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娘娘」亦即药师寺凉子有数不清的缺点,不过其中找不到「胆小」这一项。她会主动接近危险,再不然就是自己製造危险。听她喊着:「这阵子省下捏造重大兇案的程序真是轻鬆多了。」就她这个人的个性而言,她绝对不是在说笑。
不幸的诺克斯二世惨遭分尸的当时,足以容纳八百人的戏院全满了将近一半的观众。所有观众一开始全部受到禁闭,最后在登记性名与房间号码之后,终于得以离开;因为这里是在船上,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再加上,全体乘客的护照都交给客轮负责保管。客轮在入境香港之际,由客轮统一办理所有乘客的入境审核手续,等下船时再各自归还给乘客。这样的手续对乘客来说既简单又确实,到时必须拿出房间钥匙卡以换回护照。
我站在舞台上眺望观众鱼贯步齣剧院。年轻男子、中年男子,然后又是年轻男子……
「果然大多数是男人。」
再次肯定吕芳春,亦即贝冢里美巡查的观察是正确的。
一般说来,客轮的乘客以男女情侣同住一房为基本,因此男女比例几乎是一比一。有些女性会与同性友人结伴乘船出游,所以女性的人数会稍多一些,另外还有全家一同出游的情形,这在日本很少有,不过欧美倒是常见,因此理应可以见到小孩子的蹤影,然而这艘客轮完全看不到小孩子。
「表演的时间很晚,或许小孩已经就寝了。」
这是由纪子的解释。的确有理,要是有办法检查乘客名单或护照就能立即真相大白。现在发生这样的状况,乘客的隐私权自然必须受到限制。
我们来到「搜查总部」集合。不知是如何交涉的,凉子居然佔据了整间「吸烟室」,门外挂了个「非相关人员禁止出入」的牌子。这是我所看过最豪华的搜查总部。面积约有十公尺见方,充满浓厚欧洲风味的家具,色彩沉稳的窗帘与雕像、水彩画。
「我们」总共是六名日籍警察,两名警视、两名警部补、两名巡查;按阶级排下来有头大身体小的感觉,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哎呀呀,这真是绝妙的均衡感。」
岸本没来由地大表讚歎。
「三名CAREER、三名NONCAREER,三名女性、三名男性,这样的阵容真是难得一见。」
什么阵容!且不论男女比例,按照全日本警察组织当中一名CAREER另对四名NONCAREER的计算方式,两者人数绝对不会相等也不可能出现平衡,但至少比过去的例子好多了,过去经常是三名CAREER对一名NONCAREER。
「你不要乱讲话,搞不好两位警视开始争夺主导权就糟了。」
「请放心,我说这些话完全出于一己的深思熟虑。」
「你确定你明白深思熟虑的含意吗?」
我不假思索反唇相讥,岸本则面不改色,或许该称讚他有大将之风吧。
「就算我一声也不吭,那两人照样斗得脸红脖子粗,我说的对吧?」
「这点我是同意啦……」
「所以说,刻意强调均衡反而可以唤醒两位警棍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
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岸本的时候,克丽奥佩特拉八世号的主管级船员己经接受传唤来到「搜查总部」了。
挪威籍船长、华裔美国籍大副、爱尔兰裔加拿大籍饭店客服部负责人,甚至也有日籍主管。
「敞姓町田。」
一名中年男子遍出印有英文与日文的名片。
「我的职称是CruisingDirector。」
巡航总监?我踌躇了一下,经过说明,原来此人是船上一切表演与各项活动、客轮停泊地的定点旅游等等观光娱乐部门的负责人。
「如此说来,参加秀场演出的演员也在你的管辖之下吗?」
「是的,说管辖不敢当,其实我的工作是签订契约、安排行程,等于跟一般经纪人差不多……请问,我可以发问吗?」
「请说,只是无法有问必答。」
「好的,那么请恕我问一个笨问题,这次事件是谋杀案吗?」
町田先生的神态显得忐忑不安。
「我们怀疑是谋杀案。」
由纪子的回答显得十分谨慎。
就一般常理而言,诺克斯二世从接近天花板处自然死亡,接着自己砍断自己的头跟手脚的推论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肯定是谋杀案;只不过即使大家心知肚明,目前这个阶段只能表示「怀疑」,甚至凉子也未对由纪子的回答鸡蛋里挑骨头。
维护船上治安本属船长的责任与许可权,然而眼前发生重大案件,同时又有专职犯罪搜查官介入的情况之下,船长将搜查许可权交给专家,不仅合理而且也具有实效性。
其实就算没有正当权利,想必凉子也非常乐意介入案件,毫不留情地把犯人打得落花流水,因为这是她最爱的案件类型。趁目中无人的吸血鬼大摇大摆擦肩而过之际,当场揪住吸血鬼的衣领将之推倒,最后再以高跟鞋狠狠踩住,这正是「驱魔娘娘」的拿手绝活。
町田先生一脸沉痛地叹了口气。
「这艘船居然会发生谋杀案!我实在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总之我会竭尽所能协助警方搜查,真没想到兇手会跑到我家杀人……」
「您刚刚提到『我家』,请问您住哪儿?」
「这艘船。」
我正眼望向一脸正色作答的町田先生。
「我明白了,那么地上的住址在哪儿呃?香港吗?还是日本?」
「我在陆地没有住处,我就住在船上,偶尔下船都是住旅馆。」
船员大概都是一个样吧。
「恕我冒昧,那您如何领薪水呢?」
「公司会直接汇款到银行账户,完全没问题。」
「如果朋友写信给您怎么办?」
「请他们写到公司,如果有需要就转到停泊地的办事处。」
「您有机会回日本吗?」
「晤、嗯,已经五六年没回去了。」
接下来亦侦讯挪威籍船长。凉子固然英语流利,但为了谨慎起见,仍然请町田先生帮忙口译。接近二公尺的身高,红头髮加上一脸红遍通的船长比手划脚地加以说明。
「通常只有在船只离岸与靠岸的时候,船长才会亲自指挥驾船,再不然就是预测有危险发生的状况。」
由纪子对着负责转述的町田先生问道:
「例如在通过人称海上险要的海域的时候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现代科技发达,危险性已经降低不少,船只不会刻意通过那些已经确认危险重重的海域。总而言之,这是一艘客轮,安全必须摆在第一位,假如冒险让乘客蒙受其害,将损及公司信誉。」
侦讯的内容不仅限于此次案件,还必须涉及最基本的客轮系统。凉子或许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只见她刻意翘起旗袍下的美腿以示炫耀,仰躺在其中一张安乐椅上,手肘靠在扶手,完美的下颚支在手上,正陷入沉思……不、正在打鬼主意。
「与陆地的通讯正常吧。」
「使用电话、传真、电脑网路都行,因为是透过卫星线路的关係。」
然而当室町由纪子请町田先生代为联络日本警察当局,町田先生却带着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回来报告。
「非常抱歉,卫星线路完全故障了。」
「怎么回事?」
「不晓得,目前正在调查当中。」
「是不是等一会儿就会修好?」
「不清楚,要等查明原因才能确定。」
我回头看向凉子,很意外地发现凉子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悦。
「既然故障那就没办法了。」
女王陛下如此表示。由纪子请町田先生儘快恢複与陆地的通讯,不过我不像她顾虑这么多。
讯息一旦中断,就等于对外宣称目前客轮发生紧急状况,船公司理应立刻察觉并想办法多方联络才是。
「不过也可能发生救援的人到了,船上却连一个生还者也没有,就像有名的玛丽·赛勒斯特号事件(译注:船名,MaryCeleste)……啊、好痛!」
岸本这番话说得实在太不是时候,所以立刻遭到现世报。
凉子保持在安乐椅的坐姿,用她的高跟鞋跟狠狠往岸本的脚踩下去。
Ⅱ
提起「玛丽·赛勒斯特号之谜」,是众多介绍神秘事件的书籍必定会提到的着名事件,应该也有人曾经在高中英文课本里读过才对。
事情发生在西元1872年12月5日。邮轮恩典(译注:DeiGratia)号船员在葡萄牙以西六百海哩的大西洋中央位置,发现一艘美籍帆船玛丽·赛勒斯特号在海上漂流。
玛丽·赛勒斯特号上搭载了十名船员与二百七十吨原料酒精,于同年十一月七日从纽约启航前往义大利。当时恩典号船员登船查看玛丽·赛勒斯特号内部,该船上所装载的货物、储备食粮、饮用水几乎没有动过,船上找不到一个船员。餐桌上摆了十人份的餐点,咖啡依然温热、火炉里还燃着薪火(译注:根据当时搜证记录显示,事实上餐桌并未摆放餐点)。
船员在突然之间从船上消失无蹤,就这样再也不知去向。
……大多数的人们都把这个着名事件视为「神秘恐怖的真人实事」。我自己在小学时看电视节目介绍看得毛骨悚然。船员们是遭到外星人绑架了吗?亦或者遭到海底怪物的袭击呢?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瞧瞧真相。
玛丽·赛勒斯特号的救生小艇全部不见了;意即由于出现突髮状况,全体船员改乘小艇逃生。这次很不幸地回不了船只,而是连船带人一同沉没于大西洋。
惟一无法釐清的是当初之所以改乘救生小艇的原因,除此之外根本不是什么神秘事件。「咖啡依然温热」的说法是当时的媒体为了增加事件的悬疑性而故意捏造出来的。
且不论玛丽·赛勒斯特号的例子,一旦弃船登上救生小艇,想必是出于完全走投无路的缘故,尤其这次在大型客轮的某处潜藏着不明危机,总不能为了保全客轮而危及乘客与船员的安全。
这时我想起吕芳春亦即贝冢里美关于乘客的报告,于是喊了凉子,凑过去低声简短说明。
凉子闻言颔首,接着望向贝冢里美。
「吕芳春的观察力相当不错。」
「把她饲养在参事官室倒是可惜了这么一位优秀人才。」
「什么饲养,这叫适才适用!话又说回来,我问你,你有什么想法?」
「关子男性乘客的真正身份吗?」
「没错。」
「应该不至于所有人都有嫌疑,严格说来,连我跟阿部也查看起来也不像豪华客轮的乘客。」
这番话有一半是讲给我自己听的。除了荷西·森田的保镖之外,巴尔马贩毒集团成员也在船上是无庸置疑的。总不可能超过一百人吧,一旦双方在船上当场火拚起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真要变成这样,随他们爱怎么拼就怎么拼吧,我最爱看两个坏蛋集团互相残杀,斗到同归于尽!」
其实我也爱看,只是不敢明白表示赞同,因为我看到室町由纪子正蹙起眉心瞄着我们。
接下来要清查乘客与船员在内合计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名单,还必须逐一侦讯,虽然工程浩大,总觉得好久没有像这样在犯罪搜查官的身份好好工作了。
「也要解剖被害人遗体,必须确认死因。」
「请船医来协助吧,至少要了解被害人被截断头都手脚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现在还不用限制乘客的行动,否则只会造成众人的不安全感。」
「要不要先由船长出面,对全体乘员做最基本的呼吁动作?也可以利用船内广播。」
进行右边对话的是室町謦视与泉田警部补,也就是由纪子跟我。
吸姻室正中央摆设了一张桃花心木製的桌子,我们两人将客轮内部各甲板平面图摊在桌面边对照边交谈。再过不久应该就可以到舰桥观看电脑画面,但我想还是先从人工部分着手。
阿部巡查背对房门站立,以庞大身躯捍卫人侵者,贝冢里美巡查则殷勤地端茶送水,岸本东奔西走,完全看不出派得上什么用场。比较好一点的是,他还不至于翘起二郎腿使唤别人。
攸地凉子站起身,召我过去。
「泉田一人跟我来就够了,我要去侦讯秀场演员。」
边说着就走出门。我以目光向由纪子致意之后,随即尾随女王陛下而去。
行经长廊之际,凉子拉尖嗓门问道: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巡迴演员由纪的爪牙的?」
「没有啊,为了让搜查工作顺利进行,自然不得不一起合作。」
我刻意强调「不得不」,凉子对我投以质疑的眼神,但嘴上什么也没说。
把几十名艺人找来「搜查总部」太麻烦了,所以由我们主动前往是有其必要性的。透过「巡航总监」町田先生的安排,所有人均聚集在略显单调又没有窗子的休息室里。
半数艺人陷入惊恐不安的情绪当中,这也难怪,因为他们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同事在舞台上被肢解。尤其是年轻女孩,在布料少得不能再少的舞台服装上套了作短大衣或夹克前来接受侦讯,结果从头到尾只见她们哭哭啼啼,根本问不出所以然来。
「二世在男女交往与金钱方面有点缺乏节制,关于这一点,他已故的父亲也经常劝他;不过除此之外他真的是个好人,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死得这么凄惨。」
整理过男舞者与负责舞台机关的工作人员相关证词,只能获得这点线索;町田先生一边向众位艺人极力劝说契约不会有任何影响,一边又要安抚女舞者,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已经事先确认过客轮内部平面图,为了慎重起见我仍然试着询问。
「请问舞台天花板上方是连接到何处?」
「第十号甲板的赌场。」
「赌场啊,开始营业了吗?」
「是、是的,六点三十分开始营业。」
「因为那个时间正好驶离领海範围吧。」
根据国际法规定,各国领海範围是从陆地到十二海哩处。
十二海哩约二十二.二二公里。以一般客轮的航行速度,出港后行驶一小时三十分之后便视同「驶离领海」,此时赌场与免税商店也会开始营业。
「警视,要禁止乘客出入赌场吗?」
「目前还不需要,等以后再说,今天的侦讯就到此结束。」
我们感谢演员们配合警方调查,接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并顺道充当町田先生的保镖。
我们搭乘工作人员专用电梯,不同于乘客专用电梯,没有任何装饰,只讲求实用性。正如同主题乐园一般,非日常性的人工世界背后就是这么一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