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中心支柱控制权已经委让给相邻区块,香格里拉区的实权该由谁掌握——目前相邻五国的协议正为此意见纷歧。 
这城市其实就是座宝山。 
包含黑钱与走私品、杰出的违法技术与人才、贵重的实验资料、埋葬在黑暗之中的机密情报——这些让不法企业、组织、政客、谍报机关垂涎三尺的利权,根本不虞匮乏。 
表面名目是争论统治权,实际是一场想要继承油水的利权之战。 
「不过这种政争也持续不了多久吧。」 
哈尔达一说完,走在旁边的苦艾酒就点点头。 
「迟早会有上面的人透过国际区块管理机构(ISS)介入,以委託管理的名目,展开『大扫除』兼湮灭证据吧。」 
把黑钱随便瓜分,技术和实验资料将纳入非公开的名下管理,机密则是会重新埋葬于黑暗之中。 
——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于是,※神不为者,人为之——就是这样吧?」(译注:出自英国诗人罗伯特·白朗宁的诗句句『God"s in His heaven, A1l"s right with the world.』。) 
苦艾酒简短总结,发出嘲笑。 
他的模样已经不是不小心看惯的金髮美女义体,换回了肌肉结实精悍的年轻男子造型。 
「一再重演的虚构桥段才会成为大众接受的真相。」 
哈尔达低声说完,耸耸肩。 
「世间就是这样运转的,随他们高兴吧。」 
「算了,要趁着这场纷争逃走的我们也没资格说话就是了。」 
逃脱计画已经準备就绪。 
要从走私用的流通路线前往印度。 
再来就只要继续过着逃亡生活前往法国,但是—— 
离出发还剩几个小时的半夜。 
两人走在香格里拉区郊外的一间小宅院里面。 
建筑物虽然老旧,但外面种的树修剪得很整齐,里面的摆设也很雅緻,走廊一尘不染。而且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鸦雀无声。 
从这间宅邸可以隐约想像到这家人神经质的一丝不苟个性。 
「话说我还没问呢,老兄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谁知道?是什么事呢,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 
哈尔达夹杂着叹息低声说完,停下脚步。 
眼前有一道厚实的门。 
从这间屋子的构造研判,门后应该是书房之类的房间才对。 
「我去办个事,你在这里等我。」 
「喂喂~怎样啦,老兄,都到这里来了却要把我支开吗?」 
「那大概不会是多愉快的事情,而且——」 
他顿了一口气。 
「花不了多少时间。」 
哈尔达语气冰冷地这么表明。 
苦艾酒收起浅笑凝视着哈尔达,但他已经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进房间。 
一进门是一片黑暗,眼前横着巨大屏风,因此看不见里面。 
哈尔达不发一语地正要从右手边绕进去,却马上停下脚步。 
——在屏风旁边,倒着一具少女的尸体。 
少女不知为何穿着修女服,身旁滚落一支烟管。 
她额头正中央有道枪伤,这似乎就是死因。大致上看来,少女遭到杀害以后还没过多久时间。 
「喔,如果你是看到那个,还请不必在意。详细经过听了也没意思……」 
一阵说话声传来,哈尔达抬起脸。 
屏风另一边是宽敞的房间。正面有大窗户,淡淡月光照进昏暗室内。左右墙壁很有书房风格,设置了厚实的书架,排放着充满装饰性质的皮面精装书。 
窗户前面是张大办公桌。房间似乎还兼会客室,中央摆着富丽堂皇的桌子与两张似乎很高级的沙发,沙髮夹着桌子相对。 
在其中一张沙发上,男子——邱大有就坐在那里。 
他自在地倚靠着沙发,以放鬆的姿势倾杯小酌。 
「唷,等你很久了——就坐下来吧?」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了吗?」 
哈尔达一边在对面沙发弯腰坐下一边问道,邱摇摇头回答: 
「不是喔?就只是没来由地觉得,要是你来了会很开心而已。托你的福,我变得相当清閑喔?」 
「是吗?」 
哈尔达一将视线转向少女的尸体,邱就耸肩说道: 
「请你别误会——那女人本来是【饭店】的首领,是个装年轻的老太婆喔。」 
「那她为什么会死在你家?」 
「就说听了也没意思嘛。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误会,说什么趁现在解散【市场】将利权怎样又怎样的……?因为实在很无聊,我就不小心开枪把她打死了。」 
「原来如此。」哈尔达点点头。 
「的确很没意思。」 
「所以我就说嘛——算了,先来喝一杯吧。」 
这么说完,邱似乎心情很好地晃着玻璃杯。 
他準备另一只玻璃杯和冰块,从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瓶倒出酒。 
美丽的琥珀色液体,映着月光优雅地粼粼生辉,融化的冰块,在玻璃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邱要哈尔达接过玻璃杯,再帮自己重新倒酒,说: 
「来,就来乾杯吧。」 
「敬什么?」 
邱微笑,高高地举起玻璃杯说: 
「敬新香格里拉。」 
哈尔达同样高举玻璃杯,正色询问邱: 
「旧香格里拉已经无所谓了吗?」 
「嗯?那还用说吗?我一直都是放眼未来的喔!」 
邱似乎心情很好地点头,扬起嘴角。 
「哎呀,『军方』闯进来,引发城市大骚动!政客和大企业都变了脸色疯狂摇尾巴。实在好极了,再多闹一些吧!」 
「……你虽然失去一切却相当开心的样子啊。」 
「那是当然的。我应该说过吧?你们肯彻底蹂躏这座城市,对我比较有利——结果的确变成这样了,这不是很可喜可贺吗?」 
哈尔达同意。 
——让Sed Upsilon任意作乱会对邱更有利。 
这是邱始终一贯的主张,要直人改造中心支柱只不过是妥协方案。 
「不过,如果勉强要说的话?」 
邱忽然彷彿呕气般挺起背,倾杯一啜。 
「我没料到你们真的『摧毁』了这座都市,甚至连中心支柱的控制权都抢走呢……?不过,被你们整得这么彻底,反而教人想笑啊。」 
这么说完就笑起来的邱,表情看起来好像真的不痛不痒。 
哈尔达歪头纳闷。 
「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你为什么要做出形同毁掉自己组织的事?」 
邱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哈尔达喝口酒,继续说: 
「你是个能干的男人。脑筋很灵光,直觉也很准。」 
「被你夸,我会害羞啦。」 
「这样的你为什么会让直人进中心支柱?而且还没有严加监视,放任他自由行动。他可不是会因为无聊的威胁就乖乖听话的角色,他的真正目的这点小事,你应该能马上看穿才对。」 
——对,就只有这件事怎么样也想不通。 
当初邱亲自率先动手收拾局面、不惜冒着惹火Initial代号Y系列的风险也要实行计画,但后来邱的对应实在太过草率了。 
就算没有棠溥专断独行,计画早就应该出问题了才对。 
简直可说事情会变成这样,在他的预料之外——不对。 
更像是事态的发展,符合他的预定一样。 
「……我倒要问你了?」 
邱大有皱眉说道: 
「你觉得带领一群头脑很差的混混或人尽可夫的婊子耀武扬威,是那么开心的工作吗?我看起来像是巴不得想保住那个位子吗?」 
「……」 
「也就是这么回事。我已经腻了,是时候收手了。」 
哈尔达突然理解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够当那么久的【仓库】老大。 
原因很简单。 
——邱大有不执着任何东西。 
地位和名誉就不用说了,他对金钱和权力也不感兴趣。既没有足够化为傲慢的自尊,没有足以成为梦想家的理想——也没有能让他变成野心家的愿望。 
既无意登上檯面,也不会因为贪心而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 
……这些特质让他成为最适合担任地下事业管理人的人才。 
简单来说,这个男人—— 
「我只要能开心就够了。」 
邱这么说完就嗤笑起来。 
「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我也是如此,所以总是在找乐子。虽然当犯罪组织的老大也当得还算开心啦?但时候差不多了,就来换个游戏玩啰。」 
「……结果全香格里拉是因为你一个人的乐趣而被耍得团团转吗?」 
「可以这样说吧?不过,要是动不动在意那些人渣们的话,就无法享受任何乐趣了吧?所以我不在意。」 
——他是个只顾着自己开心就好,极端的快乐主义者。 
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更加无可救药。 
哈尔达开口: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谁知道?要做什么好呢。」 
邱倚靠着沙发,凝视半空中。 
「要知道这门生意的知识到处都有需求。要让聚集南美的可怜小孩,叫我一声司令官好呢?还是介入胶着的中东战争,带他们做团体操也不错。哎呀,梦想无穷啊!」 
开心地叙述梦想的邱,他的眼睛即使在月光下,看起来依然闪闪发亮。 
简直就像是年轻人想像未知新天地与未来的眼神——不过想像内容就另当别论。 
哈尔达垂下目光看向玻璃杯中的冰块说: 
「……不管怎样,你都无意做正当工作吗?」 
「啊?你在说什么,真是无聊的笑话!我自认总是正当工作赚钱的喔——!?只是手段不知为何通常都不受国际认同耶……?真是的,这世界还真不讲理。」 
所以才有趣嘛——补上这句的邱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