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某个『疑问』,他开展着自己的人生。
他从小就被叫做「神童」。头脑聪明,运动神经发达,做任何事都是鹤立鸡群。过着平淡如水生活的父母非常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儿子。与父母相似的哥哥也为拥有这个出尽风头的弟弟而感到自豪。
他知道自己比父母、哥哥还有周围的人都优秀得多。优秀有时会滋生孤立与孤独,逐渐变得看破红尘、愤世嫉俗。但是,他却不会笨到性格扭曲。既真挚地接受别人给他的爱,也不会过分谦虚或骄傲,毫不动摇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行走。
他的人生与挫折和失败无缘,连悲伤与愤怒都没有。
但是,他内心的『疑问』却怎么都不会消失。
人总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
人会在自己能做的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
他总是莫名地知道『答案』,包括怎么应对遇见的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能一眼看穿。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不仅是人,他对各种事物的意义和原有形态都了如指掌,理解透彻。而他井未因此自大到以为自己理解森罗万象。他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至少他能正确理解世界是如此广阔无垠,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份透彻的理解能力无疑让他具备了一个真正聪明人的资质。
可他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疑问。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能洞悉一切,并成功做出应对?
人总会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但大部分的事都难不倒他。
人会在自己能做的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那能做大部分事情的他又该选择怎样的道路呢?
一想到泰然自若的他居然有这种烦恼,要是被身边的人知道肯定会感到惊讶与因惑。但对他来说,这个烦恼已成为自己人生中想拭去的影子。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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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在这一刻,答案戏剧性地出现了。
如果抛开命运论的种种观点,用极端的说法来说,他遇上了恐爨怖爨分爨子劫爨机事件。
当时,飞机在一万二千米的高空。从洛杉矶飞出的国际航班遭到了恐爨怖爨分爨子的袭击。恐爨怖爨分爨子有两个目的,一是对在二战后以迅猛势头髮展,支配一半世界经济的日本及相关重要企业集团发布敌对声明。其次是与日本政爨府谈判,勒索大笔赎金。从这点来看,与其说他们是于出于政治目的大打宗教牌的恐爨怖组织,还不如说他们是一群武装犯爨罪组织会更贴切。他们虽然不是犯爨罪专家,但也不是新手,对于完美执行计画很熟练了。
可惜他们不走运,遇上了搭乘那趟飞机的一个青年——宗像礼司。
宗像认真观察这帮劫持客机的人,发现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爨人,而是一群虚张声势的平民。正因为这群人并非训练有素,很有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件事本来不是他一介普通人能介入的,但他觉察出这帮人在等待当局反应时有破绽。宗像迅速作出决断,他冲进恐爨怖爨分爨子没有防备的空位上袭击其中一人。接着,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在周围乘客还没来得及尖叫时,他已经依次将留在客舱里的两名恐爨怖爨分爨子击倒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同机的另一位女性——一位比宗像更年轻的女孩马上领会了他的意图,立刻行动起来。似乎是一个练武之人,但反应也太勇敢大胆了。让人敬佩的是,对方的判断与行动準确无误。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宗像立刻请求对方帮忙,共同压制恐爨怖爨分爨子。她不负所望,两人成功制服了这群恐爨怖爨分爨子,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事故。
两个二十来岁的平民从恐爨怖爨分爨子手中成功夺回飞机。虽然是有勇无谋的轻率行动,但对于倒吸一口冷气的机组人员及乘客来说,宗像他们冷静地创造了奇蹟。
正当众人以为劫爨机事件完全解决时,却接着发生一起重大事故。恐爨怖爨分爨子安装在飞机上的炸弹爆炸了。
这完全是一起事故,连恐爨怖爨分爨子们也感到震惊。虽然到最后都不清楚具体原因,但炸弹似乎是因为製作缺陷,只要误碰信管就会爆炸。所幸威力不至于瓦解整架飞机,客机在失去平衡后,开始向下坠落。
机内瞬间化为地狱。机体在摇晃,座位在倾斜,没有固定的物体在空中到处飞舞。放在行李架的行李飞了出来,无法承受负荷的窗户碎裂,在气压差的作用下狂风捲入舱内。这场疯狂的恐慌彷彿要将一切吞噬,蹂躏着脆弱的人类。
在一片混乱中,宗像还在思考。他全力动用自己那颗优秀的头脑思考对策。他冷静地判断出自己不可能改变现状,但还是在努力寻求对策。
他不是怕死,可想不出解决办法。
在『正确』念头的驱使下,宗像没有放弃。他继续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他『全神贯注』地思考,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认真』思考。
在一片惨叫和噪音中,他全身心都在思考。他的神经突触受到剌激,认真寻求这世上所没有的解答,思考的枝叶在无限伸展。
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
心脏猛地一跳。
他最初觉得很疑惑。宗像很少会疑惑的,当他意识到这种状况时中断了思考。紧接着,他被勾起了兴趣——这是他的坏毛病之一。他完全忘记了目前的险境,觉得难以预料的状况很有意思。
在完全虚无的一片黑暗中,宗像独自漂浮着。他猜测是由于五感消失,说不定自己已经死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其实他对死后世界有很大兴趣,但现在觉得有点无聊。如果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那等于是长期监禁。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人不能轻易死去,否则太不值了。
最终,自我会消失,无聊的感觉也会消散。在时间这个概念上,一切都会失去意义。自己会变成怎样。他现在感到无聊,可随着时光流逝,他对一切事象的感觉最终会消失。他感到很有意思,还有少许无聊。
但是,宗像的无聊消失了。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东西安静地躺在旁边。这一剎那,虚无的黑暗又变成了他拥有自我的空间。
宗像感受到的是一个巨大圆盘状的矿物。
这是一块石板。
他的心脏在扑通直跳。同时,从石板的中央散发出光芒,光线布满了整个表面。
这是一种淡淡的,美丽的青光。
扑通,扑通,回应着宗像的心跳,光线的亮度在不断增加。仔细看去,石板表面上刻着几何图案。光芒沿着图案在流动,流动的速度与宗像的心跳、波长一致。
宗像想起来了。在他被「召唤」到这个空间之前,就觉察到自己的心跳和什么东西相连。原来是这块石板。
石板的震动将奇妙的庄严与无机质感融合在一起。远古时代所创造的集成电路,遇到宗像这个触媒后又运行起来了。
这是搭载世界,与命运直接相连的电路。
涌上心头的兴奋加速了他的心跳,而石板的光芒随即变得强烈。宗像看得入神,最后整块石板被光芒围住,连宗像也吞噬进去。宗像的意识变得一片空白,从石板那里接受了各种信息。
石板的记忆。
石板的力量。
石板的思想。
宗像终于知道自己是被『选中』的人。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
他再次回到下坠的机舱内。
这副充满绝望的景象,跟宗像记忆里的景象无异。关于时间的研究掠过他的脑海,他微微一笑,又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困难了。
他用刚得到的知识,挥舞着『力量』。
宗像全身都在迸发强烈的青光。光芒扩散,在宗像的意识下,周围空间都得到了操控。被光芒覆盖的人们从恐慌中清醒过来。在空中四处飞散的纸杯和杂誌停止了运动,连呼呼吹入的阵风也停了下来。青光覆盖了整个机舱,随后包裹住整架客机。接着扩散得更远,囊括了以客机为中心的半径五百米的球体範围。
「噢!」
宗像在控制『力量』的释放。这种『力量』乖乖听从宗像的指示,既喜悦又兴奋地扩散出去。随着清脆的响声,出现了百米左右的青色发光立方体,坠机前的客机被吸入里面。巨大立方体内部如同时间静止一样,被无视物理法则的『宗像的秩序』所控制。
宗像用指尖轻轻推了推眼镜,对自己行使『力量』的结果表示满意。
他不经意地抬头。
因为有客机遮挡,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在更高的上空中出现了一把巨『剑』——他知道这是『力量』结晶体在飘浮。
这是宗像的剑。
这是青之王的剑。
抬头看了一会儿,他回头观察起客机内的情况。
机组人员与乘客都亲眼目睹了这场超自然现象,全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连之前帮过宗像的女性也不例外。她维持着用力抓牢座位以保持身体平衡的姿势,紧抿双唇,表情僵硬。
很明显,她也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但她跟宗像一样都是不肯轻易放弃的人。当她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后,就决定弄清这个谜团。
原来如此。她果然是位极优秀的人才。宗像用力点头以示赞同。
「你是淡岛君吗?」
「是,是的……」
「看来我长年以来的『疑问』已经解开了。」
面对紧张兮兮的女性,心情舒畅的宗像冷静地开口。接着,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露出满意的微笑,再次望天。
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王吗……原来如此,真让人搞不明白。」
「我知道详情了。没有任何问题。我以第四王权者青之王宗像礼司之名,代表青之氏族同意一二零协定,并继续执行。」
「……很好。从现在开始,转移给『非时院』的『Scepter4』指挥权就还给你们青之氏族了。我还要安排你的公开身份,之后就随你怎么做。」
交代宗像的是一位不似凡人的老者。
这是位超过两米高的老人,经过锻炼的肉体充满活力。白髮白须,儘管威严的脸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但威严与风度丝毫不减。
光是站在那里就会有种压倒他人的强大气场。老人那犹如俊峰般的庄严感早就超越了他的年龄。
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
他是伟大的王,在被石板引导的七位王中排在顶端。
「你说的公开身份,就是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么?」
「没错,你就是那里的室长。这是表面上的职务。」
「需要通过公务员考试吗? 」
「……如果你想考,我可以安排。」
面对微微皱起一边眉头却平静说话的国常路,宗像微笑着说:「不,我不希望。」他的反应太冷静了,在场的其他人都在怀疑宗像的精神是否有问题。没有多少人第一次遇见国常路就能开玩笑的。
其实关于他的资格,只要办妥文件上的手续就应该没问题了。宗像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已经在国外大学跳级毕业,在研究生院拿到了硕士学位。甚至连省厅政爨府都邀请他入职,因此只要国常路开口,法务局是不会拒绝的。
国常路大觉。
很多认识他的人都会尊称他为「御前」,他是控制日本财政的幕后人物,为日本创造空前繁荣做出重大贡献的功臣。日本在二次大战中战败,是他一手将日本变成排名世界第一的经济大国。他与他的氏族『非时院』,以及在其保护下的无数企业、机关及各种团体建立了现在日本的基础,成为国家主要支柱,支撑着整个国家利益。
站在宗像面前的这位老人才是国家的真正控制者——没人比他更适合「王」这个位置。
而国常路和宗像的『力量』源泉就在这两位王的脚下。
七斧户聚集了日本的国家中枢机构。在其中心耸立的超高层建筑物就是国常路的居所,被称为是「御柱塔」。现在宗像与国常路相会的地方就是塔内的「石板之间」。正如其名,大厅的地板镶嵌着强化玻璃,下面有巨大矿物坐镇。宗像所看到的就是这块石板。
这块石头是在二次大战期间发现的,根据被挖掘地点取名为「德累斯顿石板」。
与石板相连的时候,宗像在某种程度上也共享了石板积存的记忆。但是他接收到的只有石板在德国老教堂地下大厅——从墙内挖掘出之后的记忆。至于石板为什么会藏在教堂的墙壁里,怎么被藏起来的,还有这块石板是否是人工製造,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石板里都没有这些记忆。虽然可以继续研究解密,但还是有很多谜团未被解开。
他只知道这块石板跟某些灵异现象有关。在石板被挖掘数年后,正是二战末期的1944年,德国科学家阿道夫·K· 威兹曼与姐姐克罗蒂雅·威兹曼解读出非常重要的信息。
石板引起的现象。根据威兹曼的理论——「比起具有社会性的生物,会选择特定个体,作为盖然性特异点的性质,将其盖然性有意识地给与偏向性能力。」这种超能力甚至可以干涉物理法则,根据既定属性,将自身的思想在现实中显现出来。石板会将这种特殊能力授予特定人群。
找到『王』,给与『力量』。这块石板可以说是造就超能力者之王的生母。
据说,这块神秘的石头能隐然改变世界的历史……
当宗像第一次进入「石板之间」,看到埋在地板下的德累斯顿石板,他就有在暗自思忖。
其实宗像的感慨是正常的。事实上,这块挖掘出来的石板在日本战败后不久,国常路就将之带回了日本,谨慎地驱使它的『力量』,才有了日本现在的繁荣。自从石板被转移以后,所有的王都在日本诞生,全因为石板在这个国家的缘故。现在在宗像脚下沉睡的巨大石板既是超能力的源泉,同时也是世界的中心。是指引历史与命运流向坐标的存在。
——这么一来,我会……
宗像也被石板放出的重力吸引过去。
他即将奔赴的人生会有什么景象在等自己呢?
「我现在大概掌握了『Scepter4』的情况。关于『非时院』事先安排的后方支援人员,希望能直接归于我的指挥範围内。问题在于,我要重编已解散的实战部队——击剑机动科。所幸的是,我能够确保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加盟,但要聚集跟以前同样水平的阵容需要一定时间。请您体谅。」
「如果再启动『Scepter4』,会有很多旧人回来的。」
听到宗像的话后,国常路特意指出关键点。
就算王死去,其族人的『力量』也不会消失。后方支援人员、已解散的人员、转到其他部署或行业的原击剑部队队员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历经沙场的勇士,现在依然是「青之氏族」的族人。
然而,宗像的语气稍微变了:
「说到这里。击剑部队属于氏族核心,也是组织的关键。如果我不能完全掌控他们,就无法万全地开展对付超能力者的治安业务。因此希望由我全权安排部队人选。」
在没得到对方的同意前,他的语气已经说明自己决定好了这件事。
哪怕每位王都是由石板赐予力量,哪怕某位王的氏族组织力量与权势很大,黄金之王在他们当中依然是最强大的王。他以盟主身份,促成了一二零协定的达成。虽然同为王权者,但跟新王宗像性质不同。
不过,王就是王。
公家机关『Scepter4』与国之重臣国常路及他的氏族『非时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考虑到今后双方的关係,宗像对国常路不能有太多的敬畏和谦逊。这不是失礼,而是应有的规矩。
本来两人之间就不需要这种繁文缛节。
「我说过,随你怎么做都行。」
国常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虽然对方的语气很冷淡,却有重大意义。宗像随即点头。
「那么,当我的身份被确立后就会选拔队员。因此,还请您应允一件事。」
「什么意思?」
「为了招到优秀人才,鑒于『Scepter4』的性质,我希望先从政爨府机关——尤其是警爨察和国爨防军中入手。到时候,只要当事人愿意——也许会根据对象的立场以命令形式录取。当我抽调人员到从击剑机动科时,这些人员都会快速异动,或者是转职,我可以提前得到御前您的同意吗?」
宗像平静地提出要求,表情不变。
面对这位老王,宗像着实很有勇气,不管怎么说政爨府机关都是个分上下级的行政组织。由其他工作单位——而且还是由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进行强制性人事变动,免不了引起众人的非议。虽然不至于遭来怨恨,但在手续处理上有妨碍或拖延行为就麻烦了。
对于宗像提出的要求,国常路毫不犹豫地说:
「可以。」
他说得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