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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说,1932年出版的埃勒里·奎因所着《埃及十字架之谜》与巴纳比·罗斯所着《Y的悲剧》——两本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读者间各执己见,都坚持自己喜爱的作品更加优秀,以至于作者奎因和罗斯带上黑色面具在演讲会登场,展开一场激烈辩论。几年后,巴纳比·罗斯其实是埃勒里·奎因的另一个笔名、两部作品是出自同一作者笔下——这一事实浮出水面。如此一来,『在演讲会辩论的那两人到底是谁?』的问题再次引爆了新一轮的讨论。一条君,你知道答案吗?」
「……是曼弗雷德·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吧。」
游马半叹着气回答。
「说得没错。」月夜手指戳向他鼻尖,「埃勒里·奎因是李和丹奈这对錶兄弟合作用的笔名。也就是说,奎因笔下的小说是由这两人合力创作,所以他们二人才能约好表演一场辩论赛。挺厉害嘛,一条君。推理髮烧友之中,也鲜少人清楚这段逸事。」
「多谢夸奖。」
「合用笔名的作家并不罕见。比如日本作家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借《焦茶色的色棒》获得第二十八届江户川乱步奖的冈崎二人。从笔名中带有『二人』两字便可看出,冈崎二人从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公开自己是两人共同创作的笔名……」
游马按住钝痛隐隐发作的头,耳旁传来月夜延绵不绝的推理讲座。凌晨五点,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游马从床上震醒。月夜甫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翘起双腿,放声说:「好,来开始推理吧。」
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行动实在避之不及,但想要揪出杀害老田的兇手,月夜的推理又不可或缺。游马鞭策自己,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脸台洗漱,换好衣服。然而,收拾整齐后,话头是开起来了,但内容全在跑题——月夜不断地在讲述推理相关的趣味小知识,连一句和案件有关的像样推理都没听到。
现在也是如此。从「神津岛的死亡遗言和《Y的悲剧》有联繫」起,不知不觉扯到「埃勒里·奎因」,随后话题有如脱缰的野马,朝偏离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冈崎二人解散后,其中继续执笔的井上梦人是披头士的头号粉丝,与同样热爱披头士的岛田庄司组成了一支乐队翻唱演奏……」
「停——碧侦探,给我停下。」
游马再也受不了无休止的离题万里,忍不住插话。月夜说得正起劲,被人打断,不开心地嘟起嘴问:「干嘛?」
「推理的杂学以后怎么说都可以,能不能先讲讲案件的事?」
月夜眼神迷茫了数秒,扬声道:「哦,案件啊!」
还真忘了?游马觉得全身脱力,抬眼望着月夜。
「所以,你有头绪了吗?比如……犯人的身份。」
「那还没有。」
听到这句秒回应,游马失落地垮下肩膀。月夜紧接着说:
「不过,有关餐厅的密室诡计,我或许有了一丁点的头绪。」
「真的⁉︎」游马腾地站起来,「怎么做到的?那间密室怎么弄的?点火的目的,果然还是为了烧掉老田的遗体吗?再说了,兇手是如何放的火?」
游马这边连环抛出问题,月夜却将视线投向窗外。
「今天大概又会下雪吧。昨天天气还那么好。」
「碧侦探!」
「别生气。天气的话题不是对话的基本嘛。餐厅的密室还有几点没捋清楚。身为名侦探,可不能发表严谨度不足的推理。」
「哪有心情说这么悠哉的事。谁知后面…」
游马刚说到这,一阵巨大的警报声响彻室内。
「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请马上避难」
机械的人工声响起,装在天花板的器械一齐运作,所有的窗全部大开。
「不会吧,又来!」
眼前的光景彷彿昨日重现,游马敏捷地起身,月夜拉住他的手。
「一条君,去一楼。」
难不成,类似昨天餐厅的案件再次发生了?就算没有,真的起火也得马上扑灭。游马点头说了句「明白」,和月夜一起走出房间,冲下玻璃台阶。两人抵达一楼,径直向副厨房飞奔而去。
游马抓住门把,双手使劲。和昨天不一样的是,门今天应声而开。照明没开、暗沉沉的副厨房之中,喷水器正源源不断喷出大量的水。不知是否已被淋熄,现场没看到半星火苗。月夜按下入口旁的开关。荧光灯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副厨房。
喷水器的水止住了。背后传来散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九流间、加加见、左京、酒泉、梦读五个人接踵而至。
「发生什么事了⁉︎」
梦读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表情露出恐惧之色,肯定是在想像最糟糕的事态——密室里躺有尸体。
「我们也才刚到,还不清楚。」
「没有尸体吧?」
加加见压低声音询问。在场的空气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乍一看没见到。不过还有死角没检查。要仔细调查一遍。」月夜回答。
「那还不赶紧。」加加见甩开步子走进副厨房。
游马和月夜也一起进门,小心地在被喷水器的水打湿的地板上前行。突然,月夜「啊」了一声。是发现尸体了?游马心脏剧烈跳动。只见月夜用手指着的是——副厨房桌上的蜡烛残骸。
「好像就是用这点的火。」
「这是……蜡烛?」左京越过月夜肩膀窥视残骸。
「对,没错。而且有烧焦的餐巾纸余屑,还闻到石油燃气的味道。」
月夜将她姣好的鼻子凑近桌面。
「恐怕,点燃的蜡烛底部堆满了大量浸有灯油的餐巾纸。蜡烛融化变短,火苗转移至餐巾纸,形成巨大的火柱。喷水器感应到后立即启动,将火扑灭。」
「也可以说是,简易自动点火装置。」九流间凝视着桌面的残骸,「蜡烛点燃后到火苗转移至餐巾纸,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融化的烛蜡痕迹不多,估计二、三十分钟左右。对吧,加加见警官。」
被叫到名字的加加见满脸无趣地点头:「差不多吧。」
「某人设了一个二、三十分钟后让喷水器自行启动的装置。可是,设这个的目的到底是……」
九流间摸着秃不溜秋的头。
「应该不是为了让我们发现遗体吧,就像昨天那样。至少这间副厨房目前没看到尸体。」
月夜环顾了一圈室内,用手托住秀气的下巴。
「搞不好,犯人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大家聚集在这。引发火灾,逼得窝在房里的人也必须跑出来。」
「那个……圆香在哪呢?」
酒泉小心翼翼地问。确实,这么一说,似乎没看到圆香人出现。
「还在房里吧。那女僕之前好像被吓得魂都飞了。」加加见一脸意兴阑珊。
「怎么会嘛。火灾报警器一响,肯定所有人都会出房啊。看,连放话说打死也不出房门一步的占卜师大婶,不也好端端在这吗。」
被酒泉用手指着,梦读的脸色很是难看。
「说得有道理。闹这么大还不现身也太奇怪了。我们最好过去看看。」
经九流间的提议,全部人拖拖拉拉地走出副厨房,以酒泉打头阵,攀爬螺旋楼梯,抵达陆号房的平台前。酒泉扭了下门把手,似乎从里边上了锁,门纹丝不动。
「圆香!圆香,你没事吧⁉︎」
酒泉用拳头「哐哐」敲门。沉重的闷响在楼梯里回蕩,门内无人回应。
「喂,你自己缩在房里就算了,至少出个声吧。」
加加见把酒泉推到一旁,大声怒喝,还是没有回应。不安的气氛开始在四周流转。
「再不给个回应,就直接破门。听到没。」
加加见毫不留情地踹门,大概耐心已达极限。泛着厚重光泽的金属大门安然无恙,倒是加加见因撞痛脚尖发出了低吟声。
「看来想要和餐厅一样破门而入没那么简单。必须把锁卸了。喂,九流间老爷子,一条医生。」
「在。」突然被点名,游马挺直腰桿。
「你们现在拿着保险柜钥匙吗?放着主钥匙的保险柜钥匙。」
「嗯、嗯嗯,有带着。」
游马从袋里掏出钥匙盒。九流间也举起钥匙串:「老朽也带着。」
「那现在马上去地下仓库拿主钥匙。」
「知道啦。一条医生,我们走。」
九流间催促,游马刚準备走下楼梯。「——等等!」加加见大吼。
「怎么,事不宜迟,可别耽误了。」
游马捂住发痛的耳朵抗议,加加见哼了一声。
「我们所有人都得去地下仓库。要盯着主钥匙是不是还好好地放在保险柜里。说不定昨天被替换成了赝品。」
「……随你意。」
把疑虑重重的加加见抛在脑后,游马走下楼梯。按照加加见的指示,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到达地下仓库,月夜沖得比游马还快,第一时间跑到保险柜前,拉住把手想要打开。当然,门毫无反应。
「快快,一条君,快打开。」
月夜招手。「知道啦。」游马嘴上应着走近保险柜,和九流间一同将手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好,九流间老师,一起开。一、二、三……」
配合着倒数的口号,游马和九流间扭动钥匙。开锁的「咔嚓」声响起。游马转动把手,门顺滑地开了。柜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刻有「零」字的钥匙。
下一秒,酒泉一把推开游马,抓住主钥匙如燕子转身冲出去。大概是担心圆香的安全,早已心急如焚了。「啊,给我等等!」加加见拔腿追上。游马等人也小跑登上楼梯。
重新爬楼回到陆号房面前,酒泉尝试开门。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钥匙没办法对準钥匙孔。
「真不像话。让我来?」
加加见冷嘲热讽,酒泉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回去:「给我闭嘴!」
「哟呵好吓人。那你赶紧开啊。」
无视双手低举做怪相的加加见,酒泉终于打开了门,他一把攥住把手推开门。冷冽的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看到烙印在视网膜内的光景,游马咽了下唾沫。
——圆香躺在窗旁的床上。
——巴圆香,穿着婚纱礼裙,胸前染成一片血红。
「啊、啊啊,圆香。啊啊啊……」
酒泉泣不成声地沖向圆香,却被加加见毫不留情从背后抓住后领,拖到后方一把甩开。
酒泉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加加见斜瞅着他。
「怎么看都死透了。也就是说,这房间已构成案发现场。要我说几次,不要乱动现场。」
「这种情况还说这种话……」
「现在就是说这种话的情况!」加加见怒喝,音量之大震得墙壁扑欶欶掉粉。「明天警察就到,调查即刻可以展开。惨害三人的兇手很快就能捉获。有嫌疑的不是仅剩在场这几个了吗。」
加加见瞥了一眼在门外石化成雕像的众人,满脸络腮鬍中露出酒窝。他刚要迈步入室内,月夜用灵敏似猫的动作从他身旁窜过。
「这件两截式古典婚纱就是观景室中展览的那套吧。也就是《神探夏洛克——地狱新娘》一集中使用的服装道具。」
月夜沉思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圆香。
「喂,别随便进来。」
月夜忽略掉一旁怒气沖沖的加加见,巡视房间。
「没看到这间房的钥匙。是犯人拿着逃跑了?」
月夜低声呢喃,还蹲坐不起的酒泉虚弱地说:
「看下她头上那个。」
「头上?是指白色髮饰吗?」
就在月夜準备去摘下圆香戴着的女僕用白色髮饰,旁边横伸过一只手。
「嗯?好像装了拉链。是这个?」
加加见摘下头饰沉吟道。酒泉用了无生气的瞳孔注视他。
「圆香习惯把钥匙藏那……说自己冒冒失失的……容易搞丢东西……」
加加见扯开拉链,钥匙从中滚落地上。彷彿回敬他刚才的横插一手,月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钥匙拾起。
「喂,别碰它!」
加加见大喊,月夜无动于衷,表情严肃地走近游马等人。
「这把钥匙有「陆」字浮雕。一定就是陆号房的钥匙没跑了。」
月夜将主钥匙从孔里拔出,插进手上的钥匙拧动。门锁「咔」地响了一下,收在门内的锁舌弹了出来。
「房间钥匙在圆香的髮饰之中,主钥匙又好好收在保险柜里。这种情况下,杀害圆香的犯人要如何锁上门逃出房间呢。」
月夜低声细语。
「他压根没逃出去!」梦读骤然尖叫,「杀了那个女僕的兇手一直在这间房里!」
「喂喂,你胡说什么。你忘了,刚才所有人都集合在副厨房。」
加加见一脸诧异地说。
「不!犯人不在我们之中。我一直反覆强调——这栋馆内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悄悄潜伏着。那家伙杀害了女僕,躲在房间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