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
本来,若仅看成绩,那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周围的人都怕我,甚至巴不得我消失才好。原因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我想要停止某件事时,方法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从简单的购物到与父母之间的对话,从学校的集体活动到锻炼身体,只要没达到自己能想像到的最高境界,我便无法罢手。每次我都令父母惊诧不已,但由于单看结果都完美至极,他们也只能赞我做得好。
我所做的挽回,理所当然地成功,随即又失败了。
我的这种做法虽然成绩斐然,但同时也伤害着很多人,只是因为正面效果比负面效果来得多,才没有遭到别人的责难。但不知何时,这种比率颠倒了过来。
可是我并不知道其他的做法啊。父亲斥责我,叫我以后什么都不要做;母亲说我是个怪人,甚至当面指出我很碍眼。凭我的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改变自己的。
没有出口,自然就会淤塞。我开始不敢外出,甚至连汤勺都不敢拿了。但是有一天,母亲告诉我:
如果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只要完完全全模仿别人的行为,就不会出问题。
然后,我——
果然又无法罢手了。
——HandS(L)
0\Hand(L)
「石仗所在,祝贺你,根据检查结果,你已被认为是阴性。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治疗疗程就到此为止了。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人院半年后,2003年七月份的某一天。
心电图、脉搏、血压、脑内神经皮膜及其他种种测量结果都恢複正常以后,我的清白才得以洗刷。令我始终无法释怀的,只剩下在玻璃窗对面怒视我的户马大姐。
「谢谢.这样我就可以轻鬆出院了吧?」
「不可以,石杖身上还有被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伤害留下的外伤,所以今后仍然要在这里接受治疗。以后就转由我们接手治疗,仍然要在本院接受诊察,只是转移到别的病房——」
也就是说,即使我已被确定为不是恶魔附身,也还是不能马上出院。「番茄恶魔」不耐烦地点点头。她有很多招数对付忍耐力已经极强的我,一贯以高压而着称的户马大姐最终还是能决定我的命运。这个厉害角色,虐待我还没够吗?
「具体的注意事项户马医生可能都已经交待过了,这是以后每天的日程表……我们是初次接触石杖这样的病例,所以也希望你能专心配合我们的治疗。」
A栋的正常医生相对比较多。他人看起来似乎不错,略显拘谨地拿出一份合约似的文件。
「哦,在这里填上名字对吗?」
……我一只手拿着钢笔,看到这个日程表顿时瞠目结舌。整个上午必须在A栋里上下走动进行诊断,后半天是和其他患者交流啊、保持体力之类的,而最后一项则是由户马大姐亲自进行,令我忐忑不安的精神检查。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基本项目里面有一项是为医院无偿服务什么的……」在这所医院里,患者不是被服务的对象吗?
「这、这个啊……石杖虽说有记忆障碍,但不也是健康的男性吗?所以这也是为以后能够回归社会而设计的复健活动其中一环,应该算是一种治疗方法。」
……哦。协助护士和医院方面指定的病人向室啊、交谈什么的,这就是复健活动吗?这算什么呢?暂且不说安全如何,我想对对方来说应该还是效果立见的吧。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的命真的毫无价值。
「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可以享受否决权的?」
「没有。户马医生说这是不能随便改动的规则。」
顺便提一句,在这家隔离医院,发生最多的死亡案例,不是因手术而造成的,而是因患者之间的冲突所产生的暴力事件造成的。
「明白了。不过,医生,我还想最终确认一下,无偿服务是否就是参加志愿活动之类的?」
「是的,广义上也可以这么说。也包含有忠义和殉死的含义。」
原来如此,看来我出院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想活着出去得看户马大姐愿不愿意,要变成死人出去随时都可以,就可能性来说,是各佔一半。也就是说……没什么希望。
已经绝望的我从门诊室走了出来,看到户马大姐在外面等我。她没有穿白大褂,估计是急匆匆出来的吧。
「所在,我可跟你说好了,这不是志愿活动。」
「刚才谈话时我都听说了。哈哈,知道了,你想说这是强制性的对吧?」
「你要是能做出什么贡献的话,我就把你当正常人看。这个嘛,就不用我再督促你了。你这种人,即使放出去,也是个迟早会踩地雷的糊涂虫。」
番茄恶魔说了句「下周见」就走开了。于是我在手册里写上:「小心,下周绝望就将来临!」儘管如此,我也充分利用了能在病楼里走动这个仅存的自由,径直走向Dr的忏悔室。因为Dr.Romam——正名绢衣医生——是烦恼患者的好朋友。
「绝望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觉得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因为所在君的妹妹被判定为D栋患者,对于医院来说,你虽然是阴性,但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已经完全正常。再用半年的时间就行了,户马大姐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可是,户马大姐说我这种人就是面临死亡,一过晚上还是会忘得一乾二净,所以活得很轻鬆。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这样就会高高兴兴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吧。
户马的监护医生,即户马大姐,是在我妹妹被恶魔附身之际,支仓市全体市民面临厄运之前,把我妹妹逮捕归案的大恩人。
她后来就担任监护医生兼监察官,是为了看管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被派遣到这里的警界精英。她经常往返于医院,一方面是为了检察患者的状况,另一方面也会带来新的患者。
「……是啊。我听说所在君在夜里会丧失白天的记忆,确切地说,究竟是几点到几点的记忆会成为空白呢?」
「早上视身体状况而定,平均来说,应该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的事情会忘得一乾二净。之后与时间无关,只要太阳一落山大脑就一片空白。」
相反,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的事情我都能记得很清楚。于是我在生活中掌握了一些小窍门,在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在手册上,只要在晚上默记住这些内容就行了。只不过,由文字记录所联想的事物总会和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有所偏差。
「这可真是麻烦呢。不过虽然会有些偏差,但还是能够正常地生活。这就是户马医生不放你出去的原因,她大概想治好你的记忆障碍吧?」
「怎么可能?她光是拷问就累得不可开交了!」
「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所在君,你真的觉得那个人会因拷问而疲劳吗?」
Dr.Romam,的微微一笑,暗喻了其中的深意……不,是让我领会到了现实中的户马大姐。
「对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对了Dr,我从明天起就有大把的閑暇时间,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读书……似乎不适合你。白天读的东西一到晚上不是都忘了吗?看来读书只能在晚上了。」
「嗯,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呢。」
「画画怎么样?那样就会在画布上留下记录,再次打开画布的时候,也就没那么迷惑了。」
「话虽如此,可是画画好玩吗?」
「要是把它当回事,专心致志画的话,还是会伴随着痛苦的。所在君,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涂鸦呢?」
Dr.Roman把落满尘埃的画具翕了过来。
……也罢,我记得小时候确实曾玩过涂鸦。那既不是想得到别人的称讚,也不是为了给别人观赏,只是信笔涂抹,从一开始就没有目的,所以也不曾有过痛苦的回忆。
画室选在B栋的接待室,这是医院卫唯一面朝庭院的地方。
就在我随性挥动画笔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过来搭话了。
「不好意思,我能在你的旁边看吗?」
「嗯?」
那人说叫久织仲也,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观察我画画。就像初次迎到人类的小动物一样,用漂亮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注视若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充满了邪气,但似乎没有一丝恶意,不着边际地和我閑聊糟。就像户马大姐指出的那样,我是那种很容易踩到地雷的人。
「明明只有一只手.为什么动作能这样灵活呢?」
「那大概是因为只有一条胳膊了,活动起来很方便吧!」
我嘻嘻地笑道,久织也很高兴地嘻嘻笑起来。除此之外久织再也没有其他特徵。我们毫无障碍地交谈着,就这样成了朋友。
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久织多次注视我的胳膊,似乎很在意似的。我没有左臂只有右臂,久织总是望着我的右臂,恐怕是——
「你好,石杖,今天玩的是将棋吗?」
「……?」
又过了半年后,二00四年的年初。
由于在医院内被捲入了一场无聊的麻烦,我出院的时间被延迟到夏天。在我面前,出现了个我没见过的陌生患者。
「没事吧?我是久织啊!」
……久织?……这么一说,好像是和我记录的久织特徵吻合。我只在白天和久织见面,所以无法记住其相貌。
我能辨认出久织的方法,只有靠手册上以文字形式记下来的体貌特徵,从头髮的长度、体格,还有性别之类的外表特徵来辨认。和这些特徵对照费了点时间,因为眼前的久织和我『之前的久织』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或者说有了些新的特徵。
「对了,你那里怎么了?是意外事故吗?」
「这个吗?是手术的结果,以前坏掉的地方被切除了。」
与没有左臂的我相似的是,久织没有右臂。
我们聊了一会后,结束自由时间的音乐响了起来,久织和我最后道了别,离开了。
「哦呀!你好,所在君。」
这个时候,刚好DrRoman经过这里。他的优点就是不论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耐心地逐一解答。
「Dr.Roman,听说久织很快就要出院了?」
「是啊,和所在君一样,久织也积极地参加了志愿活动,所以比预定的要早半年出院。这个月就决定只让久织一个人出院了。如果所在君有好好注意的话,这会出院的本来该是你。」
「哈哈哈!我看户马大姐现在很悠閑啊,真是托她的福,明天开始我又得独守空房了……说起来.久织的癥状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人不是C栋的患者吗?怎么一处奇怪的的地方也看不出呢?」
「久织的新增器官是很罕见的一种情况,虽然有外观的变化,癥状却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猜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举手投降:虽然看得见却发现不了,要解这种谜团还真是费脑筋。再说,我对久织的癥状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感兴趣。
「是表情哦!久织的皮肤神经、肌肉纤维都已经完全是新的东西。也就是说,久织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和自己所能想像出来的表情,随心所欲地做出各种表情来。」
「啥?这不是很普通吗?如果发怒,脸上的表情不就自然会变得狰狞吗了?」
「是呀,一般来说,发怒的时候是笑不出来。可是久织特别的地方在于,发怒的时候却能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或者其他任何情绪下的表情。虽然也有表情,但久织却会重现人类能够做出的一切表情。所在君,你能够正确地表达毫不生气的表情吗?」
「……唔。还真是种很微妙的新增器官呢!可是如果癥状是这样的,即使不用治疗也能出院吧?这种情况又不危险。」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作为生物来说这是很弱小的力量,但如果在人类社会来说,不就已经是一种很优越的机能了吗?当然只是就模仿而言。」
也就是说,看不出来的假笑比假笑本身更可怕?我不禁怀疑Dr在外面是不是遇到过结婚诈骗之类的事情。
「也罢,新增器官是什么都好啦。可是久织究竟为什么会被恶魔附身呢?」
我问到了关键部分。对这个我倒很感兴趣,既然久织看起来这么正常,却是这里的患者,说明以前肯定有过发病的经历。
「……这可以说是异常之前的一种依存症。久织自己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看待自己过于客观反而不能认识自己。如果不参照别人的行动,她甚至连走路都不会。」
「……哦?那她是不是进错了医院?比起这种监狱来说,精神病院应该更适合她吧?」
「不不,她确实有问题,但并不是因为想彻底地变成被模仿的那个人。被送来这里,是因为她——久织卷菜,参照他人的生活只不过是为了模仿得尽善尽美。
另外,所在君,进入『那种』医院的,是她的弟弟久织伸也——」
HandS\
2004年年初。
被採取强制措施送入精神病院三年后。经过两年半的精神治疗已经得到恢複,继而被中等少管所收容的久织伸也(十九岁),虽然仍要接受监护观察,但也终于能够获准回归社会了。
亲戚也同意接纳久织伸也。顺带一提,无巧不巧,他姐姐久织卷菜也几乎在同一时期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当时没有出现愿意接纳她的亲戚,所以她只能住进由支仓市市政府经营的福利机构。
久织伸也的负责医生和负责指导员,无不称讚他是模範生,其精神状况、身体状况也都已经处于良好状态。了解当时案件经过的负责医生们,一致讚赏久织这三年来的努力。
虽说当时的案件已得到了平反,但有些地方依然让人感到含混不清。他当时坚称久织卷菜是加害者,自己是受害者,而过了几天,在久织卷菜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后,他也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直到现在。
后来,他没有提过姐姐久织卷菜的事。经过历时两年的调查和审判,久织家的案件最终被判为非故意的意外事故。
出院半年后。
在久织伸也曾经居住过的能图工业区居民地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死因是颈部裂伤而导致的失血过多。
失去双亲,把姐姐从三楼阳台上推下去的他,这三年期间在思考什么、害怕什么,到现在也都无人知悉。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事件发生的半天前,在地下窒听他讲述来龙去脉的人。
「这是有关我老姐的故事,你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从没把老姐当作人类来看。现在当然清楚其中的理由,可是小时候却觉得她是个神奇的人,老姐那么完美,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儘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同样的——」
来访的他,表情平静地讲述着往事。
1
姐姐是卷,我是伸。
母亲常常告诉我,「伸也」这个名字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
卷菜和伸也。父母当然做着姐弟俩相亲相爱的美梦,我也希望如此,但关键是姐姐,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可称作是人之常情的惰性。
优秀的才能,只有在恰当的环境中运用才能称得上是有价值。就像在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即使有兵器也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一样,在我们这种普通的家庭里是容不下神存在的。就是说,久织卷菜对于我们久织家而言,就属于这种类型的灾难。
「喂,伸也,你姐姐是不是经常爱一个人?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你可要马上告诉爸,爸妈妈哦,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
孩堤时代,每次和姐姐出去玩耍,母亲都会暗中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可能因为总是有这种场景,我到现在都能真切地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可是刚明事理的我只是歪着头不明所以,究竟母亲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那时的我毫无理由地崇拜姐姐,对于无论到哪里都被大家宠爱的姐姐,我分外羡慕。
我甚至对母亲都有点不满。姐姐受到大家宠爱的同时我也沾了光,居民区周围的人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看姐姐的眼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啊。伸也同学,原来你是久织卷菜的弟弟。」
事情在我上小学以后发生了变化。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班主任只因为我是卷菜的弟弟就对我区别对待,那种眼光像是在看很讨厌的东西,分明不能接纳我。问了别人后才知道,这位老师去年曾经负责过姐姐的班级。一年前的卷菜既不是认真听话的孩子,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