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翻译 mudbear野猪狗熊
夏去秋来,流云的色彩啊
——警视总监
今年的热浪以近乎残暴的强力灼烧着整个日本,不过进入十月下半月以来,似乎也要偃旗息鼓了,大抵也会有点凉爽的清风拂过街头巷尾吧。
只能说「大抵」,因为我本人现在并不在日本——自然,这话的意思是我在国外。遗憾的是,我的所在地既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既不是夏威夷也不是巴厘岛,不是首尔也不是上海,而是……幅员辽阔、宽广空旷的欧亚大陆。周围环绕着群山、森林,零星可见小小的乡村农舍。扫过脸颊的风像从冰箱里吹出来一样冷,气温只有5摄氏度,比三天前东京的正午低了26摄氏度。
「跳过秋天直接进入冬天了啊!」
我叹了口气,一团小小的白雾笼罩着我的脸。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现年三十三岁,职业是条子——更準确地说,我是一名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府的警部补。
日本的警察,因为冤狱、黑钱等事端连连发生,作为一个组织体屡受诟病,不过在社会上说到「警视厅的刑警先生」,还是有一定社会信用的。当然,眼下这个场合亮出警察手册也没什么意义。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泉田君,怎么那么颓?在这么宽广的大地上,泄了气势可会被流放犯看穿的哦!」
不用转过去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当然,我可不敢不转过去。
抱着手臂站在我身后的,正是我那位上司大人——药师寺凉子,女性,年仅二十七岁,已经冠上了警视头衔——即所谓「Career精英官僚」是也。药师寺警视可谓智勇双全、文武兼才,而且拥有堪称绝世倾城的美貌。人送外号「辟邪大神凉子」——这「辟邪」指的可不是那种獃头獃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而是「一切邪魔鬼魅都要退避三舍」的意思。不仅如此,她还是超大规模企业JACES的大股东、所有权人兼总裁家的千金小姐。
(译者注:关于凉子的外号「ドラよけお凉」,最早的翻译一直是「驱魔娘娘」,含义是「连吸血鬼也有退避三舍」,但其实我一直不满意这种叫法。而且这次田中耍了个冷,这段话的原文如下:「ドラ」可不是「多啦A梦」的意思,而是「德古拉也要退避三舍」。中文没法翻译这种谐音,因此从权改做如上译法。)
【PS:獃头獃脑、圆圆胖胖的传说中的动物……】
JACES这家公司创立的时候,主营业务只有警备保障和侦探调查这两大类,后来,以「平安社会、安心人生」为口号,逐步扩大业务範围,现在已经包含医院、老人之家、护理学校、气象信息服务、防灾物资产销商、伤害保险公司、女性专用公寓、女子防身术教学、计算机安全保护等数不胜数的分支业务板块,势力早已扩张到海外。
拜其所赐,退役的警察官僚阶层获得了大量再就业的机会,因此无论是精英聚汇的高层阶级,还是一辈子当交警的资深巡警,在JACES的下任所有者凉子面前都硬不起腰桿来。当然,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的大有人在,但早晚都会为之付出代价,最终只能在地狱的深渊中等待她施捨的救命稻草。
不仅如此,「辟邪大神」凉子还以强硬的作风手段解决了无数阴暗怪奇的案件,功绩斐然,在警察组织内部早已铺开了隐秘的势力。
正是这位凉子大人。她问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俄罗斯的领地,西伯利亚平原的腹地。」
「以西伯利亚平原整体看来,这里只是东部末端哦。」
「哦……」
「从行政区划来说,这里并不是西伯利亚,而是俄罗斯远东联邦管区的哈巴罗夫斯克地区。只要翻过一座山就是萨哈共和国了。」
「哦,受教了。」
「说什么傻话。」
凉子眼神中带着不满瞪了我一眼。
——当然这也是常事儿了。
「啊不,其实我从来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有缘来到这样的地方呢。」
「人生之中和大自然界,发生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不奇怪哦。」
「您说的是啊。」
——其实九成以上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凉子害的,不过我作为一个敦厚善良的人,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抱住自己穿着防寒外衣的肩膀。
「您穿成那样不冷吗?」
「不冷啊。这可是跟NASA使用的宇航服同样材料製成的外套,隔热效果超好的。」
外衣的材料由两层透明聚乙烯薄膜、一层铝合金属细网、一层无纺布一共四层构成,可以充分反射人体散发出来的红外线。因此热量不会散发,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下,体感温度也能有二十三摄氏度左右。
有这样的材料已经很充分了,但是这身剪裁过于强调身体曲线的紧身装看起来简直跟泳衣一样。好歹再外面披件薄外套嘛——对我这当部下的来说,盯着她看一定会惹她生气,不看又好像很虚伪,左右为难,简直是种折磨。
JACES公司向遭受重大地震灾害的地区捐献了一万件这种材料的防寒毛毯。无论这位下任公司老闆出于什么动机,这件事本身都称得上善行。除此以外,JACES还将灾区送了很多凈水剂、营养食品、乾电池、急救包等应急物品,甚至送公司志愿者员工到现场,比政府更快一步建起了临时居住区。这件事让企业形象大幅提升,堪称这位下任老闆的得意之作。
其实公平地说,凉子这个人,越是遇上强硬的对手,她的恶意越重,手段也更毒辣。倒是对身处困境或弱小的人,她不仅不会算计,反而会善待对方。大概她觉得对这些人挥洒邪恶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閑话少说。其实美貌而邪恶的上司和我,在天气终于凉爽舒适的时候(据推测……)离开祖国,跑到西伯利亚的尽头饱受冷风吹,当然是有理由的——这理由说起来就让人生气,简直气得人热血喷张。
四天前,星期四的时候——
身为警察,休息日并不一定是每周的周六周日。常有出勤四天休息一天,或者出勤六天休息两天,甚或连轴转个二十天接着一口气休个十天的大假的时候。当然,也有休假期间又被叫去出勤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在我个人而言,职务上一般并不需要到现场去摸爬滚打(理论上来讲)。与此相对的是,我要遵守上司的心意,随传随到——甚至有时候她只是把我叫去,反过来又问我「接下来干什么呀?」,真是让人头疼。
我这位上司大人,只要她高兴,区区部下就像飞镖比赛中的飞镖一样随她的心意扔来扔去,只不过这类例子要是一一列举起来,简直能说成一部比《南总里见八犬传》(译者注:《南总里见八犬传》是日本古典文学史上最长篇的作品,以连载的方式问世,首度出刊于1814年(文化11年),直到1842年(天保13年)才完结,前后写了TM28年。全书共98卷、106册。)还长的书,索性不提也罢。只不过,即使这位上司大人也是有上司的,甚至还称得上一位人所敬仰的精英警察官僚——只可惜因为有这么一位横冲直撞胆大妄为的下属,其管理能力总是被人质疑。
让我头疼的是,每当凉子被刑事部长叫去,她还非要拉上我一起陪绑。虽然偶尔也有老警察丸冈警部陪同的时候,但我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四天前也是这样的,刑事部长还是老样子,为了避免与凉子视线接触,眼睛似乎瞟着我问道:
「你知道日下公仁吧?」
我没有立刻回答,凉子就趾高气扬地命令:
「快回话呀,泉田警部补,这可是部长大人不耻下问哦。」
既然被直接上司命令了,我就不管僭越不僭越,直接向警视长级别的大人物回话了:
「是的,属下当然知道。」
「哼,也是啦,不用问你也知道。」
日下公仁。名字听起来就相当伟岸,实际上也是名门之后。这位少爷从名校湘南大学毕业后,直接以董事身份进入父亲经营的房地产公司。公司的员工都称他「少主」。
这样前程远大、光明灿烂的人生并不是故事的全部,不久之后,这位少主的名字就为所有的警察和几乎所有日本人所熟知——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伴随着皱紧的眉头和满身的鸡皮疙瘩。
「哪,那个变态杀人狂怎么了?莫非已经成功逮捕了?」
「这个嘛,很遗憾……」
「我就知道。要是随便就能被逮捕的没种男人,那家伙不早就挂上『死刑犯』的荣誉榜了。」
对自己所属的组织,凉子从来不吝惜无礼的讽刺,刑事部长只是置若罔闻。无论是他那样的精英,还是我这样没出息的Non-Career,大家的处理办法倒是一样一样的。
日下公仁,如同凉子和部长对话中所说的一样,正是尚未逮捕的杀人狂。如果不能把他捉拿归案,整个日本警察的威信也好名誉也好荣光也好,全都会付诸笑谈吧。
日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数以亿计的生前赠与,再利用父亲的名望,创设了投资基金。这类事业大抵都是失败告终,日下倒好像在金融工程学科上颇有天赋,短短五年时间,竟然获利上百亿。
「所谓金融工程,我到现在也不太理解,到底是怎样一种学问呢?」
「根本不是什么学问,不过是把泼皮无赖的赌博必胜法用数学的方式加以利用的下三滥手段罢了——体系化的欺诈,苍蝇盘旋的腐烂垃圾,资本主义惯用的伎俩而已。」
「这样啊。」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投资的钱,爱怎么说怎么说吧。而且日下并不是投资失败才身败名裂的,其罪名是杀人罪。
把这些过程一一详述起来简直比《太平记》还长,总之,在日下坐着豪华游轮优雅从容地巡游在加勒比海上的时候,他那位于麻布区的豪宅来了一位新佣人。这位新佣人并不能带来什么引人入胜的遐思,而是一位家政服务经验四十年以上的年长女性。当然,她的专业意识很强,清扫编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她看到地下室墙上挂着一副俗烂的富士山的绘画,为了擦拭画框的上檐,特地搬了椅子站上去,换了几个角度认真擦拭。突然,装有感应器的墙壁一角向旁边滑开,她看了一眼就吓软了腿跌倒在地。
那副情景真是把人吓瘫了也不稀奇——不到15平米的密室里,竟然有十一具尸体。既有已经完全白骨化的,也有刚刚开始腐烂的。
警察进入现场,一口气搜查出来一系列令人髮指的罪证——染血的绳子和长凳、刀子、女性的衣服、斩断的手指、头盖骨上被敲了钉子的遗体……修葺得比核辐射避难所还严密的地下室,竟然是凡间的地狱,杀人淫乐者的天堂。
警察立刻发布了日下的逮捕令,但不知怎么他已经察觉了,本该在牙买加首都金斯敦靠港的巡航游轮上并没有发现日下的身影。同时发现他已经从瑞士、英属维京群岛的银行账户里提走了上千万美元的存款。当然,国际通缉也立刻发布了。但是至今为止尚未发现日下的行蹤。
II
刑事部长深吸一口气,口气沉重地说:
「我们得到最新消息,那个日下,现在正在俄罗斯境内。」
「俄罗斯?!」
凉子和我竟然异口同声。按说,从加勒比海销蹤匿迹的日下藏身在南美的某个国家倒可以理解,怎么会……
凉子提出理所应当的问题:
「为什么跑去俄罗斯了呢?」
「显然,我们是听不到他本人的解释了,也只是推测啊……」
根据部长的介绍,日下与俄罗斯的新兴财阀联手,正打算进军与日本距离较近的西伯利亚远东地区经济开发事业。该地区资源丰富,数量巨大的天然气、石油、稀有金属、黄金等珍贵矿产储藏都有待勘探和开发。他甚至还想以中国的富有阶层为目标,开发冬季休閑娱乐场所……
俄罗斯政局诡谲,一直以作风强硬、权势赫赫而自豪的总统先后因丑闻而下台,反而让总理的势力得到扩张,再加上新兴财阀的腐败事件连连发生,在民众间引起了强烈反感。美国和欧洲各国对政府反对党派持支持态度,保守派则不断镇压,地方上的独立运动激进分子乾脆演化成了恐怖行动。除此以外,还有举世闻名的俄罗斯黑帮从中作梗。各方面因素叠加起来,这个领土、军事力量均属超一线的大国,已经像一头伤痕纍纍的恐龙一样了。在这些伤痕之上,侵入一个名叫日下公仁的细菌,想来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正在内心里咋舌,凉子已经微笑着迎上部长的目光:
「我明白了。那么请立刻安排我们飞往莫斯科的手续……」
「啊不,也不用非得跑去莫斯科了啦。那么远,再说也没预算哪。」
「不是有小金库嘛。」
「那是前任长官为了下届选举準备的……不不,哪里,长期以来都经济不景气,预算总是削减,警察也要勒紧裤腰带……」
「是~~嘛,昨天您不是刚和各位长官干部在赤坂吃过人均三万日元的法国大餐吗……」
「你、你怎么知道……啊不不,那不过是普通的恳亲会而已啊。要招待协助警方的各界文化人士嘛……」
「不说这些。」凉子突然冷冷地转换话题,「日下相关的信息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发来的消息。所以与其说是俄罗斯,其实应该叫西伯利亚地区啦。」
「消息可靠么?」
这也是她一贯的无礼口气。
「向总领事馆通风报信的,是哈巴罗夫斯克地方市长。他是反总统党派人士,也是亲日派。他想向日本卖人情搭关係,以此博取上位呢。」
这之后会谈又进行了三十分钟左右,结果,凉子获得了部长的指示,打算前往西伯利亚。部长似乎鬆了一大口气,甚至特地送我们到门口,满脸堆笑地目送我们离开。他竟然没有山呼万岁,还真是出人意料呢。
走出部长办公室到走廊上之后,我这个忠实的部下忍不住提出意见:
「那么不靠谱的事儿,不至于为了这个就专门跑趟西伯利亚吧?我们好不容易赶到俄罗斯,他们这边来个上楼抽梯,不是亏大了?」
「就凭他们,也想抽我的梯子?」
就连冷笑的时候凉子都是艳丽多姿的。
「有本事抽就抽走试试啊。老娘从二楼跳下去,一定能用鞋跟踩在他们脸上着陆呢。」
凉子说这话也算不上夸下海口,只是对我来说,怀疑和恐惧的感觉更加挥之不去。
「又不是政治犯,既然对方在俄罗斯,似乎应该是公安部出手比较合适吧?要不然就是警察厅的打击有组织犯罪部门?再说我们并没有在俄罗斯境内的搜查权,应该是俄罗斯方面把他逮捕,让我们把他引渡回来还差不多。」
「不过是个引渡,那么无聊的工作我才不干呢。少啰嗦跟我来吧。我一定会把事情搅大,让你也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
「不敢当,属下敬谢不敏。」
「哪里那么多话,赶紧準备护照吧。难道你不想逮捕日下吗?」
「这个嘛,如果能亲手逮捕他的话……」
「没错吧?既然这样就早作準备!」
就这样,我们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到新泻,又从新泻飞到哈巴罗夫斯克。原先在这里面见日本总领事,没想到,领事大人竟然不在。他只是把相关的资料放在那,同时就因为「重大要事」外出了。
这一举动惹火了凉子,她揪着领事官员的脖领子质问:
「什么要事?去哪了?!」
「这是国家机密——外交上的机密……」
领事官员只能以机密为託词,但是遭受凉子的视线直击之后,立刻放弃了什么保密义务,赶紧坦白说,是因为有个最重要人物经由海参崴来到了哈巴罗夫斯克,必须得去迎接。这位重要人物名叫岛仓刚夫。
这可是个人物,头衔包括参议院议员、关东电力株式会社社长、日本电力产业联盟会长、日本大企业联合副会长、世界原子能联盟副会长、爱国学院大学理事长、日本核能研究开发机关总裁……列举下去还能说上一大串,不过对我来说已经知道的足够多了。
「哈,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啊。光接近他我都不胜惶恐了。」
「那倒也不是啦。」
「啊?」
「我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啊,你啊,不是也坦然跟我【交往】了吗?」
哪里坦然了,再说也算不上「交往」,不过,她确实称得上「高高在上」就是了。像我这种非精英的普通人,按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罢了。不知道这位高达云端的大人物为什么非要俯就我这样的平民百姓,连躲都躲不及。
「不管怎么说,已经找了一个对本地情况很了解的人来当嚮导,请只管把他当催巴儿来使唤吧。」
「好吧,我们也有要事在身,接下来无论什么事儿您就找那位嚮导好了。」
两个外交官匆匆忙忙地逃离了魔女的怒火之峰。
被派给我们顶缸的领事官员是在当地僱佣的俄罗斯人,亚烈克桑德鲁·亚列克桑德罗维奇·贝托洛夫斯基——名字听起来真是气派。三十多岁的年纪,圆圆的脸,看上去倒有种在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亲切感。
「我母亲是布里亚特族。所以的说,我是有一半亚洲人的血统。我的名字很长的,请叫我贝托吧。」
他的日语基本上还通顺,用这样一段话做开场白。他摘掉帽子,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秃顶,
「这个嘛,很遗憾,是我父亲的遗传。我的父亲,经常被人误以为是尤里柏连纳呢。」
他突然说到这箇旧时代的国际巨星。真的假的啊……
「俄罗斯现在经济还算景气,不过也只有一部分人生活不错了。特别是东部地方,人口在减少,也没有什么就业机会,发生了不少社会问题。我要是被领事馆开了,全家六口可都要走投无路了。所以的说,请不要引起什么问题。」
他礼貌地行了个礼,头顶像新鲜的苹果一样亮亮光光的。又沖我们笑了一下,这位贝托洛夫斯基先生便戴上帽子离开了房间。
「正是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才是秘密警察的先锋呢。」
凉子的话倒也并不一定是乱说的。无论是国际政治还是外交战略,背地里都比三流电影里的世界更无耻更骯髒。本来被称作「国家机密」的那些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过是政府的谎言和挪用血汗税金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