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日本第一帅的老人」的都知事,变成日本第一惨不忍睹被害者是上午时候的事。以他人的不幸做甜品,凉子好像很悠然地享用了美味午餐。所谓「好像」,因为今天她少见的没叫我作陪。我整理了过去发生的案件档案,一边看电视一边跟丸冈警部吃了外卖的荞麦麵。
女王陛下用餐回来就召唤可怜的臣下:
「都知事住院了?」
「是的,被老鼠咬伤五六处,在女主播小姐整个体重压上去的时候,椅子倒了,砸成了脑震蕩。现在他在特别看护室跟儿子一起躺在床上,电视里还称为『父子同遭悲剧』呢。」
「哪里是悲剧,叫喜剧还差不多。反正他一礼拜只有两天才管理市政,不在了也没什么差别嘛。」
「可能是这样吧……」
「暴君不在位了,部下们可能会偷偷喝酒庆祝呢!」
「那可不是!」
「作为普通的同意的回答来说,你说得好像格外有力哦?」
「是您的错觉啦,错觉错觉。」
马马虎虎哄过美女暴君,又有几件事上心。我想起来那会一边吸着荞麦麵,跟丸冈警部讨论的事情。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的是什么人
玉泉园出现的食人萤火虫
知事公馆出现的老鼠
这三件事应该是同根同源的,大概是什么人怀着某种目的引起骚乱,为了製造混乱状态吧。
女王陛下也坐在桌子上考虑着什么。「坐在桌子上」的形容不是夸张,她真的坐在桌子,交叉着一双极致精美的长腿,有点困惑的样子。不久她看着我:
「泉田君,别发愣了。说点具体意见来听听?」
「之前我就想问了,您的见解跟公安部一样吗?」
「等等,公安部还没正式发表看法哪。」
「没发表也能猜到,所以公安部才会出面干涉嘛。」
「就是说是恐怖分子乾的?」
「是的。」
本来想说「这不正是我的问题吗」,遗憾的是我毕竟没这个胆量。凉子的视线投向天花板,然后又转回我的脸上,突然变成一种奇怪的成心的口气。
「我说啊,泉田君。」
「是。」
「跟公安部看法相同的话,我还费劲搜查什么,交给他们不就好了。他们能把国家公敌与自己的敌人一视同仁,要向救国的精英致敬嘛。但是,不管这些,这三起事件都不是自然现象啊。」
「为什么说不是自然现象?」(译者说:泉田这不是废话么……)
「那就没意思了嘛。」
「只要有意思就行了吗?」
「要是泉田君,反正案件也发生了,有意思总比没意思好吧?」
这倒也是——差点这么回答了,终于在危险关头停了嘴。我当然也不认为这一连串的事件是自然现象。要是自然现象,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出动犯罪搜查官了。凉子在这个问题的出发点上判断得没错。
「那么作为人为事件处理,您认为这三起事件是个别发生,恰巧连在一起的吗?」
「这也太巧了吧。泉田君你认为呢?」
「我跟警视您意见相同。」
「好像很拽嘛!」
「抱歉。我也不认为这三件事是自然灾害。而且不是巧合,是抱有一个意图的人为行动。」
「好。」女王陛下很有气魄地点点头。
「那么作为连续案件,假定位同一个犯人,可以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叫太无趣了。换个称呼吧。」
就算跟她争也没用,上司大人总是突发奇想。
「那叫『黑斗篷怪人』如何?」
「哪配叫这么有型的名字。美化犯罪者可不行哦,违反社会良识的。」
「啊……」
竟然被她教训「良识」——这女人真的了解「良识」的正确意义吗?
凉子轻轻拍手说:「对了,就叫『第一大屁』吧!」
「第一大屁?!」
「对,第一大屁。决定了!只要我决定了,他本人的意见就算在冥王星轨道之外了哦。」
这次我也没争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还说正题。怪人第一大屁搅乱东京是有什么企图吧?」
「我当然知道他有所图谋。」
凉子立刻应答,又看看我。这是女王陛下考验朝臣的智谋的时刻了。关于这件事,被考验的我也确实有些看法。
「是……示威吧。」
「这线索不错啊。」
「也就是为了炫耀实力。是针对谁的呢?炫耀实力之后犯人打算……」
「是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费尽心机培养食人萤火虫之类的,并且炫耀其成果。这是为了给谁看呢?」
「你觉得是谁?」
「是政府吧,除此以外没别人了。不,也可能是驻日的美军……」
还是不要说的进展太快为好,我试探着上司的想法,「这样,按顺序接下来大概就该给政府发恐吓信了。」
「反正马上就知道有没有了。」
「能知道吗?」
「你以为我是谁啊?」
「这样啊。」
凉子的情报网以个人力量来说是日本第一的吧。成问题的不仅是情报网的渗透不止于合法的範围,而且上层方面没有人能对她的做法加以指责,这才更糟糕。
「总之要变成老套案件就讨厌了,不过让这些事连续发生肯定也有什么意义……」
「甚至有可能愈演愈烈啊。」
凉子定性为老套案件,但已经出现牺牲者了,不能把这三起奇怪事件等閑视之。说不能等閑视之,我们既没有许可权又没有情报,根本束手无策。没有许可权也随便插手是凉子的家常便饭,这次竟然比较乖——大概是準备着更加华丽的戏剧性出场的时刻吧。不不,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做左右翼,她早就準备好了。
「打开电视,可能有什么新闻呢。」
凉子一说,我拿起遥控器。时机正好——出现在画面上的正是这个国家的首相。(译者:这这就从东京市长升级到首相了……田中接下来要干什么-o-)
Ⅱ
「唉,最近很不太平啊……」
这是首相阁下的第一句话。
「连萤火虫都攻击人啊……颱风和地震也多,这自然界也奇怪啊……希望能够儘早解决啊……不过另一方面,日本队赢过巴西队是个好消息啊……好消息越多越好啊……」
凉子跟我面面相觑。首相的出场就这样结束了,电视画面切换成繁华的时尚街了。
「好的,接下来我们听听阿斑小姐的最新时尚资讯吧。我们的自由记者刚刚访问过丘地区和二子玉川最受欢迎的蛋糕店老闆……」
「快换台啦!」
不说我也知道。按下遥控器按钮,电视画面变成了新宿区新区中心的风景。区政厅黑乎乎的双塔高高耸立,以一副巨大条幅为背景,一位女性播音员口齿伶俐地说着什么。条幅上有三行文字:
「除尽了乌鸦
接下来要剿灭萤火虫!
燃烧吧,东京警察!」
这座巨大都市与其说是魔都,毋宁说正在逐渐变成笑闹剧的舞台。都已经死人了,可我看见这字幕还是忍不住想笑,赶紧自己剎住闸。乌鸦和萤火虫之后是老鼠,想必製作条幅的时候还没预料到这件事。
不过,在我不了解的地方,又有什么行动呢?这要是在跨国的智谋惊悚小说或者悬疑电影里,应该已经有受命于大总统或者首相的秘密工作员优先获得一切情报,为国讨敌了。当然我可没有这种身份。
获得凉子的许可,我去上厕所。本来是为了其他目的,但我很想有一点总结自己想法的时间。
我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据说走路能够活化脑细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觉得自己跟考试考得发木的中学生一样,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然而我在某个门口遇上一个人物——黑色长髮、带眼镜、身着套装的美女。
她就是警备部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年仅二十七岁的CAREER,虽然跟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警视是同年同学,双方却是哪怕视线相遇也会迸出电光火星的关係。
不过我并不是她的对头。
我停下来行礼,由纪子立刻注意到了,微微有点吃惊。
「啊,泉田警部补。」
「辛苦了,室町警视。」
警备部管辖着机动队,光新宿御苑一个地方的警备就够忙的了。道一声「辛苦」,并不完全是社交寒暄。
「谢谢。其实也没那么忙啦。」
由纪子总是彬彬有礼,要换做我的上司——
「别光口头上客气。你要是真心就来替我呀。来,你替我!」
肯定会说出这么讨人厌的话。
意料之外地,由纪子看看了周围,确认没什么人之后抓住了眼前这道门的把手。
「泉田警部补,借几分钟说话。」
「啊是……」
跟着由纪子,我也从门缝里挤房间。这是资料室,铁制的书架排得跟城墙一样,封存着陈年的案件档案。
一关上门,由纪子用耳语般的轻声问我:
「突然问你不好意思。你知道山枯吗?」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对不起,我不知道。」
「汉字是这么写的。」
由纪子在便笺纸上用圆珠笔写出来给我看:「山枯」
我眨眨眼看着由纪子,某种乱鬨哄的感觉缠绕在我的神经网里。在我开口之前,由纪子又加重了疑问。
「你知道我两三年前在某个地方当过内勤吧?」
「嗯,我知道。」
室町由纪子有一年的时间在关东地区的某个小城镇当过内勤,也是CAREER管理人事交流活动的一环。
「年轻的时候要亲自在行政现场历练一下,体察下层的情况也是精英分子必要的经验嘛」——这种安排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
室町由纪子是远比我的上司认真而有良心的公务员,满怀诚意和热情地接下这个职务。仅有一年的时间,想在镇行政区当花瓶混过去是很容易的,但由纪子在镇里一个老房子住下,度过了从早到晚忙于工作的一年时光。
「什么政治之类的跟我无关」——这是居住在大都市里的说法,越是到地方上、自治规模越小,政治跟日常生活的关係越密切。由纪子总是在镇里一边走一边听取居民的意见和要求,到县厅(译者注:日本的县是相当于中国省级的行政级别,县厅既省级行政办公厅)跟知事谈判,催促下水道工程、整顿不正之风、为中学图书馆购买一千本书、改建诊所的接待室成为无障碍通行的地方……事无巨细,她完全是认真负责的内勤。
但这不过是将来室町由纪子成为女性警察厅长时的传记材料,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山枯」。
由纪子继续说:「那个镇里有位研究历史和民俗学的老人。」
既所谓「乡土史学家」,不管多小的村镇总有那么一位,多半是退休的学校老师或者职员。
「他常常到公共图书室来,也会去行政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老盯着我的脸看……」
大概本来就是为了看由纪子的脸去的吧,毕竟由纪子是白皙秀丽、超群脱俗的美女。虽然很难让人想入非非,光看看总是很养眼的。
「那个人跟我说过『山枯』的故事。」
「嗯……」
警视厅已经完全办公自动化了,来旧资料室的人非常少。反正资料也不需要整理或者处置,要是有人来肯定是要把这个地方用作别图吧。虽然不是很担心被人目击我和由纪子谈话的场面,但也不完全没有。
「据说那个镇上有个住在地下,每五百年一次出现在地面上的妖怪。」
我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是点点头。
「这个妖怪出现在地面上之前,山坡荒芜,草木皆枯。据说是因为养分被妖怪吸收了。」
从现在往前五百年是战国时代,再往前五百年是平安时代。当时都有留下这种记录,这说法有一些可信度。大半的乡土史学家都是认真诚实的人,但是也有出于对本地的热爱和自豪感引起狂热,不惜製造伪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