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咔嗒。
减速的列车,在被白雪所覆盖的轨道上移动。
阴沉混浊的灰色天空,沉重的空气覆盖了整座城镇。到处堆积着黑色瓦砾的小山,让原本就寂静的镇子显得更加荒凉。
吱吱吱。
咔嚓。
车轮和轨道摩擦的刺耳声音,引起人们的不安和恐惧。
拥挤在四方车厢里面的人,人,人。
他们包裹着寒酸的服装,好像家畜一样挤成一团。
这里很寒冷。
彷彿冰冻一样的寒冷。
而且,好想坐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救命!」
「救命!」
「谁来救救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神经在想要知道和不想要知道的夹缝之间不断磨耗。
已经,想要睡觉。让我睡觉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啊啊,可是我的孩子……」
「在哪里?」
「他去了哪里?」
「我的孩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将视线落到脚下后,就看到了瘦弱的手臂和腿。
是人类的尸体。
如此想着而四处张望后,就发现原本以为是瓦砾小山的东西,仅仅是堆积起来的人类尸体而已——
悠里睁开了眼睛。
在床上动也不动地,紧紧凝视着夜晚的黑暗。
(又来了——)
外面明明闷热无比,他的身体却好像从内往外地冻结了起来。儘管如此,身上的冷汗却又连被褥都打湿了。
(怎么会做这种梦啊!)
喉咙乾涩得要命,身体好像铅块一样沉重,就连要动一下手臂也无比痛苦。悠里持续凝望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近乎恐怖的绝望感,彷彿紧紧绑住了悠里。
那个不管怎么想,也是纳粹的灭绝集中营。
(他们的哀叹渗透大地,烙印在整个欧洲大地的犹太人的叫喊,你难道听不到这些吗?)
悠里摇摇头,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是什么人在向自己求助吧?跨越了早已经毁灭的肉体,从遥远的时间彼方,向我呼叫着什么……)
嚓,嚓,嚓,嚓……
在漆黑的房间中响起的钟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悠里慢吞吞地支撑起身体,伸手抓起枕边的闹钟。现在刚刚过了两点,离黎明还有很长时间。深夜的宿舍被近乎恐怖的沉默所笼罩。
突然,悠里扬起面孔。
他身体微微前倾,竖起了耳朵。
从沉默的深处,冒出了某种轻微的声音。
(婴儿在哭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让人会以为是幻觉的轻微声音,不久之后融化于沉默之中,并且就此消失。
(……听说在黎明的时候,有人听到了好像要被绞杀一样的婴儿的哭泣声。)
是谁说过这种话,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因为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所以没能好好听下去。可是,因为有些触动到他的部分,所以就那样残留在了他的耳内。
(婴儿,婴儿,摇篮。)
是什么触动到了他呢?他试图通过这几个字眼展开联想。
(摇篮,孩子,母亲……母亲?)
他打了个寒颤。
一点点攀上脊背的恐怖。
从不安定的画像中,狠狠瞪着他的母亲的眼睛——
悠里慌忙抓住毯子,紧紧闭上眼睛,试图把讨厌的思考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睡觉吧,还是睡觉最好。)
如此一再安慰着自己,他拚命控制着自己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夜风每次吹动窗帘,都会让他的身体一阵颤抖。
「奇怪,西蒙呢?」
在悠里和罗宾一起去吃早饭的时候,随后而来的帕斯卡如此询问。
「不知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一面双手拿着杯子喝咖啡,悠里一面面带忧郁地回答。
当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悠里才终于有了睡意,贪婪地抓紧起床前的那一点时间进入了梦乡。在他起床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西蒙的身影。因为原本想就梦的事情听听西蒙的意见,所以悠里颇为失望。一想到从下学期开始可能都会面对这种状态,就算没有兰顿向他强调,他也能切实地感觉到迄今为止自己是多么的得天独厚。
(说老实话,我真的能在不依赖西蒙的状态下撑过去吗?)
帕斯卡紧紧盯着充满了不安感觉的悠里,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轻轻说道:
「你们和好了吗?」
「嗯。」
轻轻瞥了一眼帕斯卡认真的表情,悠里有些抱歉地微笑着说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不过你不要太在意他人的目光哦。」
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说了后,帕斯卡伸手去抓食物。
就在这时,当事人西蒙到了。
「悠里。」
「啊,西蒙。早上好。」
在看到那个清冷高雅的身影的瞬间,原本一直纠缠着悠里的噩梦残影就消失了。悠里鬆了口气,仰望着西蒙。在从食堂的高窗射入的朝阳照射下,淡金色的头髮明亮得近乎耀眼。
「早上好。」
西蒙也回应了一声,但是似乎没有坐下来吃饭的意思。他扫了一眼桌子,确认到悠里已经吃完后就开口说道:
「悠里,不好意思,接下来能打扰你一点时间吗?」
「咦?嗯,当然可以。」
悠里慌忙站起来,而帕斯卡一面拉开椅子,一面担心地询问:
「西蒙,你吃早饭了吗?」
「当然,谢谢。」
在同伴们的目送下,悠里跟着西蒙来到走廊,离开了宿舍。
「我们要去哪里?」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哦。」
「办公室……」
在听到这个名称的瞬间,那个讨厌的噩梦就在悠里的脑海中复甦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吗?」
悠里有些不安地询问。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是悠里现在最不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你说为什么啊……」
悠里含糊了起来。理由很简单,办公室里面有那幅画。就在他考虑着应该怎么说明这一点的时候,西蒙慎重地选择着字眼对他开口:
「吶,悠里。你以前曾经问过我对于艾里沃多拿来的那幅画的感想吧?我记得就是在第一次见到那幅画的日子。那是有什么意义吗?」
悠里停下了沉重的脚步。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问这种事?」
俯视着如此嘀咕的悠里,西蒙微微思考了一阵,然后用认真的口气回答: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还没有公开。昨天晚上霍华德受了重伤,他今天一早就在意识不明的状态下被送去了医院。」
传入耳朵的事实,让悠里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也不清楚,而且首先就没有人知道他深更半夜跑到办公室去是要干什么。此外,从他的状况来推测,他当时是应该回头看着房间里面的什么东西,然后就维持着那个姿势摔下了楼梯……我已经看过他,腿骨都弯曲断裂,情况非常严重。甚至让人不可思议他还能活下来。」
也许是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吧,西蒙彷彿要摆脱那个画面一样摇了摇脑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不,是不是应该认为,他是在试图从什么东西身边逃开呢?」
「逃开?」
「没错,至少他是在试图逃跑。至于他是在逃避什么,现阶段还完全不清楚。只是……」
西蒙带着思考的表情中断了声音。悠里彷彿要催促他一般,将漆黑深沉的眼瞳投向了他。
「只是什么?」
「……总长艾里沃多现在很担心,怀疑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与他在达得茅斯获得的画像有关係。因为他的委託,我从昨天起就在进行调查。那幅画像确实是有些名堂呢,所以我突然想起悠里的事情,所以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悠里低垂下眼睛,他的食指按在了嘴唇上。面对陷入思考的悠里,西蒙再次询问:
「悠里,你怎么看那幅画呢?」
「……我觉得,那是很不好的画像。那个时候,西蒙曾经说过它很不安定吧?当然了,西蒙你说的大概是构图的问题。不过,那就是那幅画给我的整体印象,有什么被扭曲的东西甚至让空间失去了平衡。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母亲的眼睛——」
「母亲的眼睛?」
西蒙有些无法认可似的重複着。
「那又怎么样……?」
「你没有注意到吗?」
悠里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寒冷,明明是在盛夏的阳光之下,他还是颤抖了一下身体。
「那个母亲……」
好像在索求,好像在倾诉什么的炽烈目光。
在那里熊熊燃烧的愤怒。
让人从心底不寒而慄的目光……
「是在狠狠瞪着看着她的人——」
※※※※※※※※※
在悠里和西蒙进来的时候。艾里沃多正在几名代表的包围下谈着什么。一看到西蒙的身影,他就做了个我正在等你的手势。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所以悠里站在西蒙的身边茫然打量着房间。
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就好像刚刚被一场龙捲风袭击过一样。桌子上的文件四处飞散,椅子倒在地上,原本应该在花盆旁的水壶滚落在地板上。而某个看起来相当昂贵的红色花瓶,从正中央碎成了两块。
吐了口气后,悠里从那里收回了视线。在将房间整个打量了一遍后,他就发现少了某个应该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