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我被火怜与月火两个妹妹叫醒起床……当然不可能。因为我确实将她们两人塞回神原房间的被窝里恢複原状。
我当然也把神原放回旁边的被窝。肯定没错,是旁边的被窝。
在那之后,我们在祠堂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们三人。斧乃木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她依照吩咐、依照计画、依照讨论,先着手找她们三人。
但是找不到。
这也是当然的。阿良良木火怜、阿良良木月火与神原骏河并非被关在祠堂。就算这么说,她们也不是被藏在某个草丛里。那座山有各种蛇出没,正常人不可能将女生囚禁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这一点正如我的预料。
正常人基本上不会绑架,而且……也不会将人藏在香油钱箱里吧。
是的,三人被摺叠起来,塞进那个香油钱箱。难怪纸人那么快就满出来,摺纸时钟一开始就被灌水。
这么说来,我以前也被影缝摺叠过,她们也像是那样被整齐摺好,放在香油钱箱里──睡在香油钱箱里。
睡在里面。
换句话说,她们没有意识。不过如果是正常在晚上就寝,无论是神经再怎么大条的人,被搬到这里又被摺叠起来应该不可能不会醒,所以应该是正弦使用某种特殊手法让她们熟睡吧。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总归来说,她们就这么一无所知,在梦乡一无所知就度过这个夜晚。虽然这么说,无论是以哪种手法让她们睡着,应该也无法承受气压不同的高空飞行,因此斧乃木背着火怜与神原,我背着月火,沿着阶梯下山。
我们在阶梯途中和影缝会合……不过影缝在树枝上,形容成「会合」似乎有些牵强。
话说,她真的是在树枝上赶路……
想到这种看似愉快的行为不是兴趣而是诅咒,我的看法也改变了。不过影缝似乎还不晓得我得知这件事。
「下手了?」
她只对斧乃木直截了当这么问。
「嗯。」
斧乃木也简短点头,如此而已。
下手了。如此而已。
因为确实也只有发生这件事。
「我没办法当苦力。」影缝睁眼说瞎话之后前往山顶。正弦已经连形影都不留了,但她身为式神的主人,大概是非得处理某些善后吧。
绝对不是因为不想背人就逃走。
后来,我在阿良良木家门前和斧乃木道别。太阳在这时候升起,而且即使沐浴在耀眼的早晨阳光中,我也没有消失。
「太好了呢,鬼哥哥。总之鬼哥的身体似乎不会被阳光消灭,你还是可以走在阳光下。」
斧乃木只说完这段话,就朝着山的方向徒步返回,大概要回到主人身边吧。之所以没有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跳走,或许是对我的一种贴心。
最后,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斧乃木道谢。既然她救了我的命,我应该向她说声谢谢才对。
但我说不出任何话语。
她杀了人,所以我说不出感谢的话语。
她救了我,所以我说不出责备的话语。
虽然觉得不能这么做,不过也觉得要是能在这时候责备杀了正弦的斧乃木,我不晓得可以多么舒坦。
但我不可能这么做。
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接纳忍进入影子的我不可能责备她,身为人类的我做不到。
她是怪物,所以杀了人。
如此而已。
但我隐约觉得或许再也见不到斧乃木了。说到这次的事件是什么样的物语,说到正弦获选「演出」的本次物语是什么样的物语,我觉得就是让我目击可爱的宠物人偶斧乃木余接以怪物身分杀人的物语。
即使大脑理解,却不免在生理上产生厌恶,使我对她的看法改变的物语。
糊里糊涂,不知不觉。
相互掩饰,相互欺骗。
让我与斧乃木余接建立的和睦关係产生裂痕。这就是那个「暗」的目的吧。
继八九寺真宵、千石抚子之后,将斧乃木余接抽离我身边。
正弦没抗拒为此丧命,甚至自暴自弃地任凭摆布。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
「来,情人节巧克力喔!」
上午的用功时间结束,今天下午要到民仓庄请战场原教我功课。不过我抵达她家的同时,嘴里就被塞了一颗巧克力。
「怎么样?好吃吗?好吃吗?历历,好吃吗?」
战场原笑咪咪地询问。
这张笑容使我恍然大悟。对喔,今天是情人节。明明昨天就发现了,却因为后来发生各种事而忘个精光。我如此心想,咀嚼嘴里的巧克力。
「嗯,好吃。」
「嘻嘻,耶~」
她说着握拳振臂。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就算拿刀抵着她脖子,她应该也不会摆这种姿势吧。真的是想改变就能改变呢。
不,说到改变,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没有两样。一年前的我,非常讨厌情人节或母亲节这种庆祝的节日,总之很不擅长过这种节日,但现在不会了。总之,以人类这种群居动物来说,这应该是堪称「成长」的变化吧。
只是在今天,我非得向战场原说一个不该称为「成长」的变化。不能称为「成长」的变化。
「历历,快进来,巧克力还有很多喔。」
「还有啊……」
忍爱吃黄金巧克力,不过如果是单吃巧克力呢?脑中浮现这个问题的我,想到接下来必须对亢奋的战场原讲那件事,心情终究好沉重。
应该在开始用功之前先讲这个话题吧。我心想。
「战场原,其实……」
所以我在她端茶给我的时候开口。
「……是喔。」
战场原听完我的说明(镜子照不出我的这件事,我已经在昨天说过了,所以她现在是听完后续的事件,听完该听的部分)之后点了点头。
开心的情绪终究从脸上表情消失,但她似乎没有我预料的那么悲观接受。
「所以,一辈子不能照镜子,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这么问。
「要说什么问题……总之,被发现的话会引人注目吧?」
「如果只是这样,应该无妨吧。因为就算镜子照不出阿良良木,阿良良木也会一直映在我的双眼。」
「…………」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很棒的台词,但我至少知道战场原在关心我、安慰我。
「总之……就算这么说,如果确定是不治之症,也得考虑今后的状况才行。你已经和羽川同学谈过了吧?」
「她怎么可能比你先?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被她觉得笨……何况老实说,我不晓得自己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使现在只是镜子照不出我,其实也无法保证今后只有这样。就算不让忍吸血,也可能因为某种契机瓦解平衡。」
「专家的诊断不可靠?既然这样,要不要徵询其他意见?」
「不,或许我的生活方式比较不可靠吧。我当然会想办法考上大学……但我不知道我的日常生活,我可以一如往常生活的日子能持续多久。这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可以一如往常生活的日子啊……」
战场原复诵我这句话。
「阿良良木,贝木他啊……」
「嗯?」
她突然提到的名字吓了我一跳。
至少战场原是第一次主动提到这个名字。
「贝木他总是讲这种话想耍帅。否定平稳的日常、否定一如往常的日子……那个家伙完全不认为一如往常的日子或关係会永远持续,大概是讨厌自己的人生出现生活感吧。我也曾经觉得这种立场很帅,这是我的失败……不过如果这种做法叫做帅,那我觉得阿良良木不帅就好。」
「…………」
「现在的羽川同学也会这么说吧?那孩子也不像以前老是将『规矩一点』挂在嘴边了。」
战场原此时不惜提到贝木以及羽川也想传达某些事,但我不知道自己听懂多少。不过,我知道战场原想传达某些事给我。
确实传达了。
「……这么说来,羽川那家伙今天在做什么?」
「天晓得……那孩子现在大概还在找忍野先生吧。看来有些事只有那孩子没掌握到。」
「找出忍野……正弦也这么说过,看来这部分最好也好好告诉羽川。」
肯定也有些事只有羽川知道。
这一点肯定没错。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她谈一谈。即使到时候会惹她多么生气。
「所以我打算今天回去的时候顺便找她谈一谈。」
「这样啊,那我要拜託阿良良木一件事。」
战场原说。
「请改成明天。」
她面带笑容这么说,但是语气很强硬,这个愿望的强制力超乎我的想像,所以我也把该传达的事情传达给她,在用功结束之后依照吩咐直接回家。
看向玄关的脱鞋处,火怜与月火似乎放学回来了。她们今天似乎是直接从神原家上学,总之,今天还没见过她们呢。我刚回家,连一眼都不想见那种家伙,不过最好还是看看状况吧。虽然机率不高,但她们也可能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得昨天的事。
「喂~小怜、小月。」
我久违地像这样称呼这对姊妹,没敲门就突然打开她们的房间,然后冻结了。
她们两人确实回家了。
不过,正在将制服换成居家服的她们身后,一具人偶靠坐在双层床上。
面无表情,身穿灯笼裙的人偶。
正是斧乃木。
「咕哈!」
我跌跌撞撞拨开哇哇大叫的妹妹们,跑到斧乃木面前。
「这是在做什么?」
「我待在抓娃娃机里,被妹妹们抓到了。」
我轻声询问,她也轻声回答。
「月火姊姊的功力比鬼哥哥好很多呢,投三枚硬币就抓到了。」
「不,我不是要问这个……」
「本次事件的目的,是要让鬼哥与我的关係出现裂痕。如果是这样,就应该要违抗才对。这是卧烟小姐以及姊姊的判断。在这座城镇稳定之前,反倒要更加靠近、更加紧密地待在鬼哥身边。所以要暂时受你照顾了。」
斧乃木面不改色这么说。平静、平淡、面无表情地宣布今后要坐镇在阿良良木家的妹妹房间。
「呃……慢着,你少胡闹了!」
「哥哥,你在做什么?不要跟我用自己的实力与钱抓到的人偶讲话啦。」
「就是说啊,哥哥。受不了,哥哥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
承受妹妹们批判的我摇晃斧乃木的肩膀,但她已经伪装成普通的人偶了。
不对,不是伪装,她本来就是人偶。
感觉影子里传出「活该」的声音。
就这样,哎呀哎呀。
不得安宁的日子看来还会持续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