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降臨

──特莱申•城下町

特莱申城搭建于一座小丘上，坐落于城下町稍远处。特莱申领的土地基本上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唯独首都附近有一片植物茂密的平原。城堡及城镇被厚实的城墙所包围，数十辆马车罗列于作为首都的城下町正门前。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其他城镇前来行商的商人。进入特莱申城下町时，即便是商人也需要出示国家认可的身分证，并严加调查货物。加上现在是战争时期，盘查过程也变得愈发严格。商人们只能排队慢慢等候。

「下一位！」

结束盘查的马车前进之后，门卫便传唤下一辆马车。门卫们立即认出下一名商人是奴隶商人。货台上摆置着监牢，里头关着疑似奴隶的兽人及人类。当马车抵达门前时，门卫们抵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哎呀哎呀，士兵大人。平时受各位关照了。」

「受各位关照了～」

看似商人的爽朗青年，向身为队长的门卫投以灿烂的笑容。坐在青年身旁的恐怕是他的妹妹吧。她与青年同样留有一头黑髮，并漾起亲切的笑靥。儘管没有直说，但队长实在看不出来如此平凡的兄妹，竟会是奴隶商人。

「我们要确认你们的货物，也要请你们出示身分证。不过嘛，乍看之下你们似乎是奴隶商人。」

「是的。如您所见，我们年纪尚轻，最近才总算独立开创事业。本日我们运来了商品，準备在城下町的黑尔顿奴隶商会卸货……如何啊？本次的商品都是上等货，肯定能卖出好价钱。」

「真教人羡慕。」

「至于身分证……呃，放到哪里去了？能烦请您们先确认货物吗？」

「嗯，无妨。喂，确认所有人的脸。这可是奴隶商人自豪的上等货喔！」

「哦，真教人期待。」

接获命令的其中一名门卫爬上货台，以打量的目光窥伺牢笼内部。奴隶们都深深戴着帽子，仅能看见下半脸。

「喂，脱掉帽子，让我们看看脸。」

微微勾起嘴角的门卫，向坐在牢笼一旁的红髮女人说道。即便披着长袍，亦能看出她身材曼妙有致，因此心怀不轨的门卫才会率先叫住她。那名女人缓缓地脱下了帽子。

「哦，这名奴隶确实是相当出色的上等货、呢……？」

「……喂，怎么了？」

看到部下突然停止动作的队长，疑惑地询问道。

「……没事。目睹未曾见过的美女，使我过度讶异而呆住了。」

「喂，你流鼻血了……到底在想像些什么啊。给我认真工作！」

「万分抱歉。悬赏单上没有与她特徵相符的人，没问题。来，下一名奴隶也让我瞧瞧长相。」

担任门卫的男子擦拭鼻血之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下一名奴隶身上。其余的奴隶也都没有问题，奴隶商人顺利通过了货物检查。

「全都没问题──」

「啊，原来放在这件上衣里啊！卫兵先生，我找到了！」

「真是粗心啊。这可是贵重物品，要善加保管才行。」

「我会小心的。来，请确认。」

「让我看看……嗯？」

青年递出的证件确实是国家发行的身分证。上头盖了国徽，也印着青年的名字──唯独一件事有些奇怪。

（这个污渍是什么？）

宛如鲜红墨水一般的污渍吸引了门卫的目光。门卫凝视被染成鲜红色的部分。只见那污渍逐渐扩散，最后立体化──

「……没问题，可以通过了！」

最后需要认证的身分证蕴藏着魔力。用专用器具对魔力进行判定之后，队长高声宣布道。

「谢谢。那么我们走了……」

「谢谢～！」

收回身分证的青年缓缓地驾着马车前行，女孩则朝气蓬勃地敬了一礼。目送两人背影的门卫们，内心莫名涌现一股暖意。

「从未在这附近见过那样的年轻人。年纪轻轻便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奴隶商人，着实了不起。尤其妹妹又相当可爱……」

「是啊。话说回来，那名青年真是诚恳又爽朗，不仅五官端正身材又结实，实在太出色了。衷心希望他事业有成。呵呵，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咦？呃，说得没错……？」

部下姑且对队长这番话回以肯定的话语。然而回到岗位之后，他向隔壁的同事窃声问道。

「喂、喂。队长是『那边的人』吗？」

「你在胡说什么？队长有妻子了。」

「这、这样啊，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嗯……」

门卫回头望向消失于城镇中的青年与马车，并决定当作没听到队长刚才那句话。

◇　　　◇　　　◇

晚风吹拂，自墙壁缝隙流淌而入的冷冽空气刺痛肌肤。这里是贫民窟一隅的废屋。直到数年前为止，这里恐怕仍是某个不知名人士的住居。儘管尘埃满布，但还是备齐了一整套家具。我为床铺及沙发施展清风魔法，稍作清理之后便坐了下来。嗯，还挺舒适的。

「主人，总算顺利潜入了呢。」

「是啊。毕竟翱翔于空中的话，就不需要通过关卡了。」

自朱红大峡谷笔直来到特莱申的我们，半路上途经了几道关卡。然而我们是在云端上翱翔，玫璐妃娜更为我们施加了类似光学迷彩的白魔法，隐匿我们的身形，因此压根不必通过关卡。原本负责警戒空路的龙骑兵团已经败北，于是我们便悠閑地翱翔于高空，就这么抵达了特莱申的城下町。首先说明一下潜入方法吧。

这个国家被城墙所包围，且沿着城墙设置了高耸入天的障壁。那道障壁不知道是由多少名魔导士共同打造的，就连我都认为那障壁极为强大。耐久度不容小觑，而且能够阻断魔力圈，使障壁内部化作无法发动魔法的领域。我和柯蕾特的召唤术亦不例外，因此我们无法将部下自外界召唤至内部。话虽如此，倘若强行破坏城墙或障壁，便有可能被警卫察觉。

那么，我们究竟是如何潜入城内的？当然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的。首先从克洛索体内取出平凡无奇的大型马车，搭载牢狱型的绝崖黑城壁。奴隶商人马车就此完成！我们反向利用特莱申繁盛的奴隶市场，由杰拉尔扮演车夫。我则穿上艾斐尔从前缝製的、能够提升『演技』技能效果的服装，变装成商人以矇骗门卫。莉欧照样饰演妹妹，莎拉及玫璐都坚持要扮演商人的妻子。由于两人差点认真打起来，于是我只好删除那个角色。亚历克斯潜入莉欧的影子，无法化为人形的博格及慕德法朗返回魔力内。儘管略感歉疚，只能请其他成员进入牢里，饰演遭到囚禁的奴隶。顺带一提，拉动马车的马匹是柯蕾特的飞马。虽然隐藏双翼时费了一番苦工，但由于没有其他适任人选，所以也无可奈何。当时柯蕾特露出了「由我来当马吧！」的表情，却被我无视了。

这个计画的关键，是莎拉的固有技能『染血』。儘管在牢狱里饰演奴隶，但门卫确认外貌时，对方有可能认出迪拉密斯的巫女柯蕾特，以及身为高恩王族的萨巴托与库玛。普莉媞特色强烈。要是特莱申事先握有普莉媞的情报，也肯定能认出他。为了避免这个情形，我请莎拉刻意换上单薄的衣服，引诱色慾薰心的门卫率先确认她的长相。之后再以『操血术』操纵血液，在不知不觉间将鲜血沾在门卫身上以操控他们。着实是相当轻鬆的工作。虽然一瞬间曾经想过，万一对方是同性恋的话该如何是好。不过凭莎拉的实力，纵使对方朝萨巴托或普莉媞那里走去，也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出手。对她来说想必不成问题。

最后的难关，便是出示身分证。玫璐妃娜根据柯蕾特的情报製作了身分证。单就外观来看，可说是完美无缺。然而令人困扰的是，真正的身分证蕴含着特殊魔力，伪造的身分证无法仿造那股魔力。一旦接受调查，便会立刻出局。于是最终我还是请莎拉将血液滴在身分证上并操控门卫，以脱离险境。

「短时间内，我还能操控那些门卫。」

……莎拉是这么说的。这项技能着实强大。

潜入特莱申首都城下町的我们，决定先收集情报并寻找据点。依据阿兹葛拉德提供的情报，这道障壁仅会在紧急时刻启动，平时不会发动。儘管障壁十分强大，但需要耗费许多资源才能维持，而且对龙骑兵团而言相当碍事。本以为特莱申已经被逼上绝境，而不得不启动这道障壁，然而城堡却招待了许多贵族，日以继夜地举办社交派对。简直不知所谓。根据调查结果，魔法骑士团已经回到城内，但旦恩率领的钢铁骑士团尚未返回。

关于据点，第一候补是造访冒险者公会。然而在特莱申的严密监视下，那里实在不适合充当据点。更何况我不认识特莱申的公会长，无法轻易信任对方。将冒险者公会排除于选项之外的我们，到处寻觅之下终于来到了这座废墟。

「根据柯蕾特的计算，旦恩明日就会返回。届时就是揭晓胜负的时刻。」

「趁钢铁骑士团回来之前进攻不是更妥当吗？呃，为什么要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我？」

萨巴托，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啊？

◇　　　◇　　　◇

凯尔文一行人潜入特莱申翌日，旦恩及钢铁骑士团在夜幕降临之际抵达了特莱申。虽然已将缺乏机动力的攻城兵器收纳至道具箱内，并驾着军马快马加鞭赶路了，但钢铁骑士团的基本装备是包覆全身的白金铠甲。再怎么加紧赶路，也还是有限度。

（可恶，耗费的时间比想像中更久。不过，这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通过正门的旦恩察觉到了异样。目睹通往城堡的旦恩一行人之后，城下町居民的反应都非比寻常。

「哦哦，是旦恩将军率领的钢铁骑士团！」

「呀──！旦恩大人──！金恩大人──！」

「不愧是特莱申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士！哈哈，有了他们我国就安泰了。」

「特莱申万岁！旦恩将军万岁！」

每当看到旦恩等人的身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便响彻整座城。国民出乎意料的反应，使受过旦恩严格训练的精悍战士们也难掩动摇之情。假如是获得胜利后凯旋而归，倒还另当别论。但这回他们是主动自战场撤退，照理来说国民不该如此热烈欢迎他们。

「将军，这究竟是……？」

「不晓得。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平静。总之先赶往城堡。」

消息迅速传开，国民陆续集结。人们让出通往城堡的道路，纷纷投以讚词。与『英雄凯旋归来』这句话极为贴切的光景映入眼帘，但骑士团成员却满怀忧虑。刚才训诫副官金恩的旦恩本人亦不例外。

「哎，听说了吗？继魔法骑士团之后，钢铁骑士团似乎也压倒性战胜了高恩的亚人。」

「怎么可能没听说，那可是国王亲自宣布的消息。据说高恩在开战前便主动投降了。虽然畏惧与特莱申军交战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样就失去支配他们的意义了。」

「呵呵。这就是常胜之国的宿命。」

路边夫妇的对话不经意地传入旦恩耳里。

（国王亲自发表了虚伪的声明……？）

不仅那对夫妇，其他国民也都对国王的说词不抱一丝怀疑。仔细思考一下，就会知道这根本是荒诞无稽的谎言。然而众人彻底丧失了疑心，对此深信不疑。

（这现象与我们相同……莱恩哈特声称国王是魔王。老夫原本还不愿相信，但直到莱恩哈特提出这个疑虑之前，钢铁骑士团没有任何一人想到这个可能性。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国王性格骤变，而且除了特莱申以外，各地怪物都变得愈发活跃。再加上国王从不干涉崔斯坦的行动。果然没错──）

旦恩的目的是直接谒见国王，接着确认修托菈的安危并救出她──下任国王的第一候补人选阿兹葛拉德在帕兹的战斗中败下阵来，全军覆没的龙骑兵团没有任何人归来。阿兹葛拉德是旦恩心爱的弟子，旦恩也敬爱着他。儘管旦恩不希望阿兹葛拉德丧命，但他现在没有余裕思考那些事。倘若失去了王族血脉，特莱申将就此灭亡。让其他愚蠢王子们继承王位，结果也是一样。因此旦恩无论如何都得保护修托菈。

「金恩，你带领队伍从后方前往城堡。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都要以修托菈大人的性命为优先。」

「了解。将军您呢？」

「老夫也要前去救助修托菈大人，但可以的话希望能与国王见上一面。」

「您、您在说什么啊！不是要以修托菈大人为优先吗！况且唯独勇者的攻击能对魔王奏效！即便是将军您──」

「老夫深知这种举动是自相矛盾，但老夫好歹也是国王的左右手。确认这件事的真伪，是老夫的义务。」

「将军……」

金恩看不见走在前头的旦恩面庞。然而旦恩的背影却流露出一股寂寥而哀愁的氛围。与父亲产生共鸣的金恩，也不禁变得有些惆怅。

「不过凭老夫的身手，肯定能轻而易举地救出修托菈大人再说服国王！」

回过头来的旦恩，绽露出满面笑容。相对地金恩则面无表情。看来他惆怅的心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那么，我走了。」

「嗯，去吧。虽然大概轮不到你们出马。」

骑士团穿越了城下町，路上没有任何人影。

「……老爸，别死哦！」

金恩的队伍避开通往城堡的石路，接着消失了蹤影。

「那小子……各位，跟着老夫！」

「「「是！」」」

◇　　　◇　　　◇

──特莱申城

穿越城下町并急驰于石路一段时间之后，沿着丘陵包围特莱申城的第2城墙映入了眼帘。若想突破这座城墙，只能通过正门或利用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外部城墙同样在高空设置了障壁。平时还另当别论，现在是无法从空中入侵城堡的。

「老夫是钢铁骑士团将军，旦恩•达巴！敞开大门！」

正门牢牢紧闭着，本应守在门边的门卫不见蹤影，唯有旦恩的嗓音空虚地响彻傍晚的天空。不久之后，一道人影自城堡内现身了。

「哎呀哎呀，这不是旦恩将军吗！您回来得可真早！不愧是真正的英雄，无须交战便将胜利纳入囊中。崔斯坦我实在由衷佩服将军的实力。」

「崔斯坦……！」

出面迎接的人，偏偏是崔斯坦。旦恩打从心底想着『居然碰上了最棘手的人物』。

「什么叫回来得早！没有交战就从托勒杰逃回来的人，是你才对！」

「您在说什么呢？我与魔法骑士团战胜了托勒杰，国民们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这家伙……！无妨，总之赶紧开门。老夫要和国王及修托菈大人谈谈。」

「嗯，这下困扰了。您不能与他们两位见面。」

崔斯坦以演戏般的腔调，将手抵上额头。

「你说什么？」

「国王正在教育修托菈大人，不许任何人踏入房间。即便是旦恩将军，亦无法谒见他们。」

「……唔！」

状况变得十分不利。假如崔斯坦所言属实，表示国王与修托菈身处同一个场所。救出公主及判断事实真伪的任务，将变得至关困难。

「况且国家重镇们正受邀参加宴会。像将军等人这样全副武装的士兵会吓到贵宾们的。本日还请您返回……」

「呼。第一个课题，是突破这里吗？」

崔斯坦将手抵在胸前，表露出谦虚敬畏的态度。然而旦恩早已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缓缓地伸出手，触碰背上的剑柄──

「啊，不好意思，旦恩将军。看样子，不能请您折返了。」

「……什么？」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