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在长椅上坐了多久。
等周防意识到日落西山时,他才站了起来。
他离开公园,却没有回「HOMRA」的意思,再次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头。
他身边还留有青之王的气息——就像残渣飘浮的感觉。虽然他早就听草剃他们提过这个人,但实际见面的感觉果然不同。
周防当上王之后,跟黄金之王见过面。当时,那人身上没有人类的气息,感觉就像面对一个外星生物。但他没有将自己与对方相比较。
可能是年龄相仿的关係,宗像跟自己更接近,对方跟自己都是在同一条真实延长线上的人。因此他才会在意双方是否「合得来」。
不知不觉间,周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偶然擦身而过的行人见到他那副高冷险恶的表情后吓得赶紧保持距离,周防自己却不知道。他的胸口有种跟以往的焦躁类似的噁心感。而且,他越想越噁心,一想到宗像就觉得胸口难受。
虽然不清楚石板的标準,可他没想到会选了那么郁闷的一个人。
周防不知道原因,本打算放任不管。可偏偏那个男人说出的话,还有对方的声音、姿态、举止都激怒了他。
那是新王,七王的其中一位。
而且还是青之王。
他咂舌停下脚步,挺直腰后摇摇头。动作犹如一头狰狞的野兽,体内充满了杀戮的冲动。
他仰望天空。
头顶的太阳终于在西方落下,周围都染上了淡红色。暑气沉澱的镇目町街道恢複了一丝生气。
「……『Scepter4』的头头吗?」
果然不能对其他王视而不见。最近应该跟宗像再接触一次。问题是以哪种形式接触呢?而且,自己到那时会有怎样的选择?
周防掏出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
正当他伸手去拿打火机时,有人说话了。
「周防、尊!——赤之王!」
两个男人——或者该说是两个少年跳到他面前。
一个是留着卷卷短髮的瘦弱少年,另一个是背着大背包,戴眼镜的怯懦家伙。两个看上去都是未成年人,穿着私服。那个卷短髮男生满脸焦躁地盯着周防。跟在他后面的眼镜少年虽然想阻止同伴却无能为力。
「啊,我有事找你,给我听着!」
「等一下,你的语气太……」
「烦死了,给我闭嘴!」
这个跳到周防面前的短髮男生向身后的同伴发火。两个人都怒气沖沖。他们所在的地方有很多人,路人看到这个情景都慌忙从周防身边走开。
周芳继续点烟,手里玩弄着打火机。
真是烦心,与其说是焦躁不如说是惊讶。他能感受到这两人投向自己的敌意——却没有任何加害或挑衅的意味。只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自暴自弃的感觉。或许还有找人倾诉的打算。
他看请了对方的意图,开口:
「有什么事?」
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让这两个之前还趾高气扬的少年一下子僵硬了。
这是种超乎寻常的紧张感。就算他们被不认识的外国人用枪口指着也不会如此僵硬。
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种感觉才是正常的。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位让他们更加害怕的「王」。大概就跟撞到『吠舞罗』的反应一样正常。
因为有压倒性的力量,所以会影响到暴力集团。原来如此,他不能太显露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不禁自嘲起来。
少年拚命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开口道:
「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
「……什么约定?」
「你决定好了吗?将我们收入『吠舞罗』的约定!我、我们两个都是权外者,虽然没有很强大的力量,但应该有资格加入吧?」
「……」
周防惊讶地眯起眼睛。少年一副被迫才缠着他的样子:
「是你下的命令吧? 所以我们才会加入黑爨社爨会——踏进这条不归路,帮你们查探情报。」
少年情绪高涨,泪汪汪地说道。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可从少年笨拙的述说中,周防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突然,一种说不清的徒劳感向他袭来。
觉得很不舒服。他压制不住这种感受,无法挽救。当然,他也没法挽救自己之前的人生。虽然无奈,但他还是很在意。
不过,他现在已经无法再装糊涂了。
「……是矢俣吗?」
「没错!」
「真傻。」
「……啊?」
少年说不出话。看他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孩子。
「我不记得自己有下过那样的命令和约定。」
「怎么可能!难道我们从开始就被人欺骗和利用了吗!」
「……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 !是你的问题吧!」
少年悔恨得满脸通红,口沫四溅。而跟在他身后背着包的那个少年的脸上也刷地白了。
周防想像不到的是,在他们眼中,『吠舞罗』就是个控制镇目町的恐爨怖组织。这种控制自然也应该面对内部人员,是一种绝对的上下级关係。而站在顶点的王理应控制一切。其实让『吠舞罗』声名狼藉的元兇正是周防本人。
无知不能解决问题,这是周防的责任。更是身为王的义务。
他在自尝苦果。
「首先。」
他加强了语气说道。两个少年都浑身一颤。
「加入吠舞罗不需要得到任何人允许。」
「……咦?」
「有心加入就能接受测试。测试通过便可以成为族人。跟个人素质没有任何关係。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任何约定无关。加入的条件只有这些。」
卷短髮少年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愣住了。
「现在想加入吗?」
说完,周防将打火机收回口袋。
他摊开手掌。
接着,解放『力量』
鲜艳的红莲火焰「呼」地一声燃起。少年们尖叫着退后。连远处的行人也将视线移到这边。周防却对周围的一切没有反应,而是悠然地用自己的火焰点着了烟头。
「握住我的手。只要顺利,你们便能成为『吠舞罗』的成员。假如失败……会非常痛苦。」
他喷出一口烟说道,向少年们伸出自己被火焰缠绕的手。
火焰在周防的手掌处迸发,进而往手腕蔓延。华丽且漂亮的火焰彷彿玫瑰花束一般,开得异常显眼。可是,就算保持距离依然能感受到火焰传出来的热度,如同荆棘般锐利。
少年们倒吸一口凉气,全身冒汗,无法动弹。周防见到两人的反应后冷笑。他冷笑并非由于这两人的反应,而是自身的态度。他大手一挥,火焰就消失了。
他越发感到焦躁。
如同将内压推出去一样,他说道: 「所以说。」
「你们被矢俣设套了。」
「……」
少年们獃獃地站在那里,用充满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可能……」背包少年说道。而那个卷短髮少年也咬牙切齿: 「……我没听到。」真傻啊,周防再次在心里说道。
两个笨蛋被坏蛋所骗。他已经厌倦看到这种事了。第一,这两人应该在「不归路」上做了很多蠢事,算不上受害者。
不,他们本来就不是「受害者」。自己的主导权在自己手上,有什么资格追究别人的责任?自以为加入『吠舞罗』能佔到小便宜,所以才会被人教唆,其实都是自己通过判断得出的行动。没想到结果并不顺利,只能连肠子都悔青了。
因此,除了接受现实,别无他法。
「……混蛋! 又被人骗了,我真没用……」
少年无力哭泣的声音在街头喧闹的掩盖下显得尤其微弱。
可是,周防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胸口充满焦躁,搅拌得他想要呕吐。
他咂舌起来。
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包括矢俣,包括这两个少年,包括王,包括他自己。
他突然间领悟了。
『吠舞罗』已经千疮百孔。
当『吠舞罗』随着人数增加,成员数量变得庞大,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个简单的街头团伙了吗?
曾经的『吠舞罗』,包括王权者与超能力者在内不都是以「社会的一部分系统」展开新机能的吗? 在周防没有察觉的时候,他自己也成了系统的组成部分。形形色色的人的念头与力量是自然取得平衡的结果,一切都只是在遵循规律吗? 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吗?
其实最蠢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哼! 他忍不住笑了。
少年们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西下的阳光嘲笑般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没办法,谁让这两人缺乏社会经验,无知,没有力量,而且没有运气,所以才会上当受骗。这个世界——社会的运作正是如此。虽然跟周防不同,但这两人也属于社会系统的组成部分。仅仅作为整体的一部分而运转功能。
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你就会成为怎样的人。
周防吸着烟,脸色难看地转身离开。他能感受到少年们抬头望向自己背影的视线。但他无视了,不想跟任何人继续纠缠,他希望什么都不想,就此离开。
可是,他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
——「你也是社会的一员吧。」
那双看穿一切的冰冷眼神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周防的目光燃起了熊熊火焰。
没错。
当时自己应该开口的。哪怕是出于生理反应,他也要反驳对方。
他没自大到以为一个人就能生存下去。确实,连自己这种混混也得在社会中艰难生存。
可是,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为了「个人」生存而存在的。如果不感谢他人的付出就难以形成社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为了形成社会而贬低自己。即使在能妥协的範围内妥协,也没必要让出自己本来的位置。
系统都是垃圾。
说我的氏族千疮百孔?我觉得很好。有他说的那么差吗?
『吠舞罗』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虚像。没有实体。周防、草剃与十束只是聚在一起,招募成员,建立团队,最后变成组织。知道『吠舞罗』的人以及相关人员都会对这个组织产生各种印象,这次也是如此。每个人仅仅是以自己的意愿在心里茫然地呼唤着什么。
所谓的看法只是接收方的问题。
他没有知道的必要。
「……喂。」
他突然开口了,吓得少年们颤抖着身体,屏住呼吸看着周防。
周防如同一头饥饿的野兽般露出笑容:
「如果你们知道矢俣在哪,就带我去。」
+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八田用鞋底狠狠地踢开店门。随着「砰」的一声,他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伏见马上掌握住内部的格局。他跟在八田背后摆好阵势。
这里在商住楼的二楼,是个低级的援交酒吧,但地方还算宽敞。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在尖叫,而流里流气的男人们一起站起来。他向其中一个男人投掷匕首。被匕首刺中的男人像狗般大声惨叫。
有两人想反击。伏见又将匕首投向其中一人。没等是否投中,八田就一口气逼近另外一个人。男人吓得脸色苍白,于是八田狠狠地给了对方一记上勾拳。
不到五秒钟,两人就控制了酒吧。真是一群废物。
「哪个是矢俣?」
八田怒气沖沖地大吼。伏见敏锐而冷静地观察着各人的反应。
没等本人自报姓名,一把匕首就丢了出去。
「是那个人。」
「咔」地一声,匕首掠过对方的脸颊,刀尖插到对方背后的墙壁上。矢俣睁大眼晴,整个人凝固住了。
他留着茶色的长髮。瘦削的身体穿着装酷的B系潮流衣服。手腕纹着显眼的纹身,手指套着粗犷的金戒指,脖子还戴着金项链。八田越看越生气,真的是这家伙吗? 他不明白周防为什么会让这种混蛋加入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