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失去能力的状态,即使是幼女状态,不过引以为傲的金髮被人穿鞋踩在上面的体验大概造成重创吧,忍窝进我的影子不出来了。
这可以当成放弃保镖职责的行为,是值得信赖的搭档绝对不能做的家里蹲行为,不过考量到她的内心就是如此受到打击,我也没心情责备她。
毕竟中间隔了忍,就算没有隔着忍,只是被女性站在、踩在头顶,我的内心也不会柔弱到因而觉得屈辱,但我确实还是吓了一跳,还是吓得不禁站了起来。
我发出哀号迅速起身,但影缝完全没失去平衡,就这么一脸老神在在,继续动也不动站在忍的头上。
而且我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她彷佛浮在空中。
不是忍又小又轻,也不是昔日战场原失去体重时的样子,是完全没有重量。我这个比喻应该不太正确,不过我觉得像是目睹了精美的幻觉艺术。
如果忍是纸工艺,影缝就是纸气球。
武术高手大概可以藉由重心的移动消除重量吧,不愧是和火怜师父旗鼓相当的实力派……我硬是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接受,但光是这样还是不足以说服我。
想要说得通根本是强人所难,根本不可能。
总之,这个人应该没有道理可言吧。
明明比任何人都像人,却比任何人都不像人。
「总之小哥,换个地方吧,毕竟这间百货公司似乎要打烊了。对了,去那里吧,之前小哥和我快乐厮杀的补习班废墟。」
口操京都腔的她毫不倔强或矫饰,极为平凡地,轻描淡写地说出「厮杀」这种危险的词。
这个人就是这样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对她来说,那应该是习以为常吧。
我这样说服自己之后,决定先接受她的提议。在打烊的百货公司讨论怪异现象也莫名令人毛骨悚然。打烊的百货公司很适合成为怪异奇谭的舞台,何况警卫应该会巡逻,我没办法一直待在打烊的百货公司。不过斧乃木与影缝或许做得到吧……
想避免火爆事件。
并不是凡事只要打斗就能解决。反倒应该乖乖像个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不过这种想法,这种可嘉的想法,或许在这两人出现的时间点,就成为白费工夫的希望吧。
总之,我们从用来会合的百货公司游戏区,移动到充满回忆的补习班废墟。
补习班废墟。
「废墟」这个词,经过这个暑假得稍微修改为「遗址」。暑假开始前,那里是「曾经设立补习班的废弃大楼」,即使破烂老旧依然矗立于该处(我与影缝、忍与斧乃木分别在那栋废弃大楼交战过),不过那栋废弃大楼在八月底失火,完全焚毁不留痕迹,所以现在只是一片平原。
成为禁止进入的空地。
无论如何,至今在夜晚进入那里依然令人提心弔胆,不过总之那附近更少有人经过了,依然是很适合用来谈秘密的地方。
抵达空地前,我一直偷偷观察走在前面……应该说没踩地面,在斧乃木肩膀上移动的影缝。
各位在小学时代,在上学或放学的时候,是否玩过「地面都是海,正常行走的话会溺水」的游戏?是否遵循过「必须灵巧地只走围墙」的规定上下学?
不知道影缝是基于什么心态(总不可能真的相信地面是海吧),她绝对不走地面。甚至在初次见到我的时候也是站在邮筒上。
所以影缝现在也是在斧乃木的肩膀上移动。不是刚才忍坐在我肩膀上那样,是俐落地踮脚站在斧乃木的单边肩膀上。
我在夏天看到这种行走方式时,很惊讶妖怪斧乃木的力气大到可以带着一个人走路,不过我自己被影缝站过一次,也就是得知影缝是消除重量站在斧乃木肩膀上之后,我体认到非比寻常的应该是影缝。我当然知道斧乃木也非比寻常,却依然体认到这一点。
就算这么说,无论给人何种印象,或是身体属于何种构造,除了「在高处行走」这个古怪的行为,除了无法除去的这件事,影缝余弦给我的印象依然和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是个「年长的美丽姊姊」。
感觉她是英姿焕发的女老师,或是正经的社会人士。
至少她看起来不像是和夏威夷衫的中年男性或丧服的不祥男性同类,看起来和这两人不像是大学时代的朋友。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如果只看危险程度,这个人远远凌驾于忍野或贝木,远远超越。不同于可以沟通的忍野或是能用钱商量的贝木,影缝无法沟通。
无法沟通的她,比任何人、任何怪异都棘手。不对,正因为这个人比怪异还棘手,才会成为打倒怪异、使唤怪异的阴阳师吧。
事实上,即使忍现在失去能力,但影缝刚才登场的同时,就将昔日的怪异之王──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乾脆又轻易地赶回我的影子里摆平,所以她的实力毋庸置疑。
如果忍是怪异杀手,影缝就是别名「怪异剋星」的专家。专门应付不死之身怪异的专家。
「没想到……」
抵达目的地时,抵达补习班遗址的空地,应该说荒地时,我开口了。说来尴尬,我们走到这里的途中完全没交谈。不对,或许只有我觉得这股沉默很尴尬。
「……你真的来见我呢,影缝小姐。」
「嗯~哈哈哈!」
依照影缝「在高处行走」的原则,进入建筑物似乎就可以正常行走(因为楼板不是地面),不过这里只是荒地,完全是地面,所以就算停下脚步,她也没有从斧乃木身上下来,维持原来的姿势回答我。
提议在这里谈事情的是影缝自己,但我觉得这或许是她贴心提出的「公平提议」。
在这种不能降落到地面的空旷场所谈事情,对于影缝来说是「难以战斗的环境」,所以不会突然诉诸暴力……不对,有必要的话,这种事只要影缝念头一转就很难说。
何况,我或许只是想太多了。
因为这个人……
「阿良良木小弟,如果可以杀掉不死怪异,我会去任何地方喔,会去日本国内或全世界的任何地方喔。」
「…………」
是的。
因为这个人只是想杀掉不死怪异罢了。
我不知道理由,不懂理由,到头来甚至不确定有没有理由,不过影缝余弦极度讨厌不死之身的怪异,甚至堪称憎恨。
所以即使除去各方面的隐情,找这个人商量这件事也得冒很大的风险。虽然她是为了我而来,不过可以的话,如果只有斧乃木来担任信鸽的角色,帮我和影缝沟通,是最能让我放心的做法。
不过,人类比起喜欢的事物更精通讨厌的事物,这是悲伤的事实,所以无论採取何种形式,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合适又最合理的谘商对象无疑是影缝。
如果是这个人,肯定能解决我突兀化为吸血鬼的问题。
我自然抱持这种期待。
「不过,当然也是因为卧烟学姊的吩咐啦……阿良良木小弟,卧烟学姊似乎相当欣赏您耶,您做了什么?」
「哪有……我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该说没做还是没印象,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被她做了各种事,更正,承蒙她帮了各种事……」
不妙,语气无论如何都会支支吾吾。
我明显在提防,应该说在害怕。
在暑假,虽然高度不同,但我曾经在这里被影缝打得落花流水,这段回忆或许烙印在我的身体。
不过接下来得受她的照顾,所以无论是否计较那段敌对的往事,我基于立场当然必须对她低声下气……
「是喔……哎,算了,这种事怎样都无妨,您和卧烟学姊建立何种关係也无妨。只是以我的立场……不对。」
影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感觉像是想说些什么却打消念头。
欲言又止。
「算了,罢了。反正卧烟学姊有何种意图或想法,我也只要杀掉不死怪异就好,只要能让我这么做,我就没有怨言。」
「…………」
她原本大概想说些不太好听的话,不过她中途作罢实在令我在意。
「所以呢?怎么啦?我还不知道详情,只是听说有不死怪异就赶过来了。」
「是喔……」
她居然听到这种笼统的情报就行动。
换个说法,她居然这么想杀掉不死之身的怪异。与其说这个人是专家,她的个性根本像是杀人魔。
总之,如果是应付吸血鬼,之前那三个专家或许比较正常吧。
只是,如果她真的和那三个人一样,我也很为难。
「说来话长……不对,不到说来话长的程度,但我可以先问一个问题吗?」
「儘管问。」
影缝咧嘴一笑,从高处充满魄力地俯视我这么说。一个斧乃木的高度差距具备强大的压迫感,镇压着我。
我原本打算想办法叫出忍,努力讨好忍之后拉她出来站在她身上,但还是打消念头了。即使不是站在忍肩膀上,而是站在忍的头上,也没办法和影缝等高,这种事根本无须测试,光看就很明显。
「那个……影缝小姐与斧乃木小妹是专家吧?」
「是啊,是专家。正确来说,专家只有我,余接是式神,说穿了是喽啰。」
「换句话说,会要求代价吧?」
代价。
这是忍野常说的词。
该说严苛还是缺乏志工精神,忍野即使不是贝木那种极端的守财奴,依然会确实依照自己付出的劳力索取代价,几乎不曾义务帮忙做事。
卧烟没要求金钱酬劳,却要求以友情支付,这是比钱还棘手的要求(这次也一样,卧烟要求以友情当代价)。我将这方面解释为他们那个业界的规则。
如果是规则,再怎么破天荒的影缝余弦肯定也没跳脱这个框架。
「我开门见山地问吧……大概多少?老实说,我没有很多钱。」
「咦?我不要什么讨厌的钱啦,好麻烦。我不擅长这种琐碎的帐务问题。这种事不重要,快点说明吧。」
「…………」
太没原则了!
这种个性很糟糕吧?
随兴生活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是学生,不用付费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管忍怎么说,连刚才抓娃娃用掉的一千圆,对我来说也很伤荷包),不过这种缺乏社会性的作风挺危险的,令人不想贸然拉近距离。
何况她应该不是清心寡欲吧。
毕竟身上的衣服很高级。
卧烟要求支付友情也相当恐怖,不过这个人「怎样都好」的作风,令人看不出她的想法而害怕。贝木对于金钱的执着好歹可以用「感觉很难受」这两个字来理解,但是影缝的状况是「感觉很难猜」。
「感觉很难受」以及「感觉很难猜」。
依照相似假说,两者肯定差不多,可是……
「总之小哥,您似乎经常陪余接玩,就这样扯平吧。如果您还是过意不去,我想想,那您改天请余接吃冰吧。」
「要哈根达斯。」
至今沉默的斧乃木,突然只在这时候插嘴。虽然她没必要对慾望忠实到这种程度,不过她像这样说出慾望就很好懂。感觉很好懂。
甚至想在哈根达斯上面追加红豆水果刨冰给她吃。
该怎么说呢……
基于这层意义,就我所见,影缝现在的「慾望」只有一个,就是「想杀不死怪异」的明显杀意,或许就是让我害怕的原因。
「影缝小姐喜欢吃什么食物吗?不然……」
「没有。能吃就行。」
「…………」
与其说不留余地,应该说这个人真的只对「那个」感兴趣。她对食物漠不关心的态度令我这么认为。
一般人就算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食物,只要不厌其烦地详细调查,依然查得出喜欢或讨厌的食材,不过从影缝刚才的冷淡反应,连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
到最后,这个人的「恐怖」不是因为暴力或是无法沟通,而是缺乏这种人味吧。我在这时候如此心想。
超脱人类的範畴吗……
这么一来,以閑聊拉近距离,或是打造温馨气氛的做法,对于这个人来说应该完全没意义……她说我不用支付代价、不支付代价也无妨,就某方面来说令我不自在,不过硬是塞钱给不收钱的人也很奇怪。
我将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当成自己的问题吞下去(而且将来要找机会请斧乃木吃哈根达斯。不是迷你杯,是甜筒那种),对影缝进入正题。
「镜子……」
「啊?」
「镜子照不出我。」
「…………」
接下来,影缝没有附和,当然也没有打岔,说穿了就是一脸正经听我说明。听我说明自己化为不上不下的吸血鬼,化为和忍野忍无关的吸血鬼。
专注聆听。
「……原来如此。」
我说完时,影缝终于像这样点头回应。
「妹妹。您的妹妹,她还好吗?阿良良木月火,月火小妹。」
「不,这不是重点……」
「听过刚才的说明,怎么可能有人不在意和妹妹一起洗澡的变态?你们到底洗多久啊?不提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