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等于是『无聊』的同位语。」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甘于平凡者始能希求和平。」
同时也有这句话。不过这些深入浅出的俗谚,对于一开始就无心追求和平的人来说,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唉……好无聊喔……,怎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血腥惨案呢?」
一双美腿大剌剌地摆在桌上,跟和平主义挑衅的正是我的上司。我语气冷淡地答道:「你前不久才一口气让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同时下台一鞠躬,还有什么好无聊的?再不适
可而止,老天爷会生气的。」
我的名字叫泉田准一郎,是隶属警视厅刑事部的三十三岁警部补,平时没有什么信仰,不过看到上司丝毫不把神明放在眼里的行为,就忍不住想说句陈腐的挖苦话。
「泉田,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那两个会下台都是我害的。」
「你想否认吗?」
「当然,根本就跟我无关,完全是那两个的危机管理能力不足,才会落到这种下场。总之他们平安无事退休,还能领到退休金跟养老费,就该庆幸了,要是再抱怨,小心遭到
报应!」
遭到老天报应还说得过去,可是遭到凉子报应,想必会成为署长与总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结吧!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警视,人称她为「驱魔娘娘」,意思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论容貌、才能、经历、财力,任何一项都完美无缺,
兴趣是虐待上司、小事闹成大事、把烂摊子丢给别人善后。堪称警视厅有史以来最棘手的与其说是麻烦製造者,还不如说是麻烦发明者。由于握有众多上级长官的各种把柄,加上
她解决了多起离奇事件,立下不少实际成绩,所以没有人敢叫她走路。
此时内线电话响起,我接到柜檯的通知,说凉子有访客。
二分钟后,访客出现了。
自从成为凉子的部下之后,不知怎么搞的,总觉得我见到美女的机会增加了。
眼前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少妇型美女,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紧跟在后方的应该是妹妹吧,因为她比正前方的女性稍微年轻一些,两人鼻子与下颌的轮廓十分神似。
「这是我们的名片。」
我接过通来的名片一看,只见上头写着:「花冈天海」、「花冈空海」。
「天海(译注:TENNKAI,日本江户时期天台宗的僧侣1536-1643)与空海(译注:KUUKAI,日本平安初期的僧侣,774-835)?」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位和尚同时复活了吗?事实上并非如此。
花冈天海的职业是「花艺造型师」,空海则是「国际保险顾问」,两者皆与佛教无关。
「我名叫天海(TENNMI),舍妹名叫空海(KUUMI)。」
这种念法似乎有点牵强,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轮不到我批评别人。
「二位有何贵干?」
姊姊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想见凉子小姐,有事与她相谈。」
「你说的凉子小姐,指的是药师寺警视吧?」
我刻意重覆确认,主要是因为「凉子小姐」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的答案自然是YES,我走入凉子的办公室代为传达她们的来意。
约经过三十分钟,花冈姊妹告辞,接着换成我被叫进凉子的办公室。
「抱歉,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花冈姊妹之中,天海是凉子的朋友,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空海的男朋友据说突然离奇失蹤。
「可以请教花冈天海是你的什么人吗?」
「我老爸的情妇。」
「老爸……就是你的父亲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母亲喊作老爸吧。」
我将记忆重新倒带,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过去普经是警政署的高级官员,现在则是大型企业JACES的总裁,拥有一千亿资产、年收入高达二十亿日圆,反正对我来说是毫无实
际感的数字,总之此人是名符其实的资本家。
药师寺弘毅的妻子,也就是凉子的母亲十年前就已经去世,因此现在即使弘毅有了情妇也算不上外遇,这叫做成人的交往。
药师寺目前出差到纽约去了,之所以没有把情妇带在身边,大概是打算到了当地再临时招募一个吧——以上来自他女儿尖酸刻薄的推测。
「因为天海只负责星期二。」
「负责?」
我一时无法理解话中的含意。
「我老爸有五个爱人,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个人工作一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放假,我的父亲还真是道德的敌人。」
「令尊大人今年贵庚?」
「应该已经六十了吧,如果户籍资料没有作假的话:不过如果是我老爸,就很难保证了。」
六十岁有五名情妇,这该说是可喜可贺还是老当益壮?我心血来潮,随口说了一个无聊的笑话:「那么妹妹是星期四啰?」
「错,是星期三。」
「耶……!?」
「开玩笑的啦!妹妹空海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脚踏两条船。姑且不论有几条船,一个是没没无闻的画家、一个是没没无闻的舞台演员,两人都自称是天才,把自己无法成
名的理由全归罪于世人太愚笨了。」
凉子以万般不屑的语气啐道:「就是有这种人,在艺术创作方面一无是处,把自己缺乏生活能力加以美化的才能倒是绰绰有余。」
凉子在批评别人的时候说好听点是不懂得修饰,说难听点就是不给面子。此时她又把原本放在地板的双腿举到桌面。
「可是就是有女人会看上这种人,明明外貌跟脑筋都不错,怎么会被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了呃?结果你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成了嫌疑犯。」
我也赞同凉子这番话的前半段「为什么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却总是受到才能出众的女性青睐呢?」,关于这个疑问我不晓得纳闷过多少次,不过男人这种生物就是永远也
想不透自己不受欢迎跟别人受欢迎的理由。
「总之先到所属辖区走一趟,记得是自由之丘分局。」
「下落不明的是哪一个?」
「当画家的那个。」
这位名叫长谷川三千男的三十五岁男子离奇失蹤,而且还留下了身上的衣服。
以画家为业的长谷川毕业于知名美术大学已将近十年,但却毫无出人头地的迹象,因而打算改行从事插画工作。据他说:「画几张插图难不倒我,很快就会赚大钱」。
用嘴巴说自然容易,而且这种说法对插画家们也是相当失礼的。不过还是有些游戏公司找上他绘製以怪物、魔法师为主轴的电玩游戏包装封面插画。事实上这些机会都是花冈
空海替他谈成的,可是为了不伤害男朋友的自尊心,她一直对这件事保密。
「不能自力更生还谈什么自尊心。」
要是被凉子知道了,一定会大加嘲笑一番。总之,长谷川窝在他称为工作室的简陋公寓小房间里开始了他的工作。
事情就发生在昨日,空海的另一位男朋友,也就是舞台演员鸟井星志前去造访长谷川。鸟井也是一直无法在舞台独挑大樑,因而有意改行从事配音员。长谷川与鸟井从以前就
一直不和。这也难怪,两人之间夹着一名女性,而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这两个男人交情不错反而让人觉得很诡异。
更何况这两人都不成器,只有仰赖女朋友的经济能力吃软饭,想当然而会相互轻视对方,同时也担心会被女朋友抛弃。
据说,鸟井之所以到长谷川的公寓,是因为他跟长谷川在电话里发生口角,当时长谷川带着酒意,以骄傲自满的语气宣布:「我就要赚大钱了,我一定会成功的,空海是我的
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怜啊,你就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
被奚落得狗血淋头的鸟井气得想痛殴长谷川一顿,于是火速冲到情敌的公寓。
鸟井的住处位于自黑区的自由之丘,自由之丘是高级住宅区,不过那里同时也有便宜的公寓零星分布着,所以长谷川自称是「住在自由之丘的画家」以示炫耀。
鸟井大敲长谷川的住处房门。
「谁?」
「我是鸟井,快开门!」
「吵死人了,快回去!」
「我有话要跟你说,开门!」
「我没话跟你说,你快回去,不然我就叫警察……」
本来想报警的长谷川声音突然中断,紧接着传来粗重紊乱的呼吸声,然后就是难以形容的惨叫响遍整栋公寓。
鸟井惊惶失措地想逃离现场,不料一脚踩空跌下楼梯,公寓的住户通知了警察,巡逻警车的响笛声逐渐接近……
Ⅱ
凉子与我搭乘私人巡逻警车前往自由之丘分局,这么做本来是想低调行事,但全黑的积架跑车反而引人注目。当然这是凉子名下的车子,论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手握方向盘、哼着歌曲的当然就是凉子,她的「驾驶哲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同时不忘叮咛上司几句:「你可得剋制一点,这里不是我们的
管区,要抓人就必须申请拘票,千万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后腿。」
「要抓人的确需要拘票,不过……」
「不过?」
「枪毙歹徒就不需要杀人许可证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毙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为你的歪理行得通吗?」
「少啰嗉!本姑娘想怎么做,所有道理都得问一边去!」
我不再多做反驳,因为我视线的余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缩缩地躲避起来。
光是想像事态会如何发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嗦。车外是晴朗无云的晚秋天气,不久或许会颳起人工暴风雪也说不一定。只希望这次事件能够发挥让凉子消磨时间的作用,要是
让她期待落空,凉子心情一定会变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间的关係已经维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当着名的花艺造型师。」
在一路行驶的车内,凉子聊起她那艳福不浅的父亲。
「我老爸讨厌除了当情妇以外没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欢的是独当一面,只需在必要时给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个情妇都相当独立,不是开店就是拥有个人工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为这样,好女人往往不会与年轻男人为伍。原本我以为自己身边有了一个,结果还是抛弃不能理解女人减肥心情的男朋友,远走南半球。
想着想着,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为了驱走难过的回忆,我只有继续瞎聊。
「这么说来,这些情妇的店面或个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的情报收集基地啰?」
「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笑的。」
「这种程度的玩笑是比不过我老爸的。把人间最恶质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为不合常理的水予以搅拌,再放进地狱的炉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儿可以这么形容亲生父亲吗?
「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我并无意赢过令尊大人,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与我无关。」
我想藉这句话打住话题,不知为何凉子却认真起来。
「你现在就说这种话那以后该怎么办!?随便你用什么手段都没关係,你一定要把我老爸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投降。」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一开始就示弱的话,到时就不知道我那盛气凌人的老爸会存心出什么难题找碴,所以你要下定决心,使出比敌人更阴险毒辣的手段,彻底击垮对方,让他永远无法捲土重来
,明白吗!?」
「我要下定什么决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么危险的人物,那我连想都不想接近他,请你不要牵连自己的部属卷进家庭内部的霸权斗争!」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凉子顿时噤声不语,接着一个彷彿大梦初醒的表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才挤出略显扫兴的语气:「算了,今天就先解决天海的事情吧。」
抵达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积架留在停车场,我们便走进建筑物内,这是一楝保存着浓厚昭和时代(译注:日本昭和天皇年号,1926-1989。)色彩、老旧又平阪的建筑。
站在正门的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看见凉子立刻张大眼睛跟嘴巴,显得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询问对方来意。凉子则坦蕩蕩地通过他的前方,率领我快步走上阶梯,她与这个分局
的搜查课还算有点熟,因为双方曾经共同处理过一个案子。当时凉子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做事态度,让所有刑事在颜面扫地的状况下解决案件,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不受欢迎的
人物。
所有刑事一见到凉子出现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毫无创意地冷嘲热讽:「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不知尊贵的总厅参事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这点程度的挖苦,在凉子白玉般的肌肤上根本连最轻微的刮伤也做不到。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你们这个骯髒的狗窝,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宜香烟味跟拉麵这种穷酸的社会派恶臭味,是昭和时代的遗物吧,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许多
案件悬而未决?」
所有刑事闻言,脸部肌肉顿时转为僵硬。我则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拜託旧识阪田警部补代为联络。
正要走出搜查课的房门之际,后方传来一个刻意提高分贝的声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对CAREER逢迎谄媚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