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on 1
「狗吗……那不就是你?」
说出口,自己都感到不愉快。就算说了,八田自己也毫无自觉,一点意义都没有。伏见心中无法接受与认同的部分,八田一丝一毫都未曾感受过。这点伏见早就明白了。
几个小时前,草薙走到屋外接了一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回来后,对当时在店内的伙伴下了紧急指令。任务是——前往协助并掩护遭到《Scepter4》追捕的两名超能者,并将他们带到店里。
伏见当时正好来店里吃迟来的午餐。见草薙不在便擅自进了吧台,正在舀简餐供应的咖哩(挑掉红薙卜,多点酱汁)。
「被追捕的超能者……?」
拿着掌上游戏机兴緻勃勃对战中的八田和鎌本讶异地抬起头。
轮流看了看伏见、八田、鎌本以及其他几名成员,草薙将一只手竖在脸前做出拜託的手势。
「事态紧急,原因之后再说明。总之,现在什么都别问,赶紧行动。已经取得尊的同意了,希望你们去接回来的,是前《Scepter4》的凑速人与秋人。应该还有人记得他们吧?」
凑速人与凑秋人。在促使安娜成为《吠舞罗》成员那桩事件时,曾经交手过的双胞胎兄弟。当时,他们是隶属《Scepter4》的老手战斗员。那是伏见与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不久后的春天,正好是一年半前的事了。没记错的话,他们当时的年纪大约是二十齣头。
《Scepter4》的战斗员——话虽如此,授予他们力量的并非「现任」青之王。双胞胎景仰的「上一代」青之王·羽张迅,在距今超过十年以上的一场大灾难中殡命。在那之后,儘管《Scepter4》成为一个没有王的王盟,仍然保持活动没有解散,直到前述安娜那桩事件时才停止活动。其职务则暂时委让给黄金王盟。只留下由非超能者与战斗力不足的超能者构成的一支后勤支援部队,併入黄金王盟麾下。至于原本隶属实战部队的盟臣则落得全数解散的命运。解除职务后,虽然也有人成为一般市民,但听说大多数的盟臣都秉持身上的特异能力,活跃于机动队等各方组织。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年——睽违多年,终于出现一个男人,坐上长久以来失去王者的青之宝座。这个男人,叫做宗像礼司。
在新王的带领下,《Scepter4》重新展开活动,黄金王盟也将后勤支援部队的指挥权交还青之王盟。当初散夫各地的羽张时代盟臣中,也有不少人表明重回《Scepter4》入仕的意愿。
然而,听说新王自行选出新的盟臣编製为前线部队,旧有的盟臣则顶多任命他们担任新人教官的职务。这种做法想必引起不少旧臣的不满。
「青那边的新王到底在想什么啊,King?」
十束问周防。坐在吧台椅上,叼着烟,兀自散发一股「与我无关」气息的周防皱着眉说:「别跟我提那家伙的事。」十束本人毫不介意,倒是一旁的小弟们各个听得心惊肉颤。
赤之王率领的王盟《吠舞罗》是个极为私人的集团,相较之下,青之王率领的王盟《Scepter4》则是非常具有公家色彩的组织。表面上的称号是「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职务内容则是管理居住在日本的「特殊外国人」之户籍。所谓的「特殊外国人」只是表面说词,实际上其具体所指的对象是「拥有特异能力的人」。《Scepter4》的工作就是掌握被称为「权外者」的人所在之处,也就是管理其户籍。此外,不隶属任何王盟却具有盟臣力量的人,也在《Scepter4》的管辖範围内。《Scepter4》有权禁止异能者随意使用力量,以防引起事件—当实际发生事件时,则被赋予镇压、逮捕犯人的强大权力。
「青之王盟的自己人也不例外。即使脱离王盟,只要仍拥有特异能力,就有义务随身携带GPS,一举一动皆受到监视。虽然从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一批对新王不满的人好像藉此提出抗议。然后这两个孩子就……」
一边说明,草薙的视线往大厅中央的沙发望去。
「他们不但拒绝受监视,还打伤《Scepter4》的非战斗成员,遭到逮捕,在即将入狱时逃脱,就是这么回事。我说的没错吧?」
「我们不承认宗像礼司是《Scepter4》的统领,羽张迅死后,就算没有王,《Scepter4》也充分维持正常运作。然而,现在这个王却将过去支撑《Scepter4》的人贬为冗员,还把选择急流勇退的人视为权外者。这除了是对羽张迅和《Scepter4》的亵渎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以愤怒声音回答的,是双胞胎之一——老实说,光看脸实在区别不出他俩,只能用发色区分。黑髮的是速人,发色较浅的是秋人。现在说话的应该是秋人。
双胞胎的另一人——速人正躺在沙发上,让十束为他包扎伤口。秋人为了防止有人轻举妄动,片刻不离速人身旁,高度警戒围在沙发四周的《吠舞罗》成员。过去只看过他们穿俗称「青衣」的青色制服,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两人身穿便服。
秋人也受了伤,只是没有速人严重。速人身上的裂伤造成大量出血,足见青之王盟的超能者彼此之间展开多么激烈的战斗。
不同颜色的盟臣在对战时,彼此的力量会互相抵销,具有反弹的性质,然而,听说来自相同颜色盟臣的力量很难防御。换句话说,同一王盟的内斗时,更容易造成伤亡。自相残杀的下场,只会导致难分胜负的混战。当然,若力量相差悬殊,则无论颜色为何,皆能轻易分出高下。
「冷静点,只要你待在这里,《Scepter4》就不能对你们出手。而你们现在既然已不是《Scepter4》的人,我们也没有理由与你们对立。虽说,要你完全放心也是强人所难就是了啦。」
「原由大概了解了,可是草薙哥为什么要帮他们到这个地步呢?是不是有人拜託你的?突然说要去帮这两个孩子,还说什么已经取得King同意,那是骗人的吧?」
独自散发悠哉氛围的十束丢出质疑,「唔!」草薙不由得脸颊一阵抽搐。
瞥了一眼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背影,草薙才说:
「抱歉!」
啪地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手势。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草薙哥?」
八田惊讶得声音都开岔了。
「是我擅作主张。这件事我会负起责任解决,不会劳烦尊出面。所以,可否暂时让这对双胞胎待在店里?因为是有点难请辞的人拜託我的……我就老实说吧,是塩津那个大叔啦。」
「塩津?不就是青衣的代理司令官吗?草薙哥,你怎么会跟那种家伙——」
「安娜那件事之后,他已经退休,现在是个普通人了。我知道这么说也只是借口。」
「你知道就好,无论如何青衣就是青——」
「草薙。」
周防忽然开口,八田立刻萎缩,闭上嘴巴。
和刚才一样,托着下巴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连头都没转过来,呼地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这里是你的店,没必要徵求我的同意。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要徵求的话,就徵求这位的意见吧。」
坐在周防身边另一张椅子上的少女,穿着红鞋的两只脚晃晃蕩荡,从周防身后探出头来。「安娜,你在啊?」草薙一看到她就露出温柔的笑容,笑得眼角下垂。连有求于人却始终态度高傲的凑秋人,看到安娜时也显得尴尬不安。
抬头看了一眼周防的侧脸,安娜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沙发。她大大方方站在秋人面前,反而是秋人错愕得绷紧了肩。「喂、喂,安娜……」八田和鎌本做好準备,只要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冲进两人之间。
安娜从口袋里拿出红色弹珠。放在其中一只眼睛前方,彷彿透过弹珠观察秋人的脸,大眼睛眨了又眨。
「……让他们待在这里没问题,我想。他们是真的无处可去。」
回头对守护一旁的草薙等人这么说完,又重新转向秋人。
「你也可以放心喔。加害你另一半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好吗?」
「……」
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秋人,这才微微放鬆肩膀的力量。
「……速人痊癒前,请让我们留在这里。」
表情逐渐软化的他,以筋疲力尽的沙哑声音低下头这么说。
生性单纯的八田第一个展现破冰的态度,环顾四周伙伴后大声说:
「哎,这么听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有他们的苦衷,既然安娜都说没关係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很欣赏他们。那种有了新王就轻易跟随新王的家伙才是不可信赖。对他们来说,这辈子唯一的王是上一代青之王,而我们《吠舞罗》唯一的王也只有尊哥一人!就这个定义来说,我们是志同道合呢!」
啪!
某处传来小小的声响。
「可是藏匿《Scepter4》逃犯,这是很明显的敌对行为吧?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鎌本的意见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秋人瞬间又绷紧肩膀。「说什么好处啊,又不是毛鳞片(译注:日本有一款家喻户晓的洗髮精品牌名称同「好处」)!是个胖子就像个胖子,爽快一点!」八田生气地捶了鎌本一拳。「好痛!也是有小心谨慎的胖子好吗。是八田哥你太不拘小节了啦……」
「新的王是那个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差的眼镜仔?他和尊哥本来就合不来啊,就算跟他们作对又有什么关係!」
啪……
「好了好了八田,我又不是为了跟对方作对才收留他们的。我打算现在就去找对方谈谈,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我会负责解决。总之,拜託大家儘可能善待这两个孩子。」
「真的假的!你要一个人潜入敌营?这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啊——说得也是。这样的话……」
委婉拒绝斗志十足的八田,草薙的目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安娜天真无邪的眼神也跟着他转了一圈。周防完全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十束则微笑着观察伙伴们的动向。
草薙的视线往这边望过来。
「伏见,跟我一起去好吗?」
坐在店角落桌旁,打算彻底当个旁观者的伏见,惊讶地抬起头。
啪!又是那个声响。
「……咦?为什么是我?」
「因为看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的手说明一切啦。」
草薙用眼神示意,伏见低头望向自己手边,这才发现被折得支离破碎的火柴棒,已在烟灰缸上堆成一座小山。印有酒吧「HOMRA」标誌的空火柴盒也在桌上层层叠高。原本整齐放满火柴盒的陶器小盘子则是空空如也。
「那是要给客人用的火柴,你别浪费好吗?这下又得订新的啦。」
草薙苦笑,对伏见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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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见啧了一声,从位子上站起来,将手中最后一根火柴塞进烟灰缸。
轰!瞬间,烟灰缸中那座火柴棒小山发出激烈火光,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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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那个代理司令还有联繫吗?」
「是『前』代理司令。有一次你们不在店里的时候,他晃过来喝了两杯。后来就偶尔会过来坐坐。在青衣的官厅里闹事的那对双胞胎,好像联络了塩津大叔,于是大叔就来拜託我保护他们。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想也知道,就算让双胞胎跑到他那里,一定马上就被追兵包围。再说,他已经恢複一般人的身分生活,大概是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了吧。」
在车里听了草薙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塩津元,上一代青之王,也是《Scepter4》司令·羽张迅过世后的十年间,失去王的王盟一直由他担任代理司令。换句话说,这个壮年男人过去曾是凑家兄弟的上司。
草薙握着厢型车方向盘,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伏见一脸不满,凑在玻璃窗上往外看。这里没有火柴棒,双手空着没事做,只能把暗藏在袖中的小刀拔了又插、插了又拔。喀答,喀答,袖口传出金属擦撞的声音。在车行噪音中,草薙并未听漏这带有危险气息的声响,因而皱起眉头。伏见故意装作没看见。
傍晚正是一般劳动市民赶着回家的交通尖峰时段,视线前方是一串大排长龙的车尾灯。从对向车道行驶过的车,也陆陆续续亮起大灯。草薙的开车技术很好,不管停车还是起动都很顺畅,即使塞车也不至于晕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别看那个大叔那样,他这辈子也过得很辛苦。总之,卖个人情对自己又没坏处,就用这个理由让我说服你嘛?」
「为什么非得我同意不可?你是我们第二把交椅,没必要顾虑底下人的心情吧?」
「别这么说啊,伏见。我希望你是在发自内心认同的状态下行动。所以才会像这样好好说明事由。」
「就算不认同,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不就好了吗?」
「伏见……我说你啊……」
叹了一口气,草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那里。」
伏见身子依然陷在座椅里,手指着前方。
「左边,从那里弯进去可以绕开堵住的车流。」
「咦?喔、好。」
打了方向灯,草薙将方向盘向左切。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号誌灯路口已经堵住了,趁着塞进那条车流之前,厢型车左转进入一条小路。「走到底就只能左转,接着请马上右转,下个路口再马上右转。」
「有这么可靠的导航,真是帮了我大忙。可是,你不是不会开车吗?怎么这么熟路?」
「……以前住在这附近。」
「这样啊,住在桩门附近吗?真是奇妙的缘分。」
在伏见的导航下没走任何冤枉路,转了几个弯后,厢型车已经脱离刚才塞车的十字路口了。抛下堵住的车阵,开上顺畅的车道。往右边一看,正好经过那栋紧邻大马路,彷彿随时会倒下来压住车顶的红砖洋房。
伏见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听说那里已经卖掉,成为别人的财产。就算不是这样,对那里也不抱任何感慨,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
「桩门」是再往前一点的地名,但也是在那里盖了官厅的《Scepter4》别称。话虽如此,附近邻居顶多只知道那里是机动队或国防军之类的营地,详情并没有人清楚,甚至还有人以为那里是消防署呢。有事出任务时,路上的车必须优先让这里的车辆通过,导致塞车情形更加严重,对居民来说是件很困扰的事。
通过高耸的正门后,进入一片足可供装甲车列队出动的宽敞前庭,再往前进,就是一栋壮观的建筑物,以区区户籍课分室的职场来说,是太壮观了些。
草薙将车停在门口,负责警卫的队员便快步上前。实在太轻易就进来了,伏见不由得从靠着的椅背上起身,採取戒备姿势说:「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目的是和平交涉嘛,对方也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起来。」
草薙打开窗户,自报姓名,语气轻鬆得像来送披萨。
「午安,我们是《吠舞罗》的人,请问室长先生在吗?」
「室长是什么?」伏见问。
「现任的青之王,人家好像都是这么叫他的。指的是第四分室的室长。」
原来是这样。伏见认为司令听起来地位崇高多了。室长这称呼,听起来总觉得是公司里坐办公桌的中阶主管。
被命令下车后,四名左右的青衣人包围他们,从草薙手中接过车钥匙的其中一名青衣人钻进车内,不知将厢型车开到哪里去停。接下来,又被要求交出武器。简单来说,现在形同被断了手脚的状态,要是话不投机,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话,想靠蛮干的方式逃脱可就很难了。
「要是想抽烟,可以跟室长借个火吗?」
草薙嘀咕着交出ZIPPO打火机,伏见则交出一把小刀。草薙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伏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要往前走。
「等一下。」
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青衣人们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敬礼。
「宗像室长!」
异口同声。
站在那里的,是个姿势端正的高个子男人。傍晚时分的空气将景物全染上一层红色,唯独这男人身边,不但没有被染成红色,反而看起来带点青色,难道会是错觉吗?身上披着青色外套,那青色彷彿是为这男人量身打造般,与他相映成辉。
青之王,宗像礼司——
伏见心头一震,警觉心也加强了。
「我说是谁呢,真没想到青之王会自己大驾出来迎接啊。」
嘴上固然说得轻佻,从草薙的表情可看出他丝毫未曾大意。
「好久不见了,周防的右手阁下。」
兀自笑得游刃有余的宗像先对草薙点头致意,眼神望向伏见。
「这个孩子不是暗器高手吗?身上不可能只带一把小刀吧?」
儘管他并未发怒,青衣队员却像遭到雷击般惊恐:「非、非常抱歉!」接着又朝脸色大变的伏见肩膀伸出手,「全部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