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晴朗的假日,青叶城西高中附近的便利超商里站着一名男子。他随着自动门开阖的电辅音效步出室外,这名身穿运动服的男子名叫京谷贤太郎,是青叶城西高中排球社的二年级生。京谷从塑料袋里拿出炸鸡——是他喜爱的金家便利商店炸鸡——他拆开包装,一边不疾不徐地啃咬炸鸡,一边朝着学校迈开步伐。排球社固定周一休息,今天是周日,从一大早就要开始练习。
京谷因为各种因素,一年级时有段时间没有参与社团活动,最近主将及川找他回社团里时,社员已经是不一样的面孔了。
在六月的IH预选决赛中,青叶城西败给了常胜军王者白鸟泽学园。想在下一次的春高一雪前耻,摆脱第二名迈向全国的话,就必须将现在完整的队伍解散后重新组织。他们希望强化的是攻击力,而作为引爆剂,被放进队伍战力的,正是及川戏称为「狂犬」的京谷。
对京谷来说,参加社团是一件麻烦事,所有社员都令他感到烦躁,更希望及川不要一直叫他狂犬,只要能够尽情地打排球,其他事情都无所谓。
率领队伍的教练、指导老师、主将等三年级生,与京谷之间的利害关係一致,但对于其他社员——尤其是和京谷同龄的二年级社员而言,心境却相当複杂。原以为已经退社的京谷再度若无其事地回到社团里,撇开每天辛勤练习的他们,获得出场比赛的机会。
京谷本人似乎也没有因为回到社团里而重新调整心态,他恶劣的态度和差劲的说话语气,都和当初离开社团时没有两样。如果他能老老实实参加练习,他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社团活动就要开始了,却仍然不见京谷的蹤影。
排球社所聚集的第三体育馆里,二年级的候补举球员矢巾望着墙上的时钟,微微咂了下舌。
🏐
走在路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炸鸡的京谷忽然停下嘴上的动作,同时停下因快迟到而忍不住加快的脚步。他发现每天上学往返的住宅区,像是拔牙般突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在空地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小纸箱。
「……?」
空地被高耸的杂草覆盖,看起来不像是这一、二天腾出来的,只是京谷不曾注意而已。他今天之所以会留意到这块空地,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纸箱。熟悉的购物网站纸箱,外观看起来没有被踩扁或是被雨淋湿而凹陷的样子,四四方方的崭新模样有些不自然,宛如拙劣又一目了然的陷阱。
然而,京谷毫不犹豫地踩过空地的草丛,探头窥视纸箱里面。
「……毛?」
纸箱里装着一团比排球小两寸的浅褐色毛球,被包覆在一条旧毛巾里。就在京谷蹲下身体,正要伸手触摸之际,圆滚滚的毛球中突然出现了漆黑湿润的小眼睛。他反射性地缩回伸出去的手。
「眼睛!」
纸箱里的毛球发现窥探自己的京谷后,张开红润的嘴,发出微弱的叫声。京谷这时终于反应过来。
「狗。」
纸箱里装着一只似乎是被遗弃的幼犬,不仅弱小,也没有系着项圈。流浪狗随处可见,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兴味索然的京谷匆匆转身离开。
然而,幼犬却奋力地爬出纸箱,跌落到地面,牠一边发出细微的叫声,一边跟在京谷身后。他不过是回头瞥了一眼,幼犬就摇着短小的尾巴叫了几声。
「……肉。」
京谷发现幼犬是追着自己手中的炸鸡而来的,于是将吃到一半的金家炸鸡一口气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后吞下肚。接着将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快步走出空地。
反正只是条狗,没有肉就不会追过来了吧。他如此想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学校迈开步伐。迟到的话,又要被其他人挖苦和抱怨了。还是放着小狗不管,快点前往学校才是明智之举。
加快脚步的京谷忍不住愈想愈郁闷,总觉得有点不爽。
他是因为主将及川要求,迫于无奈才会回到社团里,为什么非得因为迟到几分钟这种琐碎小事遭到其他社员埋怨呢?当他为此感到烦躁时,又会有人叮咛他「排球是团队合作的运动」,这让他好几度有了「这种无聊透顶的社团活动老子才不干」的念头。不过,几个月过去了,他却没有退社,依旧持续参加社团活动,这点也让他对自己感到生气。
「…………」
不仅社团活动令人烦躁,每走一步,运动裤裤管贴住脚踝的感觉也令人不舒服,或许是因为空地上的杂草挂着朝露吧。他这么想,低头一看,差点踩到一团黑影,误以为是垃圾飞过来的他,连忙停下脚步。
可是,出现在京谷脚边的并不是垃圾,刚才那只幼犬正擡头望着他。
——呜咿。
「狗。」
都已经没有肉了,为什么还会跟过来?难道自己身上有肉的味道吗?京谷不禁嗅了嗅自己的运动服,却辨别不出来。他皱起眉头,一语不发地瞪着幼犬。不知是否因为尚未接受训练,或是动物本来就无法辨别人类的情感,那只幼犬开心地抱着京谷的脚踝呜咿叫。
「……碍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想当然耳,他们语言不通。幼犬不仅咬着京谷的裤管打滚、吠叫,甚至还得意忘形地吐着舌头。
「…………」
他望着这团毛茸茸的无辜生物,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少随随便便见人就撒娇讨食,又小又没用还想抢别人的金家炸鸡,要是以为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语言相通,他早就说出口了。京谷把话吞回肚子里,搁下缠人的幼犬后飞奔离去。总之,得快点去社团才行。
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叫声,却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宾士。反正已经确定会迟到,根本就不用蠢到像这样冲刺。儘管心里如此想着,不过在前往学校的这段路途上,京谷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
「太慢了吧,到底有没有心要练习啊!」
他踏进体育馆脱下运动外套的同时,举球员矢巾的谩骂声随即传进耳里。京谷顿时恼怒不已,不过他选择无视对方,加入扣球的练习。迟到的人是自己,就算说出迟到的原因是狗也无济于事。况且,认真练习却还只是区区一个候补的人无论说了什么,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京谷默默地入列后,矢巾依然忿忿不平地抱怨,在同样身为二年级的渡不断安抚后,他才终于安静下来。隔着球网望着矢巾的主将及川也放下心来,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练习上。自从京谷回到社团,这种程度的口角屡见不鲜,但和去年相较,已经改善很多。当时的京谷凶暴到不参与社团活动,如今却没有退社而持续参与练习,还算是好事。
体育馆里恢複原有的氛围,重新展开一度中断的练习。矢巾和及川站在球网的两侧,将球托给依序上前的攻击手。下一个轮到京谷。举球员矢巾抛出球后,跑向前,托出了球。京谷盯着球,脚用力一蹬,将球击出去。
一连串的攻击动作简直无可挑剔,然而使出全力击球的京谷,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撞上矢巾。
「……好痛!你怎么会撞上来啊!好好看前面啦……你这个迟到的家伙。」
听见撑着地板的矢巾如此抱怨,京谷脸色一沉。
「迟到跟我撞到你是两回事!」
「少找借口了啦,我是在叫你认真练习!」
京谷缓缓起身,俯视着还倒在地上的矢巾说:
「你认真练习的结果还不是只有这样而已。」
「你说什么!?」
「……我要回家了。」
「什么!?」
京谷自顾自的言词让矢巾不禁瞪大双眼,他却没有叫住对方。我们队伍不需要京谷这种人,就算少了他,我们也一样能获胜,他不在反而还比较顺遂——矢巾心里是这么想的。
社员们看傻了眼,刚来没多久的京谷在众人的注视下,独自离开了体育馆。
🏐
或许是因为走出充满热气的体育馆,秋天的风吹来带着一丝寒意,京谷扫兴地沿着原路离开。
明明是来打排球的,却只有扣到那么一球。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因慾望没有实现到很想扯开喉咙大声喊叫。社团活动麻烦得不得了,社员们又令人不耐烦,即使是社会人士的排球队也好,只要能打排球,就算不是社团也无所谓。排球队到处都有,再说排球又不是非得穿着这身青城的运动服才能进行的运动。
就在这时,京谷发现口袋里传来纸屑窸窸窣窣的声响,原来是金家炸鸡的包装纸。一旦留意到就觉得超级碍事,他只想儘早扔掉。便利超商的垃圾桶在——京谷擡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回到刚才那块空地。
「…………」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不过,他还来不及逃离,空地里的草丛就开始晃动,茶褐色的毛球紧接着滚了出来。
——呜咿。
「……又是你。」
或许是记得京谷,亦或是记住了金家炸鸡的味道,幼犬在呆愣在原地的京谷裤管边打转。为什么?为什么牠会和我这么亲近?我明明没有喂牠食物,为什么?接二连三的疑问浮现脑海,可是京谷马上放弃思考。正当他打算甩开幼犬,逃离现场时——
「你在这边跟小狗玩什么啊……」
京谷回过头,看见同样穿着青城的运动服的矢巾,只见他不耐烦地踩着三七步,怒视京谷。
「是学长们要我把你带回去,我才特地来找你的,结果你居然在这边跟狗玩耍……」
不过,等矢巾看到空地上的购物网站纸箱时,立刻恍然大悟。
「那只狗难道是流浪狗吗?」
被幼犬纠缠不清的京谷不悦地点了点头,矢巾不知为何突然拉高了嗓门。
「……你不会是想要把流浪狗捡回家吧!你以为在演少女漫画喔!……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啊。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你其实是个好人咧!」
自从加入社团以来,他就一直看傲慢又为所欲为的京谷不顺眼。与其说看不顺眼,不如说光是因为和京谷同一学年就被三年级盯上,被迫进行严格的训练,让他觉得很困扰。竟敢怒骂三年级学长「打得真烂」,真是傲慢,根本就是没常识。像这种没常识的人也能活到这个年纪,这点倒是挺让他佩服的。
可是,京谷打排球的技术确实很精湛。儘管不甘心,但京谷确实是一年级当中最杰出的,练习赛的时候也获得出场的机会。他在感到不服气的同时,也期待京谷能以一年级的身分获选为正式选手出场比赛。不过这家伙……明明拥有才能,但只要一牵扯到学长们就会被讨厌,擅自挑战对手、输了比赛就生闷气,白白糟蹋了这一切。老实说,京谷不来参加社团活动,他反而觉得清静多了。
没想到,他却突然回到社团来。而且,还是及川学长叫他回来的,所以矢巾也无话可说。以前明明跷掉了社团练习,现在竟敢以「备受期待新人」的姿态回归社团,而且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来社团,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偷偷练习,技术还是一样精湛。真让人不爽。
矢巾烦躁地注视着站在眼前的京谷,看着这个队友一语不发地瞪着拉扯自己裤管的狗——
「练习迟到又擅自离开,捡到流浪狗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你这家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才没有捡这只流浪狗,是牠自己黏过来的!」
「你是在暗示自己很受动物欢迎吗!」
「你在说什么啊!」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中,幼犬已经倒卧在京谷的球鞋旁睡着了。
「你可别因为嫌小狗碍事,就把牠丢到偏僻的地方喔。」
「啊?」
矢巾的话让京谷挑起了眉毛。
「瞪我干嘛,我怎么可能相信你这种没常识的人。就算你将这只小狗生吃掉,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好吗!」
矢巾丢出这番话之后,抱起在京谷的球鞋上睡着的幼犬,将牠放进纸箱后,连同纸箱一把抱起,催促京谷。
「好了,走吧。」
「……啊?要去哪?」
京谷感到有些慌乱,他到底是要抱着狗去哪里啊?不过,矢巾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有把握。
「……总之,先去问警察看看?也许他们会告诉我们可以带去哪里。话说回来,狗是你捡的,你自己抱吧。要是我被咬了还得了,拿去。」
「…………」
强行塞进京谷手中的纸箱里,毛茸茸的身体微微地膨胀、缩小,呼吸的速度比想像中快,比起牠缠在自己脚边的时候,这时更像生物。
🏐
京谷抱着纸箱和矢巾并肩而行,两人虽然沉默不语,但每当幼犬一有动静,又会一起窥探箱内。一旦不小心四目相交,彼此还会尴尬地别开目光。这种生涩的状况反覆发生了几次之后,矢巾轻敲着纸箱说道:
「把狗装在购物网站纸箱里,搞得像是我们收到了装着狗的包裹一样。」
「…………」
没有任何回应。沉默不语的京谷面不改色地继续走着,矢巾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怨。
「喂,人家跟你说话的时候,至少也要回答一下吧。」
「……无聊透顶。」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啦!……啊,是派出所,走吧。」
两人抱着纸箱走进一间不大的派出所,坐在椅子上书写文档的年轻警察擡起头来。狭窄的警局里贴满转帐诈骗和交通安全的宣传海报、通缉犯的传单与附近的地图,光是两人进来,就显得相当拥挤。京谷一语不发地递出纸箱,警察狐疑地瞥了目光兇恶的京谷一眼后,开口询问:
「这只狗怎么了吗?」
可是,京谷却只是嘟哝着「金家炸鸡……」、「社团活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一旁的矢巾只好无奈地帮腔。
「不好意思,我们捡到流浪狗,想来询问该怎么处置比较好。」
「没有戴项圈吗?」
「牠还很小,放进这个纸箱时也只有用毛巾包覆,所以应该是流浪狗。」
「是你捡到的吗?」
警察如此询问,矢巾摇摇头说:「是这家伙捡到的。」说完还瞥了京谷一眼。「所以是你捡到的啊?」警察点点头这么说后,从抽屉里拿出文档,对京谷说道:
「派出所暂时会以遗失物品保管,如果找不到饲主或弃养人,你能饲养吗?」
「……啊?」
京谷一脸错愕,向矢巾投以求助的眼神,不过矢巾也摇摇头。警察看到两人的反应后,缓缓点了点头,重複说明早已滚瓜烂熟的例行事务。
「呃,要是找不到饲主的话,过几天就会送到收容所,那边基本上也会……」
京谷也不管对方只说到一半,突然用力地拍打桌子,儘管那名员警眼神骤变,京谷仍然毫不在乎地咆哮。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在问要带到哪里才能找到饲主!其他的事我才不管呢!」
「慢着,你这笨蛋!」
京谷甩开试图阻止他的矢巾,瞪了警察一眼。
「我再也不会找你们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