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有一个词叫作「灵力地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如果沿用这种形容方式,北白蛇神社就是一个负面灵力地点。
负面灵力。听起来真可疑。
忍野似乎形容为城镇髒东西的聚集处,也形容成「气袋」。这种形容方式直截了当又合理,非常符合他的作风,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这里只是山上。
这种地方令人觉得阴湿不自在,我觉得是理所当然。上次来这座城镇时,我也好几次想造访这里,但最后基于一些原因没成行。
我预先打听过镇上这座神社的事情,依照他人叙述,似乎只剩下几乎损毁的神社遗迹,不过抵达该处一看(爬雪山使我好几次受挫想放弃),那里建立一座堪称全新的气派主殿。
我形容成「堪称全新」,实际上应该是全新。感觉刚落成不久。该不会因为新的蛇神出现在毁灭的神社,就以灵验的神力变出这座主殿吧?
荒唐。应该只是政府盖的,只不过是规划已久的工程付诸执行。和千石抚子的事件无关。
不过,光是境内正中央坐镇一幢小而美的主殿,整座山的气氛似乎就紧绷起来,真神奇。
感觉潮湿的感觉清爽消失。
我走在参拜道路上。
据说参拜道路正中央是神在走的道路,人们一定要走两侧,但和我无关。
没有我不能走的路,没有我不能飞的天空。
我甚至觉得,要是神被我这种厚脸皮的态度激怒而现身就赚到了,不过很遗憾,这种称心如意的事很难发生,这是当然的,要是绅这么轻易就出现,就没有恩惠可言。
我抵达赛钱箱。
主殿感受不到他人的气息。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但境内没人。看来即使神社全新落成,也并未重新复活成为信仰对象,仔细观察就发现没有任何人前来进行新年参拜。
雪国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从脚印、积雪方式与结冰程度,就可以判断该处这几天的人迹。
而且以这些情报判断,我是今年第一个造访这座神社的人。这个推测应该大致正确。
换句话说,这座北白蛇神社即使建筑物翻新,也始终只是建筑物翻新而已,没有其他焕然一新的地方。虽然应该有神主之类的人负责管理,却很难断言有受到活用。不过今后的状况就是未知数。
反过来说,如果这座神社在新年就展现热闹气氛,千石抚子的神力应该比现在强,变得无人能阻止吧。想解决当前问题,就必须在香火鼎盛之前处理。不过现阶段应该就几乎无人能阻止了,何况要是现状顺利进行下去,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明年元旦也来不了这里。
总之,我就儘力而为吧。
儘力而为,轻鬆过生活吧。
我从西装口袋取出零钱,后来换个想法,从另一边口袋取出一张万圆钞,放入赛钱箱。
二礼、二拍手、一礼。
我不晓得是否正确,总之依照记得的方式进行参拜。不知道究竟几年没做这种行径了。
这张万圆钞,我姑且不是随意扔出去,而是谨慎无比地插入赛钱箱,做为小小的抵抗。从我笨拙的动作推测,这或许是贝木泥舟这辈子第一次的新年参拜。
在我参拜结束的这时候……
「抚子来也!」
神很乾脆地从主殿深处跑出来。
神的恩惠蕩然无存。
不过,她是被万圆钞引诱现身,令我抱持好感。真要说的话,她并非因为信徒捐钱而卨兴,那张开心的表情,彷佛领到压岁钱而高兴的孩子。
017
「难得成为神却没人来新年参拜,抚子好无聊。叔叔陪抚子聊天吧!」
莫名开朗又亢奋的千石抚子,满足地拿着从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这么说。
不过,千石抚子手上的万圆钞,是她将每一根都是细小白蛇的恐怖头髮当成机械手臂伸进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所以气氛不甚温馨。
反倒很吓人。
原来如此,头髮变成蛇确实是怪病。
无法以现代医学解析。
据说人类的头髮约十万根,千石抚子发量似乎比较多,所以大于这个数量的蛇,满满在她的头上蠕动。
蛇髮女妖看见千石抚子这颗头,或许也会僵硬得如同石头吧。而且看她刚才毫不迟疑就从赛钱箱取出万圆钞,证明每条蛇的眼睛应该都是她的眼睛。
既然这样,现在她所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大概有十万种以上的看法吧。
不过反过来说,她只有头髮像是蛇神的样子(其实这样就够了,我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身上服装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寒冬的要素,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下雪寒冬的要素。
单薄的白色无袖连身裙,不只是光看就令人觉得冷,还像是会就这样融入雪中,梦幻得如同随时会消失。她乾脆穿蛇纹衣物比较好懂。
赤裸的双腿也不适合雪国。
这身打扮究竟有什么意义?至少没有神的感觉。
真要说的话,还有套在左手的发圈。也是白色的。她用那个发圈绑蛇发?
我想到这里,才总算察觉日文的「蛇神」与「蛇发」同音。这种妖魔鬼怪都很喜欢这种双关语。
神是否包含在妖魔鬼怪之内,这一点众说纷耘,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两者同样是骗子,基于这一点是同类。
「一万圆~一万圆~」
她看起来很开心。
应该很开心吧。
明明成为神就应该用不到钱,而且那是维持神社运作的钱,无法私吞。
或许她不是因为金额多寡,是因为这是「第一份香油钱」而开心。这么一来只算是对钱的侮辱,我非得收回刚才对她的好感。
「叔叔,谢谢你!」
千石抚子总算转向我,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和我听家长叙述的印象不同,这张笑脸不害羞又不怕生。
虽然家长说她是常笑的孩子,但这孩子肯定没这样笑过。
如同从锁链中挣脱,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甚至不被怪物束缚的笑容。
「叔叔是抚子的第一号信徒!」
「…………」
这不是天真说出口就能原谅的话语。我并非没想过赏她一记耳光,但我不是这种暴力分子。
「别叫我叔叔。我叫贝木泥舟。」
所以我只对她这么说。我人真好。
虽然我只这么说,不过仔细想想,这是败笔。
千石抚子是我在这座城镇诈骄时的间接受害者,既然这样,她曾经听阿良良木或火炎姊妹提到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她知道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毫不留情对几乎无关的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提出杀害预告的这个女孩,不可能不对我大发雷霆。我如此心想。
「贝木先生!」
但千石抚子反倒露出开心的表情。
「贝木先生,贝木泥舟先生!好怪的名字!请多指教!抱歉刚才叫你叔叔!嗯,仔细看就发现你好年轻!唔哇,真年轻!还以为比我小!叫你小少爷吧!」
「…………」
我该怎么判断?应该判断她只是间接的受害者,所以不晓得我的姓名吧。但我不这么认为。
她肯定听过,肯定知道。
不过,她不记得了。
不是因为不把我放在眼里,或是成为神之后觉得人类时代的事情不足为提,只是自然而然地忘了。
如今,这女孩忘记害自己陷入这种状态的万恶根源。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自然而然忘记无法忘记的事。相对的,她一直记得某些无所谓的事。例如小时候某个朋友的哥哥对她很好。
换言之,这女孩内心各种事物的优先顺序变得乱七八糟。我如此解释。
她光是忘记我名字,我就认定到这种程度或许有点早,应该说或许很危险,但我知道。
这种人,我至今知道好几个。
不想知道却知道。
是否珍惜的事物、是否宝贵的事物、是否重要的事物。我至今见过许多人无法好好区分这些事物,或是归类错误。
没能巧妙处理自己人生的这种人,毫不例外都是精神上陷入绝境的人。
也可以说是某些部分损坏的人。
例如战场原的母亲就是如此。
基于这层意义,我虽然不晓得千石抚子是人类时代就如此,还是成为神之后才如此,但她的精神搅和得一团乱。
「抚子正在一直等待三月的到来喔!可以说吗?抚子就说吧?到时候,抚子居然要宰掉喜欢的人喔!」
我明明没问,她却开心提到这件事。
大概是很高兴有聊天对象,所以特别提供自己所拥有最热门又有趣的话题当成招待吧。
虽然我如此推测她的心态,但是面不改色、毫不犹豫说出这种事的少女,只能以异样来形容。连我都这么形容,就知道她多么严重。
不过,能将其当成异样而接受的人,全世界大概只有我吧。
「有人要求等半年,所以我就等了,我觉得我是神,所以果然得听人们的愿望,不过,唔~抚子原本觉得神很长寿,所以半年一下子就会过,可是完全不是那样。毕竟一天就是一天、一年就是一年。所以抚子最近越来越等不下去,佴是还是要忍耐忍耐,因为抚子是神,必须守约!」
「……没错,守约是很重要的事。或许堪称崇高的行为。」
我以这种无心之言搭腔。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确实有可能激怒她,但即使除去这种计算,我应该还是会这么说。
我觉得这女孩很可怜,说不出否定她的话语。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我极度讨厌被当成这种善人或伪君子,但只有在这时候愿意如此。
她见到访客,应该说见到香客而开心不已,试着讲趣事取悦他人。
这种像是国中生的神,让我觉得滑稽、可怜得无以复加。
不得不同情她。
以我的个性,我当然不会因而改变什么。我不会扔下战场原的委託,放弃骗这个女孩,也果然不会想为了这个女孩做点事。
工作就是工作。
只不过,我很在意个中差异。依照我至今得到的情报,千石抚子肯定等同于内向少女的範本,至少她的个性不会像这样「款待」香客或访客。
那道孩子为什么如同摆脱枷锁或锁链,变成如此开朗又好客的个性?
……无须思索。
她应该是摆脱了。摆脱枷锁、摆脱锁链。
战场原把我说成像是现状的主谋,不过至少千石抚子因为我布局的诈骗计画变得幸福。
变得非常、非常幸福。
「不过好神奇喔,为什么没人来?明明神社难得翻新,抚子还以为会有很多客人过来。」
「应该是宣传不够吧?」
我这么说。我在生意领域向来有独到见解。不过当然只限于非法生意。
「或者是服务不够。」
「服务?服务是指色色的服务?」
「…………」
神天真地如此询问,我在这时候第一次无视于她。我的沟通能力没有好到肯配合国中等级的低级黄腔,我也没那么好心。
不过,千石抚子不晓得是如何解释我的这段沉默。
「历哥哥他啊,在抚子上空只穿灯笼裤的时候超开心喔!」
她这么说。
……那个男的在搞什么?
想犯罪?
我难得义愤填膺,觉得这次欺骗千石抚子的工作,只要让战场原得救就好,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行不通。
「还有,抚子在这座神社身穿学校泳装痛苦挣扎时,历哥哥看得很开心!能够取悦历哥哥,抚子也很开心!」
「……我说,那个……你……」
我犹豫于该如何称呼成为神的她,但我觉得在使用平辈语气的时间点就已经没救,所以直接称呼「你」。
「你的那个……历哥哥?我不知道历是姓氏还是名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