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下仰望东京的天空,心想:实在太超现实了。
头上宽广的天空,并不特别狭窄或骯髒,只是一片普通的天空。
和平常那群伙伴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东京马路,总觉得像是梦中的情景,他不禁感到脚步踉跄了起来。
是梦吗……?
搞不好张开眼睛,就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间……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一股想伸手捏脸颊的冲动朝缘下袭来,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会莫名地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也是有理由的。
今天,乌野高中打赢了神奈川代表•椿原学园,获得参加第二战的资格。
话说回来,刚才在眼前的春高赛场和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春高赛场,实在不像是同一座场地;况且自己不是以观众的身分,虽说是候补人员,但仍是以选手的身分站在赛场,这件事也像梦一样。应该说,更像破绽百出的整人游戏才对。
乾燥寒风吹在紧绷的身体上,冻得刺骨。
走在他前方的队友正在谈论晚餐的话题。那画面跟平常社团结束回家的场景实在太像了,使他到刚才为止,连一点在全国大赛奋战的感觉都没有。大家丝毫没有紧张感。
「……嗯!」
但是所谓的现实,说不定就是这样。毕竟人生在世,不太可能发生什么戏剧化的发展。就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期间,大伙儿抵达住宿地点了。
树荫后方突然出现一名女孩。
她的身材纤细高䠷,非常可爱。
我认识她!她是住在隔壁高级饭店的新山女子高中的选手。名字好像叫……
「听说乌野赢了,恭喜。」
缘下还想不起那位女孩的名字,这时她露出笑容。但是她的笑容和祝福话语,并不是对所有排球社成员说的。
「嗯……嗯嗯!」
田中停下脚步,站得直挺挺的,动也不动地大概给了个回应。
没错,她说话的对象只有田中龙之介一个人。既是宫城县女排代表,也是冠军候选队伍新山女子高中的主攻手•天内叶歌,是田中的青梅竹马。
虽说是青梅竹马,但田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未免太尴尬了,对田中而言,相处的记忆只停留在小学四年级的青梅竹马,突然变成高中女生出现在他面前。也难怪他无法维持平常心。
天内露出羞赧的笑容,对一脸尴尬的《阿龙》说:
「呃……那个……明天……我们都要加油喔!」
「嗯嗯!」
「再、再见……!」
田中像根棒子般伫立原地,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对着脸颊红通通、落荒而逃般返回饭店的天内背影回了一声「嗯嗯!」。
只会回答嗯嗯嗯嗯,你是海狗吗?真没出息……缘下目瞪口呆地陈述出客观的事实。
「看来有希望……」
「!?」
田中的反应非常激烈。但他双眼无神地望着空中,目光游移不定。
「有希望……的意思是?」
啊,他僵住了……
算了。
缘下抛下脑容量超载的田中,快步走进旅馆。他默默地拾级而上。
田中那混帐……不,我才不羡慕他有个青梅竹马咧。不,我并不是羡慕他,可是那个女生满可爱的,也不是因为可爱就怎样……没错,跟可不可爱没有关係。重要的是内在,不过刚才那个女生,看起来好像满乖的……不对,比起那个,田中那种角色竟然有人跟他说什么「明天我们都要加油喔!」,那种像是连续剧的发展是怎样啦,太令人羡慕了吧!
缘下忿忿不平地耸起肩膀走回房间,一看到铺了榻榻米的大房间、壁龛、有裂痕的玻璃窗,不知为何突然胸口一热、喘不过气来。
——啊,我可以在这里再住一晚。太好了……
🏐
「缘下大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无法忽视的吼叫声进入了準备铺床的缘下耳中。
「刚、刚才那是怎样……是田中吧!……他在外面吗?」
晚餐和会议都已经结束,接下来只要等去洗澡的一年级生回来,就可以睡觉了——田中冲进如此悠閑的和室中。
「缘缘缘、缘、缘、缘下!你、你这家伙!都是你!我!都是你…………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田中陷入半疯狂状态。还满可怕的。但是,跟他认真就输了。缘下低头看着双手抱头、激烈打滚的田中,努力用最冷静的口气提醒他: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啊,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铺好的……喂,你不要在棉被上乱动啦!灰尘都飞起来了。」
田中在地上打滚时被棉被捲起来、变成蓑衣虫状态,仍不间断地从棉被里发出模糊的叫喊声。仔细一听,才发现他口中反覆念着「缘下……缘下这混蛋……」声音听起来充满恨意。
「你、你是怎样啦……」
他刚才了大吼了我的名字,难道是想对我抗议吗?我做了什么?这到底是怎样,某种表演吗?
缘下战战兢兢地窥视田中的模样,正好跟慢吞吞地从棉被中探出头的田中对上了眼。
唔哇!
果然很可怕。他的眼睛好像充血了。我记得他刚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还很正常啊……?
「你、你你你、你、都是你!都是你,刚才!刚……才……说了多余的……话……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别让我想起来啊啊啊啊!!拜託……消除我的记忆吧!!」
随着痛苦的惨叫,田中再次钻回棉被。
「所以说,到底怎样啦……?」
说着这句话,缘下突然明白了。
他似乎知道了。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懂了。
反正田中一定是跟那个有希望的新山女学生发生了什么吧!一定被甩了,不然就是被讨厌了吧!这下没希望了,活该!虽然我本来就不羡慕田中,不过他活该!!
缘下的心情就像拨云见日一样爽快,但又不能就这样放着田中不管。
不过,就算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大概也不会回答,况且他这死样子大概也没办法回答,还是先改变话题吧!因为不管怎么,本大爷现在心情可好得很。
缘下尽量用最温柔的口气,对活跳跳、看起来新鲜有活力的棉被说:
「总之先安静一点啦!菅原学长正在用功耶!」
「…………!」
棉被团戛然停止动作。
没错,田中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男人,也是一个尊敬学长又会为学弟着想的好人。他这么热血也是为人耿直的证据。被青梅竹马甩掉,他现在一定很痛苦,但是那样的悲伤总有一天会痊癒。毕竟世上没有永不停歇的雨,也没有永不散去的黑夜。嗯。但话说回来,田中被那个女生甩掉实在太棒了!
菅原笑着对心满意足地点头的缘下说:
「啊,我无所谓。正好可以锻炼专注力,真是一举两得?平常心、平常心!」
菅原若无其事的态度,令一旁的木下和成田佩服不已。
「3年级的派头好厉害啊!」
「男人果然还是要抱持平常心呢!」
「你也得好好加油。」
「什么啦,你才要好好加油咧!」
就在2年级生悄悄地互相鼓励时,田中从棉被里爬了出来。
缘下脑海浮现「羽化」两个字。
摆脱悲伤的过去,朝着未来拍动羽翼的时刻来临了——缘下是这么想的,但是从棉被爬出来的田中竟然开始打坐。为什么?
「你到底是怎样啊?很恐怖耶,我无法猜透你的行动啊!」
「喂,田中,你快回来啊!」
不管木下等人再怎么叫,田中还是不为所动。
那可能不是羽化,而是蛹化。既然如此,接下来可能会没完没了。里面充满了泥泞般的情绪,好可怕。
「真会给人找麻烦……」
这种时候,如果是西谷,一定会上前说些帅气的话,改变沉闷的气氛,可是西谷洗完澡后就睡死了。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怎么办?跟他一起打坐吗?我才不要咧……
缘下无计可施,缩起了肩膀。
话说回来,田中在比赛时总是展现出惊人的坚强精神,为什么一碰上女生就完全无法发挥那样的能力呢?不对,面对清水学姐时,他倒是每天都在发挥那种能力哩!不管学姐怎么说他,应该说,不管学姐怎么无视他的存在,他都不会受到任何挫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缘下歪头不解,他告诉队员们:
「算了,总之只能随便他去啰!」
木下和成田也表示赞同。
「没错,随便田中吧!他大概被新山的女生甩了吧?」
「啊,成田果然也那么想吗?」
「就只有那点了啊!」
「如果明天还治不好,可以强迫他收看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吗?」
「洗脑,对吧?」
「讲好听一点啦!」
「心灵控制。」
「还不是一样!」
「精神训练呢?」
「喔,听起来还满像样的。」
2年级生围着不知道听不听得见伙伴声音、静静打坐的田中,对彼此点头。
先前不知道跑哪去的泽村和东峰,回到了状况诡异的房间。泽村一回来就开口叫了一声「喂,日向」,缘下回答他:
「1年级生还在洗澡。」
「是喔。我只是想告诉他,今天球鞋的事,要记得正式向清水道谢。」
「啊啊……」
泽村指的是拿错球鞋的事件。
错在他们往东京体育馆移动时,把行李放下跑去上厕所,结果发生了附近小孩拿走日向背包的意外。等即将开赛时,日向才发现没有球鞋,幸好清水帮忙拿回来才顺利解决。因为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日向还没向清水好好道谢。
「学长说得对,我会好好告诉他的。要是那时候清水学姐不在的话……」
语毕,缘下倒抽一口气望向田中。
田中仍旧半闭着眼打坐。
「居然没反应……?」
平常田中只要听见清水的名字,就算立刻冲上来也不奇怪。那样的他,现在却不为所动。顺便一提,原本在睡觉的西谷就算这时跳起来也不奇怪,但此时他也熟睡不起。
看来田中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
打招呼或公事上的对话——不管什么内容,只要跟清水说上几句话,田中一定会从某处出现并恐吓对方。光是话题中提到清水的名字,原本确定不在的田中也会不知不觉现身加入谈话。如此异常的状态才是排球社的日常。
通常来说,只要听见刚才泽村和缘下「明天把我的球鞋……」的对话,田中要不是开始胡思乱想,要不就是吼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劳烦洁子学姐动手!」,然后冲进浴室揍日向,再不然就是说「我代替你去向她表示谢意!」并飞奔出去找清水;总之他一定会採取某些热血到让人心烦的行动。
可是,现在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听见清水的名字,他却像地藏王菩萨一样无动于衷。
实在是未知的模式。
泽村询问忍不住紧绷整张脸的缘下说「嗯,怎么了?」,然后他才发现田中不寻常的模样,吓得抖了一下。
「这,这是什么?他是……田中对吧……?」
「啊,没、没事啦!」
缘下忍不住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地藏王菩萨,不让泽村看到。
然后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