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气氛沉重。
「那些真的都是安娜做的吗?」
镰本望着草薙。草薙一边在香烟上点火,一边点头说「大概吧」。
昨晚安娜不见了之后,附近十字路口突然发生多人同时呼吸困难倒地的事件。听说被送到医院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表示「突然被沉进水里」。事情被解释为这些人同时受到相同幻觉袭击而倒地。
在距离发生事件的十字路口数十公尺处,一个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发生了多人同时受到大面积烧烫伤的突发事件。
据说伤者都是突然感觉皮肤疼痛,接着立刻从内侧浮现红肿的烧烫伤。
两起事件的伤患都被送到七釜户的医院,正在接受治疗。
「今天早上,Scepter4的代理司令来通知了。」
草薙重重叹了口气说。想起特地打电话到酒吧来的塩津淡然的语气,转述他说的话:
「『根据特异现象管理法,已拘留对一般人造成危害的权外者栉名安娜。目前施以隔离处置,直到判断她完全不再能造成危险,才予以释放』。」
草薙抬头望着朝酒吧天花板袅袅攀升的轻烟。
「这是肩负权外者管理责任的Scepter4职责所在。他是这么说的……我们原本想等对方冲动出手,没想到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正当理由。」
穗波那边接获中心的联络,是在安娜失蹤两小时之后的事。
对方表示,安娜被救护车送到中心,情况危急,需要紧急住院,暂时无法会面。
接获通知后,穗波虽想立刻赶往中心,却被草薙阻止。儘管现在中心加害穗波的可能性不高,但考虑到安娜父母的事,还是担心会发生万一。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让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看来,说她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权外者』,意外地不只是为了禁锢那孩子的表面说词。」
伏见坐在角落,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
虽然他一脸不满,不和任何人目光相对的态度看起来像在闹彆扭,其实,只要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大概就能看出他正在压抑自己的心情。
「可是……我还是无法相信安娜会做出那种事。」
镰本皱着眉说。
出去寻找安娜时,镰本亲眼目睹倒在路旁的人被救护车载走的情形。在没有任何火源的地方,却出现需要送医的烧烫伤病患,那真是异样的一幕。
但是,说这是那个沉默把玩弹珠的小女孩造成的,镰本怎么也无法想像。
十束朝镰本面前伸出手。
手指上,还有一点烫伤的痕迹残留。
「这个,是有天晚上我碰触做恶梦醒来的安娜时留下的烧伤。受到恶梦的影响,那孩子无法顺利控制住力量……也就是说,这是力量泄漏的结果。」
十束放下手,摩擦残留伤痕的手指。
「那个瞬间我曾感到奇怪。安娜的力量应该是感应能力,为什么那样的力量泄漏时,会造成烧烫伤呢?」
说着,十束缓缓转动眼珠,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状况。
「可是,那确实是力量的失控。」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镰本糊涂了,十束望着他的眼睛说:
「能够看见并感受世上所有的东西,把外在的世界,导入自己的内在。这就是那孩子的感应能力。与此相反的,就是那孩子内在的东西被放出外在——这也确实是她的能力。」
「换句话说……」
接着十束的话头,草薙继续往下说。
「烧烫伤的记忆、溺水的记忆,这些原本都存于那孩子的内在,当她的精神受到动摇时,这些东西就会藉由感应能力朝外在泛滥。」
镰本将粗壮的手臂盘在胸前喃喃自语:
「难道安娜曾经被那样烧伤,也曾经那样溺水吗……」
镰本这番话只是出于单纯的同情,草薙却感到事实有可能更加悲惨。抬起眼,正好不经意地与十束四目相对。两人瞬间用眼神互相推卸讨厌的责任,因为谁也不想亲口说出可怕的事实。一阵攻防之后,草薙沉重地开了口:
「我想,那可能不是普通的烫伤,也不是遇到溺水意外……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这两者,可能都是安娜在中心里遭遇的事。」
镰本惊讶得说不出话。
一阵烂泥般的沉默包围众人。
这种时候总是表现得最生气的八田,今天不知为何非常安静。他靠在吧台边,虽然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却沉默着没有发出怒吼。
「……如果御槌当真逼迫过安娜接触『石板』,过程一定非同小可。为了引出安娜的力量,他绝对是不择手段……如果,他认为施加痛苦更能引出那孩子的力量……」
话没听到最后,周防已有了动作。
从一直靠着的墙上起身,往前踏出一步。
「击溃吧。」
语气里没有自责,也看不出任何怒意,就只是草率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王的一句话,令所有人的表情为之肃然。
「All right。」
草薙做出轻佻的回应。
在充满决心与杀气的伙伴中,只有伏见脸上依然一副赌气的表情。什么也不说,正当他就要这样走出酒吧时——
一直沉默的八田,跑了两步追上伏见,大声喊他:
「猿比古!」
伏见站在酒吧门口,朝八田转过半边脸。
「不是你的错!」
八田双眼直视伏见。伏见似乎有些惊讶而显得手足无措。只有一瞬间,眼神中闪过动摇的神色,但是仍什么都没有回答,啧了一声就离开酒吧了。
安娜不小心听见的话——扰乱了安娜的心,成为力量失控导火线的那句话,应该是伏见说的。
「十束。」
草薙这种时候总习惯性地低喊十束,然而十束这次却摇了摇头。
「猴子大概不会喜欢我帮他说话。」
十束看了看伏见离开后的酒吧门口,又看了看双手叉腰瞪着那扇门看的八田侧脸。
「猴子不要紧的……至少,现在不要紧。」
十束带着複杂的表情,静静地这么说,
听到敲门声,穗波拾起头。
从昨天还和安娜两人一起睡的床上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穗波还走到门前,门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周防。」
出现在门后的,是这间房间原本的主人。周防带着和平常一样的表情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被周防用身体挡住出口,穗波笔直的视线瞪着他的脸。
「……你到底打算怎样?做出这种和软禁没两样的事……」
安娜失蹤之后,周防绝不让穗波一个人去找她。不但总是安排了人跟着她,就连接到安娜被送到中心的通知,周防也不让穗波到中心去。
他们半强迫地把穗波带到酒吧,几乎是把她软禁在这间房间里。
即使叫她休息,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穗波一整个晚上都在思考。
关于安娜,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绝对没错。现在,他们又继续瞒着穗波那些事,打算做些什么。
「我是安娜的监护人啊!」
穗波挺直背脊,瞪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周防。
高中时,这个问题学生不知道被自己斥责过多少次。然而,现在站在眼前的,早已不是区区数年前由穗波负起教育责任的少年,而是一个具有威严的成熟男人了。
即使如此,穗波仍不胆怯。不提她是个弱女子或教师的身分,在那之前,穗波也是代替安娜的双亲抚养她的人。
「我问你、你们知道些什么?」
「…………」
「安娜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
「你们想把安娜怎么样?」
「…………」
不管问什么,周防都不回答。
穗波伸手扶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那就算了。周防,让开。」
周防没有动。不悦地皱起眉头,从穗波脸上移开视线,也叹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没什么比你的信任更令人厌烦了……但是现在,相信我吧。」
抬起眼神,周防望着穗波。
「我会把那小鬼带回来的。」
「……什么意思……?」
穗波发出疑惑的声音,此时,她突然发现周防散发出异样的氛围。
在这之前,即使听说过周防是镇目町上令人畏惧的一号人物,对穗波而言,只不过是从前那个顽皮少年长大了点。总觉得,本质上根本没什么改变。
儘管他总是摆出一副厌烦的样子,其实对穗波还是很关心,草薙与十束都很信任他,那些亲切的孩子们都崇拜他,可见他很有人望……就像这样,穗波只看到他光明的那一面。
然而现在,穗波从周防身上感觉到压倒性的威胁。
这种本能的恐惧,就像不小心撞见一只大型肉食兽,只要再动一步可能就会被杀了。
——为什么面对的明明是周防,我却如此害怕呢?
穗波在心里压抑身体感觉到的恐惧,试图微笑。
下一瞬,彷彿看见周防眼中发出红色光芒。
同时,感觉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似乎正从周防体内涌出,朝穗波排山倒海而来。
那或许只是压迫感,或是类似压力的感觉。
然而,对穗波却形成物理上的作用力。
周防身上膨大的气息吞噬了穗波,使她双腿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身体违背脑中的意志,双腿一点也使不上力。全身发抖,牙齿也直打颤。
穗波的身体完全被对周防的恐惧所支配。
眼中涌出泪水,那既是被恐惧激出的泪水,也是因为自己竟在喜爱的对象身上感到莫名的恐惧,为此陷入混乱而落下的泪。
「为什么……」
当穗波开始一边发抖一边如此低语时,周防的气息缓和下来了。
几乎压垮穗波的压迫感消失后,穗波用力呼出不知憋了多久的一口气。
周防露出困扰的表情苦笑,低头看着穗波。至今,穗波几乎没看过这种表情的周防。
「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
周防说。
「如果非分类不可的话,你侄女也算是我这边的。」
穗波的肩膀晃了一下。仰望周防的脖子发疼,拚命挪动还在发抖的舌头试着问:
「你是说,安娜是个怪物?」
「也有人会这样说吧。」
安娜确实不是个普通孩子
她似乎能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此曾令双亲非常担心,事实上,她也被宣告罹患脑部疾病。
可是——
穗波心头一惊,抬头望向周防。
「安娜难道没有生病?」
「是啊。」
「那,安娜会被送进中心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