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旋转灯映照着凉子跟我,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伫立在纷飞的秋雨中。贾琪借给我的雨伞前端应该附着了有翼人部分的眼球组织,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物证被雨水冲掉。
一名警官迎面走来,我随即出示警察证件。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先叫救护车来,有人受伤了。接着把这群人全部逮捕起来,他们是杀人未遂、妨碍公务与非法持有刀械的现行犯。」
「是!」以紧张的语气应答之后,一群警官把几个成为凉子暴力牺牲品的男子抱起来,警官们则一边奉命行事,目光还不时瞄着凉子。不认识凉子的人,想必会讚歎她的美貌
,而知情的人肯定是噤若寒蝉,心里想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
「像那种害虫,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等到供出线索之后,直接丢到原子反应炉里就行了,就怕一旦走漏风声,又要被害虫保护协会唠叨。」
「你认为他们会说出实情吗?」
「不认为。」
「那就算严刑拷打也无济于事。」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人,老是作出非法勾当,嘴上还坚称自己是好人,交到我手中肯定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凉子以高跟鞋鞋跟轻轻敲着路面,像捧个珍宝似的双手紧抱着贾琪借给我的雨伞,模样看起来意外的孩子气十足;我自己则不自觉的转动着遮在头顶的雨伞,没什么资格批评
别人。
此时凉子口中呼出白色气团。
「这下子,有翼人的目击证人已经不止一人,要封住上百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没错。」
也因此政客与政府官员才会闢室进行密谈,证人越少,坏事的成功率也就越高。这次事情发生在银座闹市区,其中多少有几个人不会相信拍摄外景这种解释。
「对了,上杉记者人呢?」
我环顾四周,就是看不见那个讨人厌的新闻记者的蹤影。是逃走了吗?还是去访问基层警员了?
「要不先发制人,不知道那个人会写出什么报道。」
「没有必要在意上杉那家伙,我手中早就握有日东新闻主管阶层的弱点了。」
「什么样的弱点?」
「公私两方面加起来有一打以上,一口气公开势必造成股东大会陷入恐慌,报纸发行量也会骤降五十万份。」
看这凉子邪恶的笑脸,我不再担心上杉,其实我更应该担心另外几件事情。
「可以和你谈谈吗?」
「好啊,什么事?」
「我老觉得事情的顺序很不对劲。」
「什么顺序?」
「一开始皇后饭店发生命案,接着是芝官厅的兵头警视越俎代庖出面干涉,后来又扯出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四周忙来忙去的警官们与无声降下的雨幕将我们两人包围起来,顿时有种与世隔绝的奇妙感觉,气温不断降低,吐出的气团都是白色的。
「很明显的,兵头警视企图把你跟我从皇后饭店的案件排除掉。」
「看得出来,你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打从一开始,你对皇后饭店的案件根本没有搜查的许可权,然而施压的动作却不请自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你知道我没有许可权,那你又为什么要去调查万魔殿的事情?」
旋转灯的红光横扫过我们的脸颊。
「不管你有没有许可权,我的工作就是辅佐你。」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忠臣!」
我正想反驳之际,一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一名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洗得很乾凈的旧大衣向我打招呼,他是银座分局的老资格警部补小沼,也是我的旧识。他儘可能不正眼看向
「驱魔娘娘」,直接拜託我要我们待会到银座分局走走,在取得我的同意之后便匆忙离开。目送他被雨水打湿的背影远去,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早就盯上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了对吧?因为你知道这公司内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你进行调查的期间,又发生了皇后饭店的命案……」
「我在怀疑,西太平洋石油开发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吸取高达一千亿日元秘密资金。」
「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吸取非法资金才成立的吗?」
推敲起来,这时可想而知的。
石油开发公团是特殊法人,所谓特殊法人就是政府官员运用国民缴纳的税金所成立的组织,完全以「公共利益」作为着眼点。然而动用了上兆日元税金,所有支出明细却一概
不予公开。而政府官员在离开一个特殊法人之后又会立刻加入另一个特殊法人,每一次都能领到上千万日元的退休金,此事经过媒体揭发顿时引起民众怨声载道,无奈的是政府官
员根本无从理解民众的愤怒所为何来,证据就是几十年来相同的例子重複发生了好几百次,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不过现在角色换成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罢了。
「财务省三田分处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係,而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一点,只是还抓不到适当时机抽丝剥茧,正巧在此时发生了皇后饭店的事件。」
我儘可能摆出我自认的冷酷眼神不容分说的指证历历。
「总而言之,今天中午我所报告的内容,你根本早就知道了。」
「嗯、是啊。」
凉子不情愿的点头,就像一个被妈妈搜到满江红考卷的高中女生。我调整一下呼吸,準备再度开口的前一秒,突然间凉子把贾琪的伞夹在左腋下,对着我双手合十。
「抱歉!」
这句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罢,万万想不到驱魔娘娘会向我道歉。我吃惊之余,一番追究的责备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呃,你向我道歉反而是我要伤脑筋了……重点就在,你只要把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一点就行了……至少在那个兵头警视出现干涉时,也好让我先做个心理準备。」
「老实说,我没想到才一两天情况就进展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会有两、三天的空档。」
凉子肯定我的质问。
「不过泉田,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发誓,我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讲明白而已。」
「那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清楚什么?」
「真的有人想要除掉你,如果你这种挑衅的举动再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之前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鑒,当心到最后以中坚官僚离奇死亡收场。」
我半开玩笑的说着。事实上,倘若凉子遭到「处分」,即是所谓形式上的升迁吧。届时升格为警视正,不然则调任某县警察总部,在不然就再度派赴ICPO让她到法国去。这样
的升迁虽然形式化,但仍旧属于升迁的一种,让当事人找不到借口抱怨,这就是官僚机构一贯的做法。
听了我的话,凉子也一如以往回答道:「除掉我?有胆就试试看,我会把他们统统reset!」
Ⅱ
今天下午,室町由纪子告诉我关于兵头警视的事情之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凉子不算好警官,兵头警视却不是好人!」
我把这句话转述给凉子,目的是向打探兵头警视这号人物的底细,不过凉子的反应却略微偏移了主题。
「我才不管由纪子对我说长道短的,我看她还对高中时代担任风纪股长的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知道室町警视曾经担任风纪股长?」
「用猜也猜得出来!而且她八成是毛遂自荐、自以为热心公益的那种人,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你也太反应过度了吧……」
「不是我说,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猜出她过去的经历,八九不离十,你随便找个人带到我面前来,我花个五分钟就能够描述出那个人的过去。」
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个具有透视过去能力的超能力者似的。
「乾脆趁这个机会请室町警视帮忙吧。」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凉子拉开嗓门,惹的数名警官转头望向我们,于是我再次摆出冷漠的目光。
「把兵头警视的实情告诉我的是室町警视,不是你。」
「我只是慢了一步罢了,解救你脱离兵头纠缠得可是我啊,我不是说过吗?由纪子是企图让我跟兵头斗到两败俱伤……」
「按照你的逻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现在兵头警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此一来,与室町警视联手应该可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办是办得到,只不过不想而已。」
「这就表示你的心胸太狭窄了,又不是要你跟对方称姐道妹的,重点在于避免腹背受敌,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倾全力打击眼前的敌人才对。」
凉子沉默了三秒,才吐出了一团白雾。
「好吧,柴契尔夫人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为了打倒希特勒而跟斯大林联手,由纪子至少比斯大林好多了。」
真想顺便听听室町由纪子的感想。
总而言之,凉子终于点头表示愿意与宿敌由纪子并肩作战,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空前的进步吧。
不过,这并不表示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凉子的承诺,很有可能第二天她就带着一脸作呕的表情嗔道:「嗯——你在讲哪门子的七夜怪谈啊?」然而凉子有她自己的盘算,当然也不
忘顾及事情的利弊得失,一旦她判断与室町由纪子结盟有利,相信她会开始灵活运用这个提案。
我觉得自己彷彿成了一个小格局的阴谋家。
凉子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而我更是百般无奈,因为我根本不想涉足国家级阴谋或权力的黑暗面。我只希望调查与政治背景完全无关的犯罪案件,为什么现在会沦落到替两个
CAREER结盟当牵线人呢?
「接下来是明天的行程,我们得走一趟银座分局,小沼警部补想针对今晚的事件向我们询问详情。」
「不去吃『玻璃小馆』的牡蛎烤菜啦?」
「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银座分局叫个面来吃。」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是吃定牡蛎烤菜了,小沼警部补应该还没离开现场才对,跟他说有什么事直接到『玻璃小馆』找我们谈!」
「是、是、我知道了。」
如果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卸给凉子就未免太不公平了,因为我的五脏庙也拚命的唱空城计,实在很想好好用顿饭。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要在银座分局的侦讯室里面面对
灰色的墙壁吃着麵条,光是想像那个情景就让人觉得食欲不振。
凉子跟我共撑着一把雨伞,找到小沼警部补之后,我儘可能把凉子一番话的语气转换的温和一些才加以传达。小沼警部补表现出露骨的不满,但在瞄了凉子一眼之后,随即带
着苦命人独有的听天由命的表情点头答应。
之后凉子跟我在雨中朝着「玻璃小馆」的所在位置走去,不到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这家餐厅在雨天备有塑胶雨伞套提供顾客使用,这样就可以将那把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
收进袋子以便确保重要证物。
在尽头的四人桌坐定之后,凉子宣布道:「这顿饭由银座分局付账。」
「何必跟银座分局过不去啊?」
「放心好了,银座分局每年在会计上动手脚,设立了一千万日元的活动预算经费,只不过支付两人份全餐的费用,应该既不痛也不痒才对。」
这个情报究竟是从那里打听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我一开始已经打定主意,所以二话不说就点了牛肉盖饭跟高丽菜卷,凉子则加点了两杯黑啤酒,我并没有提出异议,心想一杯黑啤酒应该不至于喝醉。
牛肉盖饭与高丽菜卷比想像中来的美味,使得我再次回覆到数天之前的小市民心情。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就立在桌边,但我决定把它赶出脑海。
几乎就在餐后咖啡从来的同时,小沼警部补也走进了餐厅,向服务生说了句:「开水。」接着连正眼也不瞧凉子,径自在空位坐下。
对于NONCAREER的冷眼相待,凉子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也跷起修长的美腿,把头微微撇向一边。我则将案发的过程粗略的叙述了一遍,并询问袭击凉子跟我的那五名男子的
情况,小沼警部补答道:「口风很紧,完全没有透漏只字片语,不过其中三人有前科,只要将指纹输入电脑一对照,案情就会立刻明朗。」
小沼警部补儘可能朝我讲话,他也只看着我说明其中三人的背景。
一个手持木刀殴打反对兴建工业废弃物处理厂的M镇镇长成重伤,治疗三个月才痊癒。
一个在反对设置划船比赛售票处计画的女性市议会议员住宅撒汽油,导致该议员的小孩受到严重烧伤。
一个以武士刀将宣布脱离股市流氓的证券公司职员杀成重伤,必须仰赖轮椅终生。
「这三人都是声名狼藉的恶棍、职业流氓,他们已经出狱了吗?」
「都服完刑出狱了,现在这个社会,杀了一个人顶多关个七八年,我看以后委託杀人的行业会大行其道。」
小沼警部补一副很不是滋味的口气。
「另外没有前科的两人想也知道是物以类聚,能够一次派出五人,可见幕后控制的组织具有一定的规模,泉田,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有是有,只不过不晓得方不方便说出口,循线追查之时很可能闯进意想不到的场所,如果说线头一直延伸到警察高层单位的话。
如此一来,凉子很可能会以形式上的升迁被驱逐出警视厅,由纪子可能也难逃一劫,而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向自我解嘲也觉得了然无趣,我在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NONCAREER,双亲亦是平凡的小市民,政治影响力等于零。倘若某一天我突然死于非命,被警方认定是「单
纯的意外」,一切到此为止,连调查的程序都可以省下来。
在我迟迟没有作答之际,凉子从一旁明快的打断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