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黑炎
从第二天开始,维多利亚宿舍就变成了战场。
随着新生入住宿舍,宿舍内一下子恢複了生气,每天都热闹到近乎吵闹。这里有因为迷路和想家而哭出来的学生,因为不习惯的环境而累积压力,乃至于和他人争吵打架的学生。因为连日来都要面对这些对象,以西蒙为首的干部生们全都忙于东奔西跑,完全找不到休息的时间。
在阴天的时候容易陷入灰暗的木製建筑物,也只有在这个时期格外明朗热闹。
在这样的繁忙之中,悠里将梦境和罗宾的事情都忘在脑后,整天都在为了照顾下级生们而四处奔走。
就如同即使戴上度数不合的眼镜,过上一段时间也会习惯一样,第一次曾经让他那么难受的校内空气现在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如果要说完全不介意当然是骗人的,关键在于比起那个来,他有太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唯一能将悠里从现实生活中分离出来的事情,就是阿修莱所发出的过于唐突的邀请吧?那时候悠里所遮掩的伤势也被暴露出来,并且进一步发展出了不得了的谎言。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下面的样子。
那一天,悠里正巡迴于各个新生的房间,检查是否存在什么问题。结果围绕着由于漏水而发霉的衣柜的使用问题,几个学生发生了争执。他正好遭遇了那个现场。
那个出问题的衣柜的使用者是一个名叫哈米鲁顿的少年,因为另外一个少年的行李还没有到,所以他向对方提出要交换衣柜,这就是事情的发端。但是,那个被要求换衣柜的名叫贝莱多的少年看起来颇为懦弱,对于对方的要求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过暧昧,所以几个人之间就逐渐发生了争执。
确实,和外边看起来就很精悍的哈米鲁顿比起来,这个名叫贝莱多的少年不仅内向,而且有斜着眼睛看人的习惯整个人感觉上都阴沉沉的,不是那种可以融入周围环境的类型。他对于悠里的提问也只能做出模糊的回答,以至于最后其他学生们都忍不住开始表示不满。
「拜託你不要动不动就抽抽搭搭好不好?」
「我看还是那种发霉的衣柜最适合你!你乾脆睡到那里去好了!」
「看着就让人心烦,你不要靠近我哦!」
因为众人的责骂所造成的嘈杂,就连旁边房间,同为宿舍监督生的迪拉都探出了脑袋。因为迪拉是有名的橄榄球选手,所以他的登场让现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可是很快就又恢複了原本的嘈杂。面对不断加剧而无法收拾的场面,悠里产生了走投无路的心情。就在这个时候,阿修莱华丽地登场。
「还真是热闹啊。」
他静静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格外响亮。
「这里从什么时候起变成动物园的猴山了?」
冰冷的声音,让现场的亢奋一口气冷却了下来。下级生们停下动作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然后马上就因为出现在那里的人物的压迫感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修长的身躯,长长的青黑色头髮在脑后束起,维多利亚宿舍的奇人,用鹰一般的视线捕捉到悠里后,翘起了唇角。
「嗨,悠里。你看起来很精神嘛。」
「哪里,阿修莱你才是吧?」
面对好久不见的阿修莱,悠里一时忘记了身处的状况了,笑眯眯地做出了回应。最后看到他,是在法国乡下的咖啡店。仔细想来的话,在他所经历的惊人事件中,阿修莱的存在确实起到了很大作用。也因此,悠里一瞬间对他产生了奇妙的同伴意识。不过在注意到周围视线后,他马上调整了表情。
「那么,阿修莱,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找你有事。」
傲慢地短短说了这么一句,阿修莱就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等一下!」悠里慌忙叫住了试图就这样转身向外走的阿修莱。
「那个,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正在忙着,有什么事情回头再——」
「手腕的绷带。」
阿修莱打断悠里的话,唐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悠里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用长袖衬衫上面捂住了自己的手腕。不过众人的视线还是都集中在了那上面。
「既然你不在乎,那么我也不介意在这里说出在贝鲁杰的别墅所发生的事情哦。」
特彆强调了西蒙的名字后,阿修莱露出了「你要怎么办」的等待目光。
「怎么能那样,阿修来你自己不也——」
「我?」
夸张地耸耸肩膀,阿修莱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在意什么吗?」
悠里咬着嘴唇陷入沉默。他说的确实没错。因为阿修莱原本就拥有「魔法师」的绰号,所以就算现在他身边再增加一两个怪谈,对他来说也绝对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反而是为他的名号镶金吧?
可是,西蒙不一样。
「不过呢,和我不一样,对那位名声清白的法国贵族大人来说,这个话题就有点危险了吧?」
彷彿是看穿了悠里的念头一样,阿修莱说道。但是他这个故意含沙射影的口气,在隔了一秒之后,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受到了巨大冲击。虽然悠里没有注意到,但是从阿修莱的角度来说,这当然在他的计算之内。
作为维多利亚宿舍的贵公子,西蒙的名字在新生之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而听到他和悠里的伤势,而且是与割伤手腕的伤势有关的话,当然会让人联想到不得了的绯闻事件。
原本因为恐惧而獃滞的下级生们,现在因为无法抑制的好奇心而脸上闪闪发光。
注意到这一点后,悠里终于认输。就在他和其他人吩咐了几句,试图跟在阿修莱后面离去的时候迪拉叫住了他。
但是,做出回应的人是阿修莱。
「虽然你这么有精神是好事,马克?迪拉。不过如果多管閑事的话,回头可是要后悔的。」
这个若无其事般发出的威胁,使得迪拉露出了好战的目光。那是他抱着橄榄球突破敌营时的目光。
「你以为这种程度的威胁就可以吓到我吗?」
「没有啊。这只是单纯的忠告。因为比赛中的事故,是什么人也无法预防的。」
和亲切的话语相反,在他眯缝起来的眼睛深处,青灰色的瞳孔正闪动着危险的光芒。那种让人几乎无法和他洒脱的外表联想到一起的危险气息,让纯朴而虔诚的迪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转移开自己的视线。
那之后又过了十分钟。
在阿修来一如既往堆积着小山一般的古书的房间中,悠里坐在充满异国情调的沙发上,将香气袭人的中国茶送入口中,不知如何是好地凝视着阿修来。
「古拉斯顿贝利?」
在悠里的对面,将身体沉入了沙发中,阿修莱彷彿很愉快似地点点头。
「没错。我想大概会花上两三天时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悠里彷彿很头痛一样用手捂着额头摇摇头。
「在这种忙到人仰马翻的时候,亏你居然有闲情逸緻。」
因为已经开始上课,所以繁忙也到达了顶点。儘管如此,阿修莱却若无其事地提出了这种让人觉得疯狂的建议,而且也没有说明经过纬和理由。就算悠里出于好奇而询问理由,他也只是浮现出充满神秘感的笑容,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好奇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悠里还是站了起来,
「既然你要说的只有那个。」
不过一如既往地靠在沙发上的阿修莱微微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
「唉,悠里。你真的什么也没有感到吗?」
「——!」
悠里心头一颤,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
虽然脱口问出这个问题,可是悠里本人却没有期待能听到答案。他只是好象为了探究对方的真实含义一样凝视着阿修莱。从和西蒙回到学校那一天起就感觉到的不安,急速地膨胀了起来。阿修莱一言不发,带着满足的表情望着悠里的反应。在过了一阵后,阿修莱好象算準时机一样开了口。
「前天在灵庙遗址那里发生了事故,你知道吧?」
悠里慎重地点点头,阿修莱继续询问,「你不觉得那个和奇怪吗?」
「你是什么意思?」
空气的浓度在一点点增加。为了不被对方的步调所左右,悠里小心翼翼地做出回答。
「为什么总是在那里出现死人或是伤员?」
「我不知道。」
悠里战战兢兢地做出了回答,但是声音里却充满说不出的心虚。
「那个事情和古拉斯顿贝利有什么关係吗?」
阿修莱再度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笑容。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想要了解的慾望在悠里的体内高速膨胀。
就在这个时候。
「阿修莱,你在吗?」
伴随着敲门的声音,一个柔和的声音传入了他们儿中。然后,房门被打开。瞬间,悠里就好象大梦方醒一样地惊醒过来,同时他听到阿修莱切了一声。
「是迪拉去多嘴了吗?那家伙看起来还真是想再受一次伤呢。」
这个威胁的口吻,让刚刚进门的西蒙皱起了眉头。
「迪拉?」
他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走到悠里的身边。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找悠里有事。」
「有事吗?明明没有指定他为使役人,还是照样使唤悠里吗?」
听到阿修莱的冷嘲热讽,西蒙彷彿觉得很厌烦一样耸耸肩膀。
「我又没有特别针对悠里。如果在身边的话,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客气的。」
然后他把视线转移到悠里身上,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悠里。各个房间的例行检查已经结束了吗?」
听到这个询问,悠里有些尴尬地说了句「还没有」。结果被西蒙不容分说地带了出去。
从那一天之后,悠里就没有见过阿修莱的影子。
在繁忙的日子的间隙中,这个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事情,让悠里好一阵子都心烦意乱。他凝视着走廊上长排的窗子,今天从早晨开始天气就不太好。被雨水打湿的木製建筑物,散发着湿漉漉的感觉。
(曾经是灵庙所在地的地方吗?)
就在悠里捉摸着阿修莱的语言中所隐藏的意味的时候,他听到有什么人从楼梯下方呼叫自己。好象是新生又发生了什么纠纷。被拉回现实的悠里,想起自己的责任之后,慌慌张张地冲下了走廊。
※※※※※※※※※※※※※※※
虽然同样处于雨水的洗刷之下,不过石造的教学楼感觉上还是威风凛凛。在位于三层的学生自治会办公室中,这几天内扩散开来的流言蜚语成了大家热衷讨论的话题。
「我问你哦,切尔西。」
聚集在那里的其他宿舍的代表们,向站在窗边的维多利亚宿舍的托马斯?切尔西询问。
「听说你们那里的贝鲁杰,在暑假里面闹出流血事件了啊?是真的吗?」
切尔西转过头来,在蜂蜜色头髮的包围下,他五官分明的面孔上明显浮现出轻蔑的色彩。
比他低一年级的西蒙?德?贝鲁杰和悠里?佛达姆暑假的时候好象在法国一起生活。而且在此期间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结果造成佛达姆受伤。这些流言已经传进了切尔西的耳朵。而且当然附带着随之而产生的各种下流传言。
话说回来,只要看看那个无懈可击的法国贵族之子的样子,就可以一目了然地发现那不过是无根无据的谣言而已。现实就是,即使位于这样的旋涡之中,西蒙还是丝毫没有产生动摇,继续维持着无人可及的优雅。连这一点都无法理解,反而被谣言左右的男人才真正称得上愚蠢吧!
不过话虽如此,对于他来说,这也是一个不能无视的问题。因为这一连串的流言似乎也和阿修莱脱不了关係。而且从他所听到的全部内容来看,阿修莱暑假的时候应该也是和贝鲁杰他们在一起。
究竟是什么让阿修莱不惜展开这样的行动呢?
「那个传言也散布到你们那边了吗?」
虽然切尔西保持沉默,但是某个原本在他背后休息的人却代替他加入了这个话题。
「可不是,自从贝鲁杰成为代表之后,就整天都能听到和他有关的话题。哎呀呀,真是有人气呢!」
那个人彷彿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出来。虽然仔细看看的话,他的脸孔长得颇为奇怪,不过从全身散发出的亲切感足以弥补他的这个弱点。
莎士比亚宿舍的比利?马洛。他和曾经争夺本届总长宝座的维多利亚宿舍的埃里克?格雷以及阿尔弗雷德宿舍的查尔斯?霍华德一样,都是上期就入选为代表的人物。不过在这三个人之中,身为银行家儿子的霍华德由于意外的事故,已经好象要销声匿迹一样地选择了退学。因此在先阶段,这个马洛手中的权力可以说是仅次于总长格雷。
马洛的父亲是政治家,如果单纯从实力的角度进行评价的话,他大概可以无可质疑地夺取总长的宝座吧?但是这里是英国,就算圣?拉斐尔再怎么标榜不拘泥于旧有习俗的自由校风,想要凌驾于本身已经拥有贵族称号,出生于英国首屈一指的名门的格雷之上,对他来说也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因为这样的客观情况,马洛没能加入总长的竞争之中。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就这样老实让步的人物。在本届的执行部的管理中,作为对抗势力的马洛的动向大概会是最受瞩目的事情吧?
「而且在传言之中,好象还有一位人物也脱不了关係。」
马洛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吃了一惊的切尔西的表情。
「我记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阿修莱吧?」
在他清楚地说出名字的瞬间,室内就被异样的紧迫感所包围。这好象是个所有人都忌讳三分的名字。也许是觉得光是提起就会有不幸来拜访吧?有人甚至立刻划起了十字。马洛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挑起眉头,表现出了轻微的惊叹。
「所谓的三角关係,果然是真的吗?」
另一个代表犹犹豫豫地冒出了这句话,其他的人马上介面说道:
「可是,这两个人的名声都如此响亮,那个在传说中把他们玩弄于掌心的佛达姆,却没有听人提起过呢。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说到这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切尔西身上。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没有任何长处的普通少年而已。」
因为提到了想都不愿意想的人物,所以切尔西的回答中明显渗透着恶意。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马洛彷彿迫不及待一样展开了攻击。
「哦,那可奇怪了。虽然拥有恶魔之类的绰号,但是阿修莱大人的私生活一向都是个谜团呢。但是这次他却难得一见地展开了公开的追求,能让他着迷到这种程度的人物……」
「那个关我什么事!想要知道的话就去问他本人好了!」
听到平时一向以冷静沉着而着称的切尔西所发出的神经质的高亢声音,室内的空气都随之冻结。只有马洛一个人彷彿很满意一样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就在马洛游刃有余地承受住了切尔西恶狠狠的眼光,深深靠在沙发上的时候,橡木製的沉重房门被打开,格雷在西蒙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你们在吵什么?切尔西,连外面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没什么。」
彷彿是以自己的感情波动为耻一样,切尔西后退了一步。
格雷用高傲的态度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走向里面的席位。虽然西蒙是跟随在他身后,但是谁也无法否定,与其说他是跟随总长的心腹,感觉上更像是让他人为自己开道的王侯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