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诶」
悠里被吓了一跳,回过了头。因为太过突然,手上的盆栽也差点掉下去。
「好危险呢,悠里。小心点呀。药草又没有做错什么啊。」
看到悠里方才危险的举动,马克西多在镜片后的带着困意的眼睛睁了开来,不安的看着悠里,就在他甚至都打算出手帮他时,「啊啊,对不起,我这边没问题」悠里拒绝道,并在他动手之前把事情都收拾完了。
随后,重新看向马克西多。
「把病毒带到学校引起骚动的犯人是,马克西多老师?」
「嗯。看样子有人这样怀疑。你没有听说么?」
悠里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但是,说起来,刚刚和西蒙擦身而过,自己告诉他自己要去医务室后便有人来打断了他们的会话,那时西蒙脸上的表情,好像的确是有什么想说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新的一周的周一。
和往日一样,在午休时间造访医务室的悠里,马克西多用不怎么友好的话迎接他。
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的话,这段时间里,最好尽量避免出入医务室,悠里得到了马克西多这样的忠告。本来以为马克西多因为自己来这能得到香草茶这样的特别服务一事被谁给指责了,但看样子实际上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嘛,那件事迟早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吧,所以我还是趁早交代了,其实上周周六发生了不小的骚动呢。」
把和莎士比亚寮的奥尼尔之间发生的那件事说完后,马克西多苦笑道。
「我承认我的确在用我自己的方法为祭典做準备,但是竟然会被误解为在準备迎接死者什么的,还真的让人不安啊。」
「为祭典做準备,是指那个蜂蜜水的事么?」
「对啊对啊」
一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的样子,马克西多一边满脸微笑地回应,一边向装有新鲜叶子的茶壶里倒热水。
「嘛,就是因为这样,虽然我也被病毒那件事吓到了,但是我自己毕竟还是有些暗伤的,所以也不能表现的太过生气呢。」
看到对方一脸平淡的样子,悠里觉得有些泄气。
看脸的话,马克西多还很年轻。他大约比悠里十岁,是个明明还很年轻周围却酝酿着老者一般的温暖感的人。但是和他稳健的行动相比,他说的话则是时而轻佻,时而偏激,给人的整体印象充满了矛盾。
「……所以,马克西多老师,你在做什么準备啊?」
听到悠里饶有兴趣的发问,马克西多青紫色的眼睛开心的眯了起来。
「都说了,是祭典的準备啦。」
这个回答到底能不能说是答案呢。至少,对悠里来说,这样的回答是属于说明不足的,然而马克西多似乎也没有透露更多的打算。他把装了茶水的杯子递向悠里,微笑道。
「给,悠里。别闹变扭了,拿好,里面有茶哟。」
「才怪,我才没闹彆扭呢。」
马克西多空下来的手戳了一下边回应着自己边结果杯子的悠里的上唇。
「就是这里吧,在闹变扭哟。」
被指出后,悠里挠了挠头,转变话题打算搪塞过去。
「这是什么茶啊?」
「圣约翰草(St.John"s Wort)」
「圣约翰草?」
「嗯。自古以来都被人们认为是可以驱魔的茶。」
用很平常的口气,马克西多潇洒的说着。但是说的内容却无法让人无视。
「我觉得,悠里应该需要这个。虽然可能只是个心理暗示,总之,喝了是不会吃亏的。还有,在万圣节祭结束之前,你最好先不要接近阿修莱。」
「那是因为……」
悠里说道一半就陷入了沉默。
「听好了,悠里。被称为All Hallows" Eve的Halloween,在凯尔特文化里的古名叫做Samhain(原文的サウィン,サワーン,サムハイン全都是Samhain的日语读法,叫我怎么翻!掀桌),那天其实是为了庆祝新年的祭典。我们的先祖为了辞旧迎新,作为前奏首先会把所有都清算掉。采万能葯(panacea,第四卷音译为帕纳凯亚)的时候,我有用月的阴晴圆缺作为例子说明过吧。月亮在新月的时候会一时回归空白,之后才会重新苏醒。」
马克西多提起手腕,指向现在被天花板遮挡住的天空。
「因为古代的凯尔特人本来是根据月的阴晴圆缺来进行日常活动的,所以在使用阳曆的现在,万圣节本身也和原本的目的有所偏差,不过,仪式本身就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所以根据人类的需要改变什么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别弄错接受的能量的来源就行了。如果在仪式时把这些忘了的话,那么和能量间的交流就会变得不只是人类的单方接受了。」
说道这,马克西多歇了一口气。专心听着他所说的话的悠里也从双手捧着的茶杯里,嘬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茶水。然后他对正向自己专用茶杯伸手的马克西多发问。
「变得不只是人类的单方接受是指,不能只从自然那边接受,人类这边也要给予对方什么的意思么?」
「嗯」
马克西多一边喝着茶,一边左右摆动着另一只手的食指。在他把杯子放回桌上后,继续补充道。
「说是给予的话,还是说吸引比较準确吧,在这种情况下的话。」
「吸引?」
「没错。自然的循环,即使其中没有人类也不会停歇。倒不如说,考虑到基督诞生之后的人类的行为,没有人类的话自然会循环得更好吧。」
有些生气的说完后,马克西多青紫色的眼睛平静了下来,「这些先不说」语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继续说道。
「人类,为了使自己生活更加富足,总是自发地积极干涉着自然的循环。为了躲避天灾和厄运不是会祈愿么。那个是为了祈求本会发生的乾旱或者水灾什么的,最好不要发生,要是实在无法避免的话,至少能预测到也好,人们拚命向神祈祷的行为。然后那种行为会形成一种能量,那个能量就能把能量从自然中抽取出来。我认为,那就是宗教的起源。」
看着贴在墙壁上的古历,马克西多接着说。
「活祭品之类也是那个的延伸。现在留下的有关古代凯尔特的史料,都是出自罗马人之后,虽然都称之为蛮族的风俗,但是,那只是挑出了无法越冬的体弱的动物,然后杀掉了而已。和修剪植物的道理一样哟。把无力的叶子摘掉,培养健壮的叶子。就像如果不那么做的话,整颗植物都会枯萎那样,把无力活下去的那一部分杀掉,然后那一部分的口粮就会分给强者,然后让种族延续下去。过去的粮食储备并不会太多,所以我觉得当时越冬这件事,比现代人想的更加困难。」
悠里听到自己帮忙做的药草的修剪分盆工作被作为例子时,小声说了一句「啊啊,原来是这样啊」。看到这样的他,马克西多微笑了。
「然后,进行选别一事,这就是德鲁伊神官的任务了。为了那个,德鲁伊会经过长期修行,去学习自然的法则,然后根据自然选别的基準去选出该杀死的人。所以说,他们做的事,不过是模仿自然界而已。因为模仿了自然界,所以他们也得以强行进入了自然界的循环。」
悠里点头。不过还是不清楚这个仪式的本质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改变。虽然说它是蛮族风俗的是罗马人,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罗马时代那些活祭品的仪式已经变成了一种形式上的东西了。
「就是说」
这时悠里打算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比如说这次的万圣节祭也是一样吗,我们只是在表面模仿了流传至今的祭典和仪式,然后就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自然界的能量吸引过来,对么?」
「没错。而且让人遗憾的是,在慈悲滋养万物的春天来临之前,吸引来的会是终结万物的想让一切回归空白的冬季的破坏性的力量。然后,呼唤它的就是,Samhain,即万圣节,在那天,破坏生命的力量会变得更加强大,被这力量吸引,所有负面的灵都会聚集在一起。」
马克西多青紫色的眼睛里闪耀着真诚的光芒,给出了忠告。
「所以,悠里。我真的不是开玩笑,你千万要小心啊。绝对别被阿修莱说的好话诱惑了。从他身上的确能感到来自魔的巨大的力量,破坏的力量。但即使是你,要是握住了死者的手的话,也许也会被幽暗的死之深渊盯上吧。」
「——」
悠里咽了一口口水。
已经,太晚了。
悠里早就,被阿修莱说的好话诱惑了。马克西多还不知道,在那时已经有灵被唤起了。虽然他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但是实际上已经是木已成舟了。
(如果握住了死者的手的话……)
虽然马克西多已经忠告过了,但是要是休伸手的话,悠里怎么能拒绝。又怎么会去拒绝呢。当然这只限于伸手的是休。
悠里觉得有儘快确认的必要。确认悠里看不见的那个灵,究竟是不是真的休。
所以他觉得自由有必要去问那个西蒙所说的名叫艾玛索的学生一些详情。
(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逃避了。)
要是休的灵魂真的还在彷徨的话,自己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次一定要牢牢握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但是……)
突然,悠里想了起来。
说起死者的话,不是还有一个,绝对无法忘掉的麻烦的存在么。
「阿修莱他」
马克西多有些无奈的看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悠里,然后用一副很慈爱的表情俯视着他。
「你啊,现在不是担心别人事情的时候吧。而且他的话,应该早就深刻明白了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事,既然他是知情故犯的话,那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随他去吧。」
有些冷漠的口气让悠里觉得疑惑。
「但是,最近的阿修莱,有点……」
「什么有点什么啊。他只是比他外表看起来更加孩子气而已。他要是胡闹起来的话,也只不过是在闹彆扭罢了。你不用在意那些事。你要是在说这些天真的话的话,只会被人乘虚而入,以后别这么说比较好。」
「但是,万一阿修莱真的被死者俘虏了的话……」
听到他这么说,马克西多表情有些滑稽的笑了起来。
「悠里。你是不是误会了啊。我会和你说你很危险,是因为你有会同情死者那种纤细的心哟。阿修莱那种人的话,就算向他伸手的死者是被他逼死的,他都能无情地把对面踢飞后再把那人赶走吧。」
是那样么。
想起了之前没有压抑住自己烦躁的阿修莱和站在阿修莱背后的穿着白衣的修道士,悠里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的确,悠里并不认为那个修道士想把阿修莱带去死者的世界。
(那么,那个修道士是打算让阿修莱去做什么吗?)
然后,阿修莱他自己是不是打算继续容忍那个修道士做的事呢。虽然现在可能是无关的事,但是以后可能不是完全无关吧。
说起来,所有事的源头是——。
「格拉斯顿伯里么」
听到悠里自言自语说出的话,马克西多吃惊的「诶」了一声。
「格拉斯顿伯里,发生了什么吗?」
「啊,不是。我在想最近的阿修莱,是不是被格拉斯顿伯里给附身了。」
「你说什么!」
不知道马克西多是因为什么吃惊,此时他平时一直都是半张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悠里。然后,站来起来,拿下放在书架上的某一个包裹,仔细观察。
在仔细调查完放置的位置和包装的接缝后,过了一会,马克西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默默说了了一句「原来如此啊」。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突然间把矛头对準我啊。他打算把会碍他事的人在早期就排除掉。」
在悠里茫然的视线下,他点了好多次头。
「呵,这样啊。」
把包裹放回书架上,拍掉了手上的灰尘,重新面向悠里的时候,马克西多已经回到平时安稳的状态,他坐到了悠里的前面。只不过,他的脸上露出的表情,似乎有几分好战和跃跃欲试。
「真是的,还真是个孩子吗。哎呀哎呀,我该怎么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悠里。
「说起来」
马克西多把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向上推了推,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那是在他脸上从来没出现过的表情,而且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几分诱惑,这让悠里很迷惑。
「我只是想和你商量而已,你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正在準备的祭典呢?」
「诶。你指的是,用那个蜂蜜水的?」
「没错哟。其实我一开始就像找你帮忙了,但是总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趁着这次的机会,我想试着拜託你。……怎么样?」
悠里犹豫了。当然,悠里并没有拒绝来自马克西多的请求的打算,但是,此时,悠里注意到,在被在面前的手遮挡住的马克西多的眼睛似乎变成了和往常不一样的颜色。
2
离开医务室的悠里,看了看手錶,发现距离下午的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那样的话,悠里这样想着,便移步,打算造访位于维多利亚的二楼的第二学年的学生代表房间。
正打算要敲门的时候,悠里注意到自己的紧张。
到现在都没有变。即使是自己已经移住到顶楼的单人房的现在,悠里内心中一直认定了本应出现在这房门后面的人。而且每次看到休作为年级代表时使用的那间房间里出现别人的脸,他都有一种被人背叛的失落感,然后暗自伤神。
从刚刚开始就沉浸在回忆里的悠里,做了一下深呼吸,调整了自己起情绪后,敲门。门内传来了比意料中更低沉的回应声。
「请进。」
「抱歉。我有些事想找艾玛索。」
悠里看向室内,两名少年各自拿着不知是杂誌还是课本的书坐在小小的应接室里。虽说午后本为自习时间,但是除了临近期末考试的时期以外,这种情形也属日常。
两人中的红棕色头髮、长有雀斑的少年,抬起头,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悠里。但实际刚刚回应悠里的是另一个人。
他体格很好,茶色的天然卷及肩。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制服,从这点来看,并没有给人品行端正的印象,悠里想起以前在伦敦时,在城市的小道里似乎经常能见到他这样的少年。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成为年级代表,悠里在心中发出有些奇妙的感慨。
「我就是艾玛索。你找我有什么事么,佛达姆?」
虽然还没报上自己的名字,对面看上去已经知道了悠里的事。他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那个笑容看上去像是表示亲近,又像是在嘲笑他。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你有时间么?」
「请说」
他口气傲慢的回应道,并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悠里本以为他觉得让室友听到也没关係,所以才没有表示,但是之后艾玛索就用下巴支使着另一个学生离开了。这么看来他们之间的权力差距可以说是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