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要怎么才能进去啊?」
仰头看着距离地面五六米的上方敞开的窗子,悠里无可奈何地问道。听到悠里这样像提问又像自言自语的话,站在身后的西蒙和阿修莱面带複杂表情对视了一下。当悠里在未知力量的引导下展开行动的时候,他们两个几乎出不上什么力。但是因为对方是悠里,他们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们现在正站在城堡北端的坚固塔楼前。在教堂的侧面,沿着玄关口向上延伸的带檐的阶梯后方有一块空地,北侧塔楼就建在这块空地上。与和城墙连成一体的南侧主塔相比,北侧塔楼比较狭窄,但高度几乎和南侧塔楼相同。
在离开嘈杂的大厅后,悠里就是硬拉着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在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西蒙开了口:「只有中世纪的建筑才会有这种独立的塔楼。这是为了应对最后被敌人包围的情况而建造的,所以通常没有出入口,只能架上梯子从那个高处的窗子出入。当然,这是以这里未经过改建为前提的。」
在西蒙进行说明的时候,阿修莱已经走近塔楼,不时用脚进行踩踏,探察塔楼的情况。
「看来没有像是入口的地方,也没有加工过的痕迹。这样的话……」
除了面向悬崖的东北侧之外,将周围全部查了个遍的阿修莱回到二人身边,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你真的想要进到这个塔楼里面吗?」
悠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曾经在山脚下的咖啡店听到传闻,半年前,进入这个塔楼的工人,好像有一人已经由于原因不明的高烧死亡了。」
阿修莱看着有些犹豫的悠里,表情很是複杂。
「咖啡店老闆说这里有诅咒在延续……」
西蒙表情严肃地思考着。
「确实,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进去。」
因为连西蒙都这么说,悠里很不安地抬头向上看去。
「这个塔楼的二层大概有一个房间可以让人居住,但是下面的部分……」说着西蒙指向眼前的墙壁,「这里连窗户都没有,是完全黑暗封闭的空间。二层的地面上有个口,可以将那些所谓不要的东西都扔下来。」
「所谓不要的东西?」
悠里感觉西蒙的说法有些奇怪,追问道。西蒙的水色眼睛蒙上一层阴云,他神秘地说道:「垃圾什么的自然不必说了,除此以外俘虏和罪人也会被扔下来。而且,这里面不卫生到了极点,什么蛆、毒虫、耗子、蛇之类的东西估计一应俱全。很可能不管是谁被扔进去都会发疯吧?」
悠里被西蒙的话刺激得闭起了双眼,身体里涌起的那种厌恶感令他浑身发抖。
「说实话,真的很难说人类的道义到底是根据什么来确定的。至少所谓的绝对的良心是根本不存在的吧。」
「就是说啊,那些天天争论什么性善说和性恶说的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人类只不过就是动物进化过程的一个环节而已。」
阿修莱和西蒙的讨论充满了强烈的讽刺,但很快两人又回到了本来的话题。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塔楼一层的部分是在不卫生到极点的状态下长时间密封了?」
「就是这个意思。工人发高烧死去,估计也是因为密封的空气中产生了毒素,令他感染的缘故。」
说完之后,西蒙看向悠里。
「所以,悠里,你再考虑一下比较好。」
「……明白了。」
悠里放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看看塔楼。在他的背后是一片带着秋天气息的天空。
就在这时——
悠里突然表情惊愕地眯起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
悠里清楚地看到,在本不该有人的塔楼的窗口处,一个留着黑色鬈髮的女人一转身消失了。
(果然,是这样……)
那女人的身影就好像刺目阳光下的一个幻影,但悠里很确定,自己曾经见过她。
(从最开始,就只有一个提示。)
看到悠里依依不捨看着塔楼的样子,阿修莱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表示不满。都是悠里刚才非要来,他们两个才被迫跟来的。
「这样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总之,你应该给我们一个比较好的解释,悠里。」
「啊,真是的,抱歉。」
后脑勺被轻轻敲了一下,悠里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歉。
原本以为只要进入塔内就可以解释清楚,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但如果在这里止步不前,到太阳下山之前岂不是什么都干不成吗?悠里感觉非常不安。
「好了,没事的,悠里。」
西蒙说着伸手摸摸悠里的头,撩起他额前的发梢,凝视着他,想让他安心下来。
「冷静点,我们从长计议。」
然后西蒙转向阿修莱,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这个时候肚子也饿了,我们还是先回屋一趟吧。」
「肚子饿……」阿修莱青灰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吃惊,他看着西蒙,「你胆量不小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阿修莱基本上也跟西蒙想的一样。毕竟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他们应该回去进行休整后再重新计画。
用完再次準备好的早餐,他们回自己房间换下沾满血迹和灰尘的衣服,沖了个澡,然后换上了阿修莱提供的衣服。阿修莱一身黑色的功夫装,感觉已经做好了随时应战的準备。而西蒙挑了阿修莱衣服中比较正规的西裤以及襟口带着帅气花纹的衬衫。
体格和阿修莱差距很大的悠里,本来还担心没有自己能穿的衣服。但阿修莱很快塞给他一件中式衣服说是礼物。打开包装一看,是一件带着光泽、深绿色底色、綉着黄绿色花草纹样的高档衣服,不但将悠里黑色的头髮衬托得更加漂亮,尺寸也特别合适。好像是阿修莱去中国后,真的买了这件礼物要送给悠里。
修整完毕,他们再次来到了北侧塔楼脚下。
「那么,悠里,首先,为什么要来这个塔楼?」
西蒙用沉着、充满理性的声音问道。悠里想了想,然后开始说明:
「仔细回想一下,其实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个塔楼。第一次是和西蒙钓鱼回城堡的路上偶然看到的。那时我也是对这个塔楼很注意。换句话说,我觉得是这个塔楼在呼唤我。还有那匹小马,其实也是想让我看这个塔楼才把我带过来的。除了这些,还有我第一次被带到城堡的时候也曾经看到这个塔楼的窗边有个女人伸出手来向我求救。」
「等一下,悠里。」西蒙优雅地伸出手打断了他,「等等,这个跳跃性有些太大了。这只能说明有一个女人在这个塔里,但你怎么知道有人想要被解放呢?」
「那是刚才那个恢複正常的少女告诉我的。」
于是悠里将维尔登纠缠不休的时候,那个意识混沌的少女对自己说的话告诉了两人。
「独角兽……她确实是说独角兽吗?」
「嗯,她说在月亮升起之前,将独角兽带到她身边。」
悠里坐在空地的台阶上,偷偷观察着面前两个人的反应。在环抱手臂分析着情况的西蒙对面,是斜斜地靠在土墙上的阿修莱。他抓抓青黑色的头髮,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我说,悠里,我想问一下,你觉得距离月亮升起来,还有多长时间?」
「这个……」
悠里看着天空。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到了头顶。月亮升起比太阳落山早,现在看来,估计只有四五个小时了。
「五个小时?」
「是啊。那么独角兽在哪里?」
对于阿修莱辛辣的质问,悠里迷茫地转开了视线。
「我也不知道……」
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让阿修莱大大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说贝鲁杰,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平常太宠他,让他完全没有危机意识。」
「你这话说得太失礼了。不过你如果真这么想,大可不管他,自己离开就是了。」
西蒙中断思考,回击过去。这次西蒙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但是他也知道阿修莱不会顺着他的意思。果然,阿修莱的反应跟自己的预测相同。
「你说反了吧,应该离开的是你,我会用斯巴达式的手法,手把手地教给他什么是世间的酸甜苦辣的。对吧,悠里?」
悠里耷拉着脸。虽然阿修莱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自己不能就这么认同。西蒙白了他们一眼说道:
「别说这些傻话了,我们去维尔登那里吧。在城主的藏书和宝物库中,也许有线索也不一定。」
这个相对稳妥的提案获得了一致赞同,他们动身爬上不是很长的台阶。在走过教堂的时候,西蒙想到了什么说道。
「说起来,为什么维尔登知道悠里的能力呢?」
「应该是辛克莱尔告诉他的吧。那个家伙经常对城主多嘴。既然他会说恩提密翁,那么肯定是悠里被小马带到城堡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阿修莱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点,低声诵道:
「不该存在于世上的圣兽——吗。」
西蒙想了想接道:
「里克尔的诗?」
「是的,他跟悠里打招呼的时候念过的。那个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随口念念讚美独角兽的诗句而已。也就是讚颂世上不存在,被人们所爱并且美化了的独角兽。不过现在看来,悠里还真是有可能的。」
「吸引本不该存在的事物?」
西蒙看着悠里,水色的眼睛好像看到什么炫目之物般眯了起来。
「你说对了。实际上,他不是已经两次见到了独角兽了吗?」
「风一般宾士的小马啊……」
头顶两人的对话让悠里漆黑的眼睛中透出不解的神色。
如果如两人所说,那匹小马是具体化的独角兽,那为什么它没有角呢?这一点让悠里非常困惑。或者说,小马的出现还有别的原因?
悠里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小马自身愿望的问题。
※※※※※※※※※
「阿修莱要去干什么?」
得到维尔登的同意,悠里与西蒙两人来到南侧主塔的地下宝物库,他不禁问起了扔下他们两个一人跑掉的阿修莱。
「我也不知道。阿修莱这个人的行蹤,问我也是没用的。」
西蒙环抱手臂站在宝物库门口一边向里看,一边不在意地回答道。
刚才对维尔登说,想要知道这个城堡的历史,所以想看相关资料,没想到维尔登很爽快地批准他们来宝物库。这个宝物库是一个暗藏的房间,维尔登手里的城堡示意图上并没有标注出来。他们在进行城堡改造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三层书房里的书都是维尔登自己喜欢的书,所以包括示意图在内,和这个城堡历史有关的东西好像都集中在这个宝物库里。
大概三平方米的四方形宝物库非常狭窄,只有面对悬崖绝壁的东侧面有一个完全看不出是窗子的窗子。整个房间即使白天也显得非常昏暗。固定的书架和石头堆砌的檯子上堆放着陈旧的书和笔记,其中还有写在羊皮纸上的珍贵文献。地上和桌子上堆放着镶嵌了金银珠宝的首饰盒、家具,还有精工细作的剑和甲胄。只要好好整理,这些数百年以来长眠于此的珍品足以成为价值不菲的收藏。不过大概维尔登也没有这个兴趣,这还真让人有些惋惜。如果不久的将来他注意到这些东西的价值,一定会举行拍卖会进行拍卖吧。
一边想着这些,西蒙一边把这些东西大略过目了一遍。他和悠里一起开始寻找其中跟独角兽有关的艺术品以及曾经居住过这个城堡的人的手记。
「真是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寻找有关独角兽的记录。」
西蒙嘴上说着,手上的工作也没停下来。悠里说着「是呀」,手上却慢了下来。他拿起一本书,没有急于打开便转向西蒙。
「西蒙,有一个比较基本的问题,独角兽有原典出处吗?」
「没有的。」
西蒙打开一本书,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然后拿起另外一本,对悠里的提问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是嘛。可是刚才阿修莱好像引用了什么诗句哦。」
「那是里克尔的。」
西蒙终于也合上手里的书,转向悠里。靠在书架上的西蒙显出他不凡的气质,蜡烛的光线将他的头髮映得熠熠生辉。
「还记得罗亚城里看到的有关独角兽的挂毯吗?」
「当然。」
悠里立刻点了点头。那挂毯真是让人难以忘怀呢。
「就象我之前说的,那个真品落入了美国人手里,但在巴黎保存着与那一幅不相上下的同系列的另一幅作品,也就是库流尼美术馆珍藏的《带来独角兽的贵妇》。里克尔的诗就是讚美这幅画中的独角兽的。那时独角兽作为虚构的动物,已经正式出现了。」
悠里点头表示明白,西蒙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打开翻看。
「你看,这是一本很久以前译为拉丁语的《圣经》。」
说着,他将这本破旧的圣经翻到第一页给悠里看。
「这是弥撒时经常会念的诗篇。上面写着『请守护独角兽角下弱小的我们』吧?」
「真的呢。」
「虽然现在这句已经没有了,但从中世纪到近年,独角兽在善恶两个方面都与基督教有很深的关係。」
西蒙合上《圣经》,放到一边。
「最初独角兽的传说在欧洲普及,主要是当时基督教的教父们宣传的结果。在当时普及版的圣经中,引用独角兽的内容就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可见当时人们对独角兽的热衷。」
「但并没有可以作为出处的原典。」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博物志《伊壁鸠鲁》了。」
「《伊壁鸠鲁》?」
「是的。」西蒙点点头,接着说道:「用希腊语写的博物志。这本博物志的拉丁语版在欧洲各地传播,还被翻译成各种语言。据考证,这本书在当时是作为教科书使用的。上面记载了独角兽喜欢接近处女的特性。这一特性在基督教文化圈里扎根并被保留下来,而且与对圣母玛利亚的信仰相融合,成为象徵基督教的事物受到人们的喜爱。」
「原来这样,喜欢接近处女啊。」
悠里迷惑地琢磨着。他的头髮也随着脑袋甩了一下。
「不过,刚才那一句诗,似乎不是说独角兽是救世主,而是说是某种恶的象徵。」
「这个是时代的问题。在《圣经》从希伯来语译成希腊语的时候,译者根据需要加入了有关独角兽的内容,所以这应该是受希腊文化的影响。因此独角兽在成为基督教象徵的同时,也成了反基督教的象徵,从而拥有了两种意义。」
悠里点点头表示理解,西蒙继续说下去。
「在独角兽的特质中还有一点很有名,那就是解毒的作用。有传说说:被毒污染的水,只要用独角兽的角搅拌就可以得到凈化。这一传说被广泛流传的结果,就是王侯贵族们开始用独角兽图案来装饰自己的餐具。这在后来形成一种潮流。」
「好像欧洲的王室成员有很多都是被毒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