过影缝离开之后,这方面我还是会觉得没有依靠。我自身成为怪异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成为怪异的时候,她愿意陪我商量这件事,成为我相当大的支柱。
这根支柱突然抽离了。
这或许也是我像这样每天来神社的理由。说来没什么,我或许只是假装担心影缝藉以自保吧。
对于我身体的异常变化,影缝并没有特别做过什么,也没有要做什么……不过那个人莫名充满自信的蛮横态度,令人待在她身旁就会安心。该说不愧是标榜正义的人士吗?这部分毫不动摇。
火怜在这方面和她有共通之处……不对,不只如此。
即使她似乎基于某种诅咒,受到「不能走地面」的限制,依然面不改色那样生活,这样的她果然可以成为我的指针,但要是这份「面不改色」可能面临某种威胁……我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哎,到头来,我很难想像某人或某件事会威胁到影缝……假设真的发生这种事,原因会是什么?和最近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有关吗……?」
「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不确定现阶段这样形容的正确性如何,或许不该以「正在发生」的现在进行式形容,而是以「曾经发生」的过去式形容。
至少在影缝销声匿迹的这个月,这座城镇真的没发生任何神奇事件。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没发生任何事,没出现任何异状就度过。这不是形容,是确切的事实。
没有怪异。
没有「暗」。
没有都市传说。
没有道听途说。
没有街谈巷说。
当然也没有学校的鬼故事。
忍野在场应该会搜集的神奇事件,或是特殊的事、奇怪的事,全都没发生。
如同一切已经终结。
如同一切已经结束。
「如果真要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剩下『影缝为何失蹤』这个谜吧……」
我爬完阶梯,要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时,看见了。
神社境内,参拜道路的正中央,神行走的这个地方,我看见一名站在该处,没有特别摆出备战姿势,也没有摆出敬畏态度的女性。
身穿宽鬆的衣物,帽子压低,看起来身分不明、年龄不详的女性。
「……卧烟小姐。」
没发生任何事就度过的一个月。
化为例行公事的每日参拜。
不过,我原本认为只是白费工夫的百度参拜,实际上却没白费工夫的样子。
某件事即将发生。
而且是决定性的某件事。
不对,或许是某件事即将终结也不一定。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