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个战场是南大西洋。
保护搭乘民间豪华客轮的范德堡家千金免于惨遭「破灭祭典」屠戮的防卫战。
芙萝蕾缇雅採取的行动很简单。
她先派能在海上以时速五○○公里前进的「贝比麦格农」出动。
库温瑟等修护大队的残存兵力则集合剩余船只前往非洲南端的「正统王国」军基地,在那里搭乘运输机朝向南大西洋上的孤岛──圣赫勒拿岛,借用当地海上战力,与「贝比麦格农」在岛上会合,再进行机体修护工作后,才总算能赴往战场,完成战斗準备。
当然,这不是一趟轻鬆的旅程。
万一中途遭到「破灭祭典」埋伏,被对空兵器瞄準的话,恐怕所有运输机都会在空中分解吧。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品味死亡沉重压力的这趟飞行,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听好!」
但是,芙萝蕾缇雅.卡彼斯特拉诺无视众人的疲惫身心,在小型航母的会议室里大声宣告:
「本『正统王国』军之宗旨是守护隶属于本势力的所有人民之生命、财产与尊严,并驱逐所有会造成这些威胁的对象!因此,就算战斗从抵御外敌变成与同势力内战也一样。既然阿兹莱菲雅.温切尔派势力为了过往的恩怨,试图虐杀以范德堡家为中心的大量老百姓,我们无论採取任何手段都得事前阻止这场惨剧发生!」
每位弟兄都疲惫不堪。
失去大量同袍,士气低落到谷底。
被指派去做一毛钱也赚不到的苦差事,心情相当郁闷。
但是。
可是。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抛弃枪枝,也没人捨弃兵籍牌,离开部队。
「现在,南大西洋正在举办世界最大级海上烟火大会『穹天之花』,这是以豪华双体客轮『玫瑰&百合』号为中心,周围环绕了大大小小近五○○艘民间船只的欢乐庆典。推测为第二世代的不明机体『破灭祭典』目前正以该庆典为目标前进中,若让它抵达,恐怕只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因此无论如何都得阻止。」
这次的敌人是阿兹莱菲雅.温切尔率领的私人部队。
想要不靠ELITE驾驶员之力驱动第二世代,一场作战行动粗估得动员五千至一万人以上的人力。光是要驱动这架机体,只靠一个大队是不够的,恐怕得动用师级的部队才行。当然,这些人员、器材或物资全是用她所主导的毒品战争挣来的。
面对阿兹莱菲雅这名敌人,贺维亚他们并不迷惘。
也许是因为机体完全是以遥控形式控制的缘故吧,就算把机体彻底打爆也不会有人阵亡,不必担忧会对后续的人际关係造成影响。换句话说,只要破坏这架异常机体,就终结这场愚蠢的战争……不,私斗。
芙萝蕾缇雅背后的白色墙壁上照例有投影机映射出的各类图表。
「所幸,负责守护这片海域的『正统王国』军的第二世代『洋上奔驱者』正在奋斗。那是这座圣赫勒拿岛与海上战力的『原主』,由他们先前去阻止『破灭祭典』的进军,并为我们搜集这架不明机体的宝贵资料。但说再多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激,所以千万别辜负他们的努力!」
「洋上奔驱者」是海战专用的第二世代,以雷射炮为主炮的强力机体。除动力炉之外,另配备多具大型电容器,能够毫无间隙地进行连续射击。同时,环绕在机体外围压舱水槽也能配合状况吸入、排出大量海水,刻意影响机体的重量平衡,做齣剧烈旋转,实现高度的机动性。
然而,就连这样的强力机体,依然不敌「破灭祭典」。
「破灭祭典」是完全排除ELITE驾驶员的遥控机体。不受惯性G力限制拘束的移动性能快如闪电。并非单纯提升最高速度而已,更重要的是那能踏出超锐角的步伐以及异常的急停折返。彷佛莱特兄弟发明的飞机突然要和最新锐的匿蹤战机认真打起一场空中缠斗般,结果自然是不堪入目。敌机彻底跨越载人机与生物的极限了。「洋上奔驱者」几乎没有机会好好瞄準,在一次又一次地被钻入死角发动猛烈攻击下,装甲板一片片地融化剥落。
「破灭祭典」靠机体下方的气垫式浮体支撑重量,操纵呈现倒Y字型的三根昆虫足状部位,利用密集设置在足状部位侧面的推进器型装置获得爆发性的运动能力。从喷嘴中喷射而出的纯白奔流与其说是喷气或电浆,更像是某种液体。
速度压倒性不同。
彷佛双方存在于不同场域般的一面倒攻防。
即使如此,ELITE驾驶员到最后的最后都没有紧急弹射。
他背后有超过十万名的无辜民众,必须支撑到以「贝比麦格农」为中心的追击部队抵达。哪怕只有一分一秒都好,这份想坚守岗位的决心,决定了ELITE驾驶员的人生。
爆炸的瞬间,即使没人下命令,聚集在会议室的士兵都主动敬礼了。
连平时弔儿郎当的库温瑟和贺维亚也不例外。
芙萝蕾缇雅低声叹气,接着捨弃了自尊,只要是能利用的事物全都利用。比起个人无聊的自尊心,有太多事情更重要得多。
她毫不犹豫说出作为军人不该说出口的发言。
她把主导权转移给「学生」了。
「库温瑟,说说你的意见吧。」
「对手的主炮是大口径低稳定式电浆炮,但问题点并非那里。」
库温瑟代替长官登上讲台,将悲惨的影片暂停,倒带,接着用雷射笔指示某一处。这是「洋上奔驱者」的ELITE驾驶员豁出性命拍得的影像,必须睁大双眼仔细确认,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否则太对不起人家了。
「不明机体的后方有类似孔雀开屏的奇妙零件,那似乎和推进器没有关係。既然『破灭祭典』标榜高机动性能,宣称自己是最强最快的机体,任何可能成为空气阻力的部分都该除去,否则很说不通。因此只要放大画面便可明白,这些物体是某种巨型扬声器组件。」
「扬声器?」
贺维亚难以理解,库温瑟点头,继续说:
「换句话说,是一种音响武器。我们在小艇上不是吃过这玩意儿的苦头吗?」
「啊啊,该死,一想到那种感觉,我的胃囊又开始翻腾了。那个不只会攻击耳朵或头脑,还会引起几乎像是头部被人直接殴打的呕吐感,超难受的。」
「我们的航空母舰队会被干掉也是这玩意儿害的。只能单纯朝某一方向攻击的低稳定式电浆炮无法均衡地同时对一○○艘大舰队造成伤害,但音响武器却能规律性地发出巨大声响,让目标物体产生极细微的震动。类似用医疗手术用的电刀,能在分子等级将钢铁巨体脆弱的连接部位震成碎片,使之沉入大海。」
「所以说,『破灭祭典』的主炮有两种?」
公主殿下这么问。
对于待会儿就要直接交战的她而言,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库温瑟皱着眉头说:
「威力或许不足以直接破坏OBJECT吧。」
「毕竟连我们都活下来了。」
「不,那是因为距离太远又有掩体,否则我们早就变成肉酱了。之所以还活着并非因为幸运,而是有船舰当了我们的挡箭牌。」
库温瑟否定贺维亚的乐观论,接着说:
「这种武器对OBJECT最大的影响应该是能迟缓对方的行动吧。类似『光学魅影Q&A』利用空气爆炸来阻止公主殿下的行动。但只要在近距离使用,还是具有足以让大舰队直接沉没的破坏力,更别提我们这些血肉之躯了。一旦受到直击,将会毫无招架之力地化为人肉果汁机。」
「……这样听来,的确是很难缠的对手。」
「是的,婆婆。对手明明拥有不被其他机体追随的最快步伐,竟还能使用可以让我方缓速的追加武装。敌我差距无限增加,『破灭祭典』却随时能钻进我方主炮的死角,安全击沉。相对速度……不,体感上简直像在和能操控时间的敌人作战,正常对打绝对没有胜算。但是……」
但话说到这边,库温瑟停了一拍。
投影机投射出南大西洋的状况。沉入汪洋的「洋上奔驱者」、前来参加世界最大级烟火大会的民间船只、企图连同众多无辜民众一起葬送范德堡家千金的「破灭祭典」,以及试着阻止它的侵攻而迈进的「贝比麦格农」与「正统王国」的残存势力。
「学生」在脑中高速思考着这一切讯息。
接着,他望着所有人的脸,掷出决定命运的骰子。
「我们放弃的话,十万民众就会沉沦于血海,也会白白辜负了赌命战斗的『洋上奔驱者』的一番心意。芙萝蕾缇雅少校命令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态,我也会想办法完成这个任务。我不会要各位壮烈牺牲,一起为了让所有人存活而努力吧。各位,你们愿意借我力量吗?虽然极为微小,但『洋上奔驱者』好不容易挣得的胜利机会已经在我们手中。是否愿意听从我的危险计画,就看各位的决定了。」
没有人反对。
十分钟后,身心俱疲的士兵们一齐就战斗位置了。
2
如名所示,所谓的双体船就是将两个船体并联在一起的船舶。
这艘玫瑰&百合号是在两艘全长四○○公尺级的豪华客轮中间用几道连结通道平行并联而成,这么做的好处是能使积载量和甲板面积增大,但是另一方面水的阻力也会增加,燃料消耗相对而言较高。
显而易见的,一边船体上有温切尔家徽章,另一边则有范德堡家徽章。此外,彷佛某些传说故事描写的情景一般,中间联络通道的正中央有一把剑插在地上。
船只本身似乎具有某种渊源,但现在没人顾得了那么多。
世界最大级海上烟火大会「穹天之花」的主角不是船上的住宿设施,而是环绕着豪华客船,填满了整片海域的烟火工匠们的小艇。
这个祭典原本就是富豪们的娱乐,是閑得发慌的「贵族」们的小小游戏。
就和古时候国家投入鉅额预算,派遣人员调查月球或深海一样,这个祭典只是用来彰显自己拥有尖端技术,炫耀自己的财力,表现自己不是个空有头衔的贵族,即使做这些事也仍绰绰有余。透过这样的摆阔,让敌对势力做出错误的长期战略,无意义地浪费金钱在派不上用场的对策上,无须一兵一卒就能间接使之痛苦。这层意义下,这也是一种战争行为。
只不过,其实上述这些也只是种藉口。
对于比水更爱红酒,比起肉糜更爱赌场中的筹码的「贵族」们而言,就算明日地球即将灭亡,他们也不肯选择小家子气的自我牺牲模式吧。如果只是用手指弹掉吃剩的麵包边当作施捨也就罢了,要他们为了正义感或自我奉献而牺牲财产的话,他们打死也不愿意。只要能每天吃喝玩乐,要他们做出多少努力或编造狗屁道理都行。
这场以双体豪华客轮玫瑰&百合号为中心,聚集了五○○艘船舶而举办的世界最大级海上烟火大会「穹天之花」也是相同道理,是动用多家报章杂誌或新闻媒体猛带风向,勉强塑造出不至于造成民众怒火的形象的奢华祭典。
「唉。」
范德堡家千金正站在玫瑰&百合号左舷前方甲板,在刻着「玫瑰」徽章的宴会会场之中,背倚着后方就是一片黑暗海洋的栏杆叹气。
照理说,宾客们应该在上万发烟火的绚烂光芒与人造极光的穹顶之下,围绕着中央彷佛小山般绝对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一边享受世界级小提琴家的现场演奏,优雅地召开舞会才对。
但是节目被中断了,天空与海洋都是一片黑。
低语声此起彼落,身穿华美洋装与礼服的「贵族」们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很敏感,众人开始讨论起关于被派往警备的「洋上奔驱者」不知不觉间消失的事情,以及一架不明机朝着他们直冲而来的事情。
「听说是因为温切尔家和范德堡家的恩怨。」
「既然如此,跟我们无关吧?对……对了,我没别的意思,不过现在申请直升机应该还来得及吧?啊,不,我只是想说如果能翱翔在烟火和极光之间应该很风雅。」
「您说笑了,倘若袭击者如同传闻真的是OBJECT的话,直升机一瞬就会被对空雷射打成蜂窝喔。更何况只凭客轮上的直升机,续航力恐怕也不足以抵达陆地吧?」
范德堡家千金很明白。
黑暗中有好几道视线朝她射了过来。
(……真是悠哉啊。在这个战争时代,只要踏出「安全国」一步……不,就算还在「安全国」里,也没人知道何时生命危险会造访,他们却天真的相信只有自己绝对安全。)
明知危险却逃出「安全国」和其他势力接触,透过这样的行为来解开双方的先入为主观点,促进双方相互理解,产生除了武力以外的终止战争之力。
或者,根本没有如此高尚的情操,单纯只是个整人节目。
……玫瑰&百合号上的VIP们似乎分不清这两者的差异。
「假设,这是假设,只是明知这种事绝不会发生,所以才放心举例的言语游戏……有人知道温切尔家的第二世代的战斗能力到什么程度吗?假设说它真的失控了,有人能阻止它吗?」
「为什么会变这样?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这里绝对安全吗……?」
「我的家族永恆不灭!古书上也有记载,我们可是有五○○年的历史呀!」
「就算过去平安无事,一旦在此断绝,儘管有几百年历史还不都一样?啊……啊哈……啊哈哈哈哈……」
「压力」逐渐升高。
这群明明早已失去爪子与利牙,只剩大腹便便的肥满身躯,一旦关乎自身利益与安全,便会显露出比饿狼更为兇残的执着心的「贵族」们开始以绝不直接说出口,但透过各种隐喻与旁敲侧击的暗示,配合身边秘书们的补充说明,交换了底下的意见:
『说穿了,这只是那两个家族的历史恩怨吧?为何我们要被捲入这场纷争?』
『我只要我的家族能倖存就够了,但是为达此一目的,我这个天才绝对不能死。』
『温切尔家的小姑娘应该只想拿范德堡家血祭吧?』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满足她的愿望?』
『逮住范德堡家千金,将她献给发狂的狮子,应该就足以表达我们的诚意了。』
……假如来参加烟火大会的所有人都是这种讨人厌的「贵族」,范德堡家千金恐怕老早就抛下他们一走了之。可惜现场的无辜「平民」也很多。对范德堡家千金而言,倘若抛下这些为了让家人开心,紧握少少的薪水及特休前来同游的全家福,或者为了这天偷偷带着早就準备好的结婚戒指的绅士淑女们于不顾的话,会害她夜里难以安眠。
「那么……」
范德堡家千金离开甲板的栏杆,从错身而过的长裙女僕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杯无酒精香槟,一乾而尽,悠然地走向暗处。脑袋不灵光,却只知忙着练习摆出「我很聪明」姿势的贵族们不置可否地自然往左右两边分开。
现在仍未撕破脸。
一旦天秤朝往某一方倾斜,这群绅士淑女立刻会露出比荒废城市的暴徒更卑劣的表情扑向少女吧。
另一方面,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迫局面下,或许想对她传达自己「中立」的立场,一位「平民」出身的船员一边擦拭玻璃门,很有胆量地向她打招呼:
「小姐,您要去哪里?」
「抱歉,似乎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
诚恳的年轻人是「正统王国」之宝。对「贵族」而言,还是不应让这样的人们白白送死。
将空酒杯递交给他后,范德堡家千金走入船内。
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是阿兹莱菲雅.温切尔,她的目的是歼灭范德堡家,而最优先目标无疑就是高举范德堡家千金的尸体,向范德堡家宣战吧。然而,如此浩大的计画,真的只凭阿兹莱菲雅一人就能成立吗?背后是否还有什么阴谋?
范德堡家千金想,事情绝对不可能那么单纯。
必然有某个助阿兹莱菲雅一臂之力,趁机取得利益的家伙存在。
范德堡家的纯白百合刚才亲耳听见某句值得在意的发言。
也许真相意外就近在身边。
3
满天星斗覆盖着幽暗的南大西洋。
库温瑟与贺维亚在小型航母中忙进忙出,和其他士兵合力搬出多功能马达动力橡皮艇「犰狳」,来到飞行甲板上时,贺维亚不经意地停下手,望向远方的水平线。
「哇,已经能看见船团的灯火了。豪华客轮上的家伙们已有一只脚踏进死亡庭园了呢。」
「……」
「喂,库温瑟?」
由于笨蛋迟迟没有回应,贺维亚不解地转头看他。
只见笨蛋难得沮丧地垂着头说:
「我该不会前世做过什么坏事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