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阳光的照耀下,周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盛夏的空气湿度很高,视野中的沥青路都在揺晃着。这种揺晃的景象模糊了现实的边界。一波波热浪袭来,周防在揺揺晃晃的暑气中沉默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他身边的行人也都因热浪而憔悴,一副无精打採的样子。但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彷彿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驱赶他们一样疾步而行。不愉快的说话声,终端装置的提示音,在热得让人受不了的空气中回蕩。
酷热与噪音。还有其他人传出的负面感情。要是留意到,那种无形的焦躁又会缠绕住他。这是种让人想要逃离,疯狂而难以驱散的焦躁。周防的火焰被束缚住,他的鼻哼声有着自虐的气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大马路。
他走进一个公园。
他看到张长椅,坐下来。
公园没有遮挡阳光的东西,因此没人光顾。他的屁股能感受到长椅的滚烫。没有观众的喷水池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撒着光点一样。
直射的阳光照亮整个世界,到处都是白炽的颜色。
周防掏出一根烟,点着。
公园里没有风,袅袅升起的紫烟径直升上天空。周防背靠着长椅,抬头望着紫烟的上升。
他看到的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跟被漂白的下界相反,如同要吞噬一切般死寂,黑色而深沉。他能听到喷水池的声音。而且还有恼人的蝉鸣。无人空间被这些声音所包围,隔绝了外界的杂音。
周防不禁想起那个站在荒野上的自己。
那是个拒绝弱者的广阔荒野。就是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才可以随心所欲。这是凭自己力量所实现的自由。充满了发自内心解放力量的喜悦。有种让人感到眩晕的解放感。
可惜,都是他的幻想……不,这不是幻想——虽然有可能成为现实,但会伴随着巨大的牺牲与绝望。他不能乱来。这份慾望很甘美,带来的却是破灭。
可恶。
周防紧抿着嘴唇。
回想起来,周防在当王之前,虽然没有超能力,却也很强大。他紧握的拳头以及手脚都充满了强韧的力量。他的眼神与表情同样充满有灵气的力量。
不过,周防却大大刺激到那些跟他同样拥有力量,一定要分出高低的人。他的拳头不输给任何人。周防总是能驱除这些无聊的家伙。
他不愿意想起这些令人生气的回忆。或许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喜欢享受打破外压,贯穿自己意志的的时刻,周防会有种解放和达成愿望的感觉。超越困难后,自己会成长,变得更强——这可以说是周防的骄傲。
换做以前的周防,所谓力量,就是将妨碍自由的壁垒打破。是自己引以为荣的武器。
但对于现在的周防来说,『力量』成为了束缚。
自己使用『力量』时,说不定会伤害到同伴。渴望得到解放的『力量』总在不断苛责着周防。而他忍耐、压制『力量』的结果,却让那些迷恋『力量』的人不断偏离轨道。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防紧皱眉头,抽着烟。他眯起眼睛看着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哪怕咬牙切齿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正当他自暴自弃时,脑海中掠过同伴的音容笑貌。他们既是固定周防的重石,也是束缚周防的锁链。
周防咬牙切齿,闭上眼睛。他吸着香烟,喷出一大口烟雾。
他没法停止思考,呼吸不畅,胸口难受。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天气真热啊。」
这是个清澈的声音。
当他一听到这个声音,狂躁的念头立刻被吹得无影无蹤。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剎那间的感受。之前萦绕周防的焦躁都变成了无足轻重之物。这个声音将内心不断沉沦的周防一下子拉回现实。
周防提防地看着声音的主人。
大热天,一个有着清爽面容的青年站在长椅边。
被周防盯着,他却镇定自若。对方挺直了背,优美的站姿犹如贵族一般。
「……」
周防无语地盯着这个青年。即使早有心理準备,可他很久没试过这种新鲜感了。
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里禁止吸烟。」
有写吗? 周防哼了一声。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又靠在长椅上。
虽然他知道沉默比较好,但还是忍不住说:
「没有其他人。」
「这是规矩,跟有没有人无关。」
周防微微一笑:
「谁定的规矩?」
青年一时语塞。从他的表情来看,并非回答不了,而是周防的答覆大大超出他的想像。
他再次微笑,却有几分跟之前不一样的意味:
「规矩自然是按照大多数人的意志所定的。而且,规矩一旦制定,就会产生强制力。」
他很自然地说道。
这个人像是指导学生的教师,又像是普度众生的高僧。更贴切的说法是,他如同英国贵族在教一个粗野武士餐桌礼仪。
「所谓规矩,就是一定要遵守的东西。不然没有存在意义了。」
「所以呢?」
面对滔滔不绝的青年,周防故意吸烟道:
「规矩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我说过,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这里没有其他人吧?」
「……你要我再说一次吗?就算这里没人也一定要守规矩。」
像是落入清澈红茶的一滴忌廉,青年沉稳的声音交织着冷淡。周防叼着的烟嘴突然动了。
「世上没有完人。」
「……你在说什么? 」
「人类所创的规矩不是万全之策。算了,随你怎么想。」
周防用带有言外之意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后,离开了靠背。
他改成前屈姿势继续抽烟。
可是,青年正义凛然地说道:
「正是由于没有万全之策。」
周防的肩膀微微一颤。
「人类才会用多种知识、经验与意见去制定规则。而且,这就是所谓的社会。」
他能感受到青年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肩上。周防越过肩膀斜视着他:「……对于那些依赖别人生存的人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你也属于社会的一员吧? 」
「好像是,我不记得自己有登记过。」
「你又不是青春期的孩子,怎么可能独自生存呢?」
「拥有自我的人一个个集中的结果,才能形成社会。我之所以蔑视你,是因为你过于盲从规矩,这是本末倒置。」
「真是让人哑口无言的个人主义。」
「不明白道理的是你才对。」
交谈就此中断,两人默默地盯着对方。他们互相不顺眼地对视着,气氛非常微妙。
伴随沉默的是四处的蝉鸣声。猛烈的阳光并没有收敛的念头,正全力继续炙烤着下界。
周防吸着烟,烟头髮红。
「你应该就是宗像吧。」
「哦呀。」
青年意外地推了推眼镜:
「你知道吗? 为了来见你我特意不穿制服,结果毫无作用。没想到赤之王会认出我。」
「没见过。但就算没见过也能看出来。」
「是吗?」
「当上王的都是些怪人。」
「原来如此。果然跟那些每天都要照镜子的人的见识不同。」
他露出一个妖媚的微笑,明显带有讽刺。既然对方如此坦诚,他也没必要故作好意地说话,真是快事。
「然后呢?」
周防像露出獠牙的狮子笑道:
「有何贵干? 是新人来向前辈打招呼的吗? 」
「我身为青之氏族的王,来向赤之氏族的王请求帮助。」
「真是吓人。你刚才的态度算是在请求帮助?」
周防出自真心的惊讶,却又愉快地说道。如果是草剃或十束看到,也许会目瞪口呆。虽然有着明显的厌恶,但周防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勃勃了。也许他下一秒就会大声狂笑,并将周围燃为灰烬。这是种包含着疯狂的愉悦。
而宗像却依然保持着微笑,平静地说:
「这本来就是很合理的事。」
「我掌握了镇目町的现状。就是因为你太过随心所欲,才会造成现在的状况。或者说,因为有助于你的『生意』发展?我不认为你会重视那些当保镖所得的收入。坦白来讲,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难道你真以为事情还有迴旋的余地?」
「……」
「造成镇目町现状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压制超能力者的暴走机能都集中在你们『吠舞罗』——赤之氏族的手上。我可以代行。不管怎么说,这原本就是我们青之氏族——『Scepter4』的业务。」
「……哼。」
「怎么?」
「真是个迂迴的男人。」
「失礼了,那我就来仔细同你解释,好让你理解透彻吧。」
这个男人的态度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周防从内心涌起一种想大笑的冲动。作为讨人厌的男人从某种程度来说真让人感动啊。
「你认为如何?不会太麻烦的,当然,我不会对赤之氏族动手。目前最多就在镇目町一带巡逻。按照目前的情况,我觉得是个好提议。」
「对你来说是好提议吧? 」
周防转动身体,终于正面盯着宗像,侧着脑袋回答。宗像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明显有些僵硬,而且变得兇残起来。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像盯着虫子似的蔑视眼神。
宗像又推了推眼镜。
「回答是什么?」
「我才不会乖乖听你的话。」
周防冷淡地回答。 「……那么。」宗像面不改色地将视线从周防身上移到喷水池。
周防也随之看向喷水池。
「真难办啊,就我个人的想法,还希望王与王能够进行点有意义的谈判,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只会考虑自己利益的人就算脑子转得再快,也只是个笨蛋吧。」
「作为参考,想问下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建议?」
「你不仅是笨蛋还是个聋子吗?我说过,不会乖乖任人摆布。更没兴趣。」
周防继续抽烟。
「随便你。」
宗像默默地盯着喷水池。周防没有再说话,只是茫然地继续将视线落在喷水池上。
周防坐在长椅上,宗像站在他旁边。公园里依然没有其他人。在灼热白光的照耀下,喷水池里喷涌而出的水流犹如水银般晃眼。
宗像开口了:
「看来我是在浪费时间,居然想说服你承担王的责任和义务。」
「想说政治,还是全国统一呢?」
宗像的唇边闪过乾冰似的冷笑。
「可以。」
掷地有声。他的语调中带有一丝清凉感。「那我就开始解释了,希望你不要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