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錶针走过刻度的声音,传进耳里格外清晰。
已经过了上午六点……游马看了眼手錶,横眼看向沙发。月夜闭着眼躺在三人式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腹前,心情好像不错。
几个小时前,对着用出演戏剧的语气宣告「向读者的挑战信」的月夜,游马和九流间不停追问:「到底兇手是谁?」,而她只是微笑着如此回答。
「还不能说喔。想要解谜就必须先集合众人。推理小说中有个为人所诟病的桥段就是「名侦探喜欢聚众推理」,但在涉案人员面前揭开真相正是名侦探最大的看点,这点我不会让步。对了,就定明天早上六点半好了,这个时间最有说服力。好啦,放一百个心吧。今晚不会再有人被杀害了。在那之前先休息片刻,养精蓄锐为上。」
游马和九流间磨破了嘴皮,想说服她至少当场透露犯人的名字,可月夜死活不肯鬆口。没办法他们只能死心地离开壹号房,九流间去了游戏室,游马和月夜回肆号房。
月夜一进房间就叫游马:「到了六点喊我起床。」然后躺倒在沙发。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游马坐在床上,一个人边闷闷地想像接下来发生的事,一边等待时间流逝。
「碧侦探,六点了。快起来。」
游马刚出声,还闭着眼的月夜便回答:「我已经起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几乎没睡着。说来惭愧,我现在和春游前一晚的小学生一样兴奋难安。但接下来是重头戏,所以我心想闭目养神也好就没有起来。」
月夜张开眼,腾地跳起来,系好挂在沙发背上的领带,套上西服上衣。
「好了我的华生君,叫大家集合,準备开始表演了。」
「等下。」游马叫住了意气风发走向房门的月夜。
「怎么了,一条君。」
「问题是要如何做到把所有人叫到一起。九流间老师等三人确实都在游戏室,可加加见警官和梦读夫人都宣称在警察到来之前绝不迈出房门一步。」
「那很简单,听好咯一条君,你这么做。」
月夜眯起眼睛向游马下了指示,听完的游马单手摸着额头。
「要我做这种事啊。」
「没错,我还要在一楼提前準备準备,在这期间你把那两人叫来。好了,开始行动!」
「好,我先去趟洗手间。」
「嗯,这样那我先过去。最好六点半开始,别太迟了。」
月夜抬起一边手走了出去,游马目送她离开后走向盥洗室。他进去后锁门,盯着洗手台的镜子,那里边是一个脸露怯色的男人。
「没事的,我能做到。」
镜中的男人喃喃自语,从夹克口袋中取出褐色的药盒。
那位名侦探一定能揪出杀害老田和圆香的兇手。那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把这药盒塞到兇手怀里,杀害神津岛的罪名自然就会转嫁到对方头上。
有东西咯吱咯吱在响。过了好段时间游马才发现那是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声音。他死命咬住牙根不让它颤抖,举起双手拍向自己脸颊。随着一记像气球破裂的声音响起,尖锐的疼痛在脸上游走,心里的迷惘顿时烟消云散。
为了妹妹,已经没有退路了。
游马确认镜子中男人的脸因为强烈的决心绷紧以后,离开了盥洗室。
他走出肆号房锁好门,走下楼梯到达贰号房前,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拳头锤门。
「加加见警官,请出来。」
没有反应。游马毫不犹豫地继续锤。
「干嘛!吵死了!」
过了几十秒,门的对面传来加加见按捺不住不快的声音。
「方便来下一楼吗?」
「说什么胡话。我昨天说过了,警察没来之前绝不出房门半步。」
「正是警察已经到了。」
游马紧张地吐出月夜刚传授的台词。
「警察到了?」
「没错,雪崩的清雪工作比预期要早结束。总之他们现在叫大家都来一楼集合。」
游马心里边担忧自己的谎言会不会被看穿,边等待对方的反应。须臾后锁扣有动静,门开了。
「终于来了啊,真是让人好等。」
加加见穿着皱巴巴的Y字衫出现了,一边挠着他那因躺姿变得像鸟窝的头髮。游马偷偷鬆了一口气,接着去漆号房前如法炮製,告诉梦读警察到了。没想到梦读比加加见还要谨慎,足足花了十五分钟——期间还特意换好礼服——才终于肯从房间里头出来。
「喂,警员在哪呢⁉︎」
下到一楼,梦读提着粉红色的礼服裙摆冲到大厅,四处张望警员的身影。
「在这边,请过来餐厅。」
「餐厅?」听到游马这么说,加加见皱起眉头。
「为何要在餐厅?那里到处湿答答的。」
「过了两天,都干得差不多了。总之先过来。」
游马一口气说完,不等他们问出更多的话便快步走向餐厅。加加见和梦读犹豫了片刻跟过去。
打开门进入室内的一瞬间,一个不合时宜、朝气蓬勃的声音钻进耳朵。
「欢迎你们的到来!」
月夜双手大大张开。她后边站着一脸困惑的九流间、左京和酒泉三人。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天花板的大吊灯照亮整个室内。地板的绒毯还带着湿气,不过水分大部分蒸发光了,所以走在上边并没有发出水声。
写有「蝶之岳神隐」的血字兼有部分被烧焦的桌子上,放着类似放映机的器械、折好的毛巾、签字笔,甚至不知何故还有装满水的喷水壶。
「这怎么回事?根本没有警官在嘛!」
梦读剑拔弩张地叫起来,月夜点点头。
「对,那是为了将二位叫过来的谎话。」
「到底什么意思!」梦读眼球差点从眼眶崩出来,死命瞪向游马。
「哦,请不要责怪一条君,是我指示他这么做的。」
「你们都在想什么!搞出这种花样,你们背后有什么目的!」
刀刃般锋利的视线扎向月夜,她面不改色地捋起自己的短髮。
「当然是要以名侦探的名义揭开本次案件的真相。」
「哈⁉︎你意思是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梦读的声音发颤。月夜用力地颔首:「那是自然。」旁边的九流间等人脸上露出微含期待的神色。
「开什么玩笑,当我傻啊。」加加见转身。
「哦?你这是要去哪,加加见警官。」
「还用问吗?我回自己屋去。老子没兴趣陪小丫头玩过家家。再说,警察一来就能搞明白谁是犯人,在那之前闭门不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加加见往楼梯走去。梦读脸上神情迷茫了好一阵,决定跟加加见往回走。
「你要捲起尾巴逃跑吗?」
听到月夜这么说,加加见停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加加见回过头,声音低沉。
「我是说,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嘴里说的『小丫头』,居然解开了连你这位县警搜查一科的刑警都无法解决的案件。」
月夜唇边绽放出妖异的笑意,挑衅地问道。
「别看扁人,谁会做那种……」
「既然如此,请一定要听完我的推理,反正没有什么损失,用来打发警察过来之前的时间不是再适合不过了?」
「……有可能你就是兇手,想要把我们骗出房间里杀害吧。」
「原来如此,你想说扮演侦探的人是犯人啊。非常有趣。不过这个诡计已经在形形色色的推理小说里用滥了,如果不巧妙运用的话,读者老爷可是不买账的哦。说起这个,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
「你够了吧!都说了不知多少次,这里不是推理小说!」
「诶,这个说不好哦,说不定只是我们没注意而已。算了,先把这种meta的话题放在一边,就算我是真兇,你觉得像我这样柔弱的女性能够打得过你这位现役刑警吗?如果你对自己的体力毫无信心,那就没办法了,请窝回自己房间里,像个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吧。还是说……」
月夜停顿了一下,低下头润了润嘴唇。
「还是说二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指认为兇手呢?难道你们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似乎被月夜的连番挑衅彻底压垮了忍耐的弦,加加见双手插进西服口袋,大踏步走回餐厅。
「说到这种地步,假如你的推理是错的怎么办!假如你指认的人不是真兇,你想怎么负责!」
「……若真变成那样,我将彻底卸下名侦探的头衔。」
听到她这过于郑重其事的语气,厅内一片寂静。加加见被答得措手不及,一时语塞,片刻后指向月夜。
「卸下名侦探的头衔,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不,这对我来说极为重要。」月夜缓缓摇头,「我赌上了我整个人生一直在追求的『名侦探』,如果我自己放弃了它,无疑就如同撕开我的半身。假如指认错了犯人,那么以后阳光普照之处从此不会出现我的身影,我的余生再也不会抛头露面,只会销声匿迹地度过。我是抱有如此的决心来面对这次的案子。所以请诸位务必听一听我的推理。」
面对月夜充满觉悟和决心的话语,连加加见都无法提出反驳,梦读也缩着肩膀走回来。
「很好。」月夜在胸前合住双手,一记清脆的「砰」声在餐厅回蕩。
「既然人都到齐,那我们终于可以去掀开黑幕的面纱了。接下来就由我来一一说明这座玻璃尖塔中发生的悲剧——《玻璃馆杀人事件》的真相吧。」
月夜略微浮夸地挺起胸膛,宣告最终章的开幕。
「然后呢,犯人到底是谁⁉︎赶紧说吧!」
梦读一副急得跳脚的模样,月夜伸出一只手把她按住。
「请稍微冷静,我不能贸然指认犯人,推理需要走流程。」
「什么推理不推理的!别拖时间了,赶紧说出犯人是谁!」
梦读在处于长达数十小时的恐惧下精神估计终于到达了极限,此时用双手狠狠挠乱头髮。
「我没有故意拖时间。」
月夜声音沉了下去。梦读停止手上的动作,有些害怕地看着月夜。
「按推理小说的规定流程走是有原因的。如果我突然指出犯人,却没有解释如何抵达真相的过程,想必各位也只是一头雾水,不会马上去擒住犯人。这样一来,犯人就有机可乘,或许会趁机逃跑,又或者……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
「有什么好诧异的?接下来我要曝光的可是一位杀害了三名受害者,在现场留下血字,兼之对受害者严刑拷打的穷凶极恶的犯人。一旦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他是兇手,那他把所有人灭口再逃窜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夜低下头,抬眼望向梦读。
「反正被捕后也是死罪难逃,那还不如多杀几个,又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番话,梦读抱着自己双肩打起哆嗦,月夜却脸色一转柔和地笑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我会从头开始给大家解释清楚,没有问题吧?」
梦读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看到她这样,月夜在脸颊旁竖起了食指。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首先是第一起案子,神津岛太郎在壹号房被毒杀一案。犯人使用的毒药,根据老田管家的证言我们可以得知是某样神津岛藏品——河豚肝脏粉末。并且壹号房的门是上了锁的,全铺面嵌式的玻璃窗无法打开。也就说,神津岛馆主是在密室中被害。兇手把现场布置成密室的理由很简单。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神津岛馆主是病逝或者是自杀。」
在餐厅的所有人都凝神屏气地倾听月夜的说明。
「那么,兇手是如何製造密室呢?能够给壹号房门上锁的钥匙,只有壹号钥匙和主钥匙两把,而且我们和定做钥匙的厂家联繫过,确认了不存在备用钥匙。还有,主钥匙被保管在游戏室暖炉旁的钥匙柜里,而那天我一直待在暖炉旁边,可以保证第一天在晚餐之后,到所有人前往壹号房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打开过钥匙柜。我也曾经假设过,是酒泉厨师假装去一楼拿钥匙,其实主钥匙一直被揣在他的身上。但实际上酒泉一直待在吧台后给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鸡尾酒水,所以这个说法被推翻了。
月夜陈述完以上的话,九流间轻轻举起了手,月夜用眼神示意他发言。
「打断你的话实在抱歉……」
「不会不会,没问题。通常在结案的场景里,出场的人物会指出名侦探推理中的矛盾,并抛出许多疑问。而随着这些问题被逐一解答,案件的真相将逐渐浮出水面。」
月夜笑眯眯地回答。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既然兇手用的是可以把握时间和距离、实现远程下手的杀人手法——下毒,那在这里讨论犯人如何製造密室是否就不太有意义了呢。以前也说过,如果是用毒,只需提前在预判神津岛君会放入嘴里的某样东西里下毒即可。犯人没必要留在现场眼睁睁看着神津岛君亲自服下毒药。说不定只是凑巧神津岛君一个人回房上锁后,再接触了毒物而已。」
「若是这样,那想要往回推神津岛馆主毒发身亡的时间就很难了。考虑到当时正值要公布某项要事,那兇手出现在现场的可能性会不会比较大呢?」
「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后来不是发现兇手的动机是为了替地牢里的死者们报仇吗,那和神津岛君要公布他发现了某部未经公开过的珍贵推理小说,这二者没什么关联啊?」
无愧是推理界的元老,九流间的观点非常地辛辣。但月夜依然笑容满面地听着,给他捧场接话。
「再者说,考虑到毒发后神津岛君还有时间留下死亡信息的话,即便兇手做案时留在现场,等他一出房间,那神津岛君为了防止犯人回来补刀,自己亲手锁上房门也说不定。我个人认为,以犯人有意製造密室作为前提本身就不对劲,你认为呢?」
九流间把疑问抛完出去,紧张地望着月夜。
「相当精彩,不愧是九流间老师。」月夜语气略带兴奋地说。「刚才的提问,逻辑通顺又很贴切。以各位所知的情报,确实判断不出是兇手刻意製造密室,还是现场无意中形成的密室。那么,一条君。」
「啊?」游马突然被点名,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啊什么呀。你是我的助手,别发獃快来支援我。你帮我把门关上,然后再把灯关了。」
「喔喔,好。」游马慌慌张张地应从月夜的指示。大吊灯的灯光消失后,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借着从遮光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光,才能朦胧地看清东西和人的轮廓。
「那么,请诸位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