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朝阳从破损的屋顶射入,使得凛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好冷……」
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爬起身。
早晨的寒意果然逼人。仔细一瞧,地板上还遍布着细小的朝露。
「……咦?」
本来应该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现在却不见人影。
这里是寺庙的正殿。
昨夜营火熄灭后,两人便潜入此处。凛本来想静静等待至天明,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江户的市镇有八百八十座,每一座都以围墙圈住,必须通过木门才能进出。
此外,每一座木门都设有警卫,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为止,都会监视老百姓是否擅自出入。
虽然并非完全实施宵禁,但没有经过警卫允许,寻常百姓还是不能通过木门。夜间人们的往来完全在警卫的掌握中,而且必须留下纪录。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对于防止犯罪却是很有效的手段。
况且,对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规定完全不会造成困扰。
唯一会感到困扰的,就只有半夜还需要在镇上进出的家伙而已。
例如凛与万次……
「万次哥?」
凛从半毁的正殿前门走了出去。
耳中可闻远近不同寺庙传来的诵经声。夜晚就像一座死城的宗教市镇,到了白天则转变为复活过来一样。
唯一没有气息的,就只有这座废弃的寺院了。
只不过,还是有一点与昨夜不同。
本来因泥泞乾涸、结块所造成的不平整地面,现在却多了好几处遭人脚步一阵乱踏的痕迹,踩平了不少。
这是昨夜战斗遗留下的证据。
凛察觉到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或许是那怪人逃跑时滴落的。
正当凛以目光追着血迹的方向时……
「喔,你醒啦。」
万次终于现身了。
血迹一路延伸去的方向……是正殿后方的树林。
「万次哥。」
独眼男「喔」地应了一声,回过头以下颚示意树林的方位。
「我看到了。」
就算不问对方看到什么,凛心中也明白。
他已经前去确认过昨夜怪人的逃跑路线,他说:
「比想像中要来得简单。」
「是什么呢?」
「那个方向通往沟渠。只要想想那家伙总是沿着河川走,就可大致猜出他的移动方式了。」
话说回来。
跟黑衣鲭人打斗的地点也是在河岸边。
「咦?可是那时候他不是逃往土堤的方向吗?」
「那是你才会这样吧,乖乖地沿着河岸走,又乖乖地顺着原路回去。这么一来不是摆明告诉对方自己的路线吗?」
确实如此。
以对方的移动速度,只要从视野中消失片刻,想要再追回来就很难了。
他一定是先躲起来,之后再设法绕回河川或水道,接着从容离开。
当然,现身的时候也是一样。
昨晚两人确认过,正殿后方的墙壁已经倾颓并遭到破坏,所以对手也不是突然从里面冒出来的。
「总而言之,他不是妖怪罗……」
「那当然。妖怪会流血吗?」
万次转过身,满意地咧嘴一笑。
「刺进去的感觉跟人没两样啊。」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那把奇特的武器。
巨大的十字手裏剑。
伸出许多只弯曲刀的这种武器比男子的手掌心还要大。
「那是……」
「没错,我接收下了。」
从死去的黑衣鲭人手上。
「好好运用的话应该能派上用场。」
「是吗……」
这是杀父仇人的武器。
不……应该说,这把武器曾切裂凛父亲的身体。
她忍不住别开视线。
万次对凛说。
「你昨晚不是说过……」
他「哼」地嗤之以鼻。
「只要能报杀父之仇,就算跟鬼怪联手也不在乎,对吧?」
的确。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这把武器也是啊。」
说完后,万次便以拇指与无名指夹住武器上弯曲的刃并顺势弹了一下。
他的手腕随之扭转,加快武器迴旋的速度。武器中央的圆环套在中指上,四周的刀则变成了一个圆盘。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这种声音……
就是父亲被杀时凛听到的讨厌声音。
万次啪喳一声让武器停止旋转后,再度开口道:
「这家伙也是鬼怪喔。」
……啊。
凛听了之后不禁抬起头。
万次以令她讶异的温柔目光望着自己,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眼角早已渗出了泪水。
凛以上衣的袖口用力拭去泪珠。
「嗯,我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那玩意儿。」
「我知道,我会偷偷拿出来用的。」
「别胡说了。」
两人回到寺院境内,太阳的角度比方才更高了。
「总之先回去吧,我肚子快饿死了。」
「这我倒是没意见……」
凛斜眼睨着万次。
「但……你的样子让我不太想跟你并肩而行……」
「嘎?」
凛指的是万次的穿着。
本来光是衣服对半染成黑白两色就够怪了,现在还要加上满身的血污。
不论是前胸或后背,都沾染上一大片血迹。而且还半干未乾的,好几处都变成了淡棕色。
万次闷闷不乐地思索了半晌,才决定返回刚才的沟渠。
等他再度出现时,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但上头的血迹也洗清了不少。
贰
逸刀流本来就不算严格的「流派」。
他们并没有固定的规範或剑法,只有必须二对一战斗」这点是他们唯一的信念。
此外,江户城内为数超过一千人的逸刀流门徒中,也各自身怀种类差异极大的绝技。
他们之间并没有师父或弟子之类的关係。
逸刀流只是单纯的剑客集团而已。
这种特殊的组织架构与逸刀流的诞生缘由有很大的关联。
为了保护师父拔刀挺身而出,却被视为邪门歪道而被无天一流逐出的天津三郎,为了将自己深信的『剑道』传播给无知大众,才会发起逸刀流这个门派。
也就是说,他认为剑道就是要求胜。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目的。为了打倒眼前与自己对峙的敌人,使用任何手段都没有关係。
这就是逸刀流的精神。
「所以,会对那些人心怀怨恨的对象,应该不是只有我才对。」
回到客栈后,两人在二楼的房间内已备妥了两份餐点。
投宿于此的旅客几乎都在天一亮就出发赶路了。至今仍还留在客栈里的,就只有万次与凛而已。
他们吃着迟来的早饭。
「或许那个怪人也是其中之一吧。」
凛说完后便啜饮一口味噌汤。
「大概吧。」
相对地,万次双膝跪地,拿起烤好的河鱼,连筷子也不用便徒手啃食起来。
他身上一袭就寝时穿着的浴衣。
原本那套黑白两色的单衣已经交给客栈的人去清洗了。
「像他们那样到处踢馆,一定会遭致许多怨恨。」
逸刀流也是这样才会日益壮大。
他们闯入市镇中的每间道场,展现己方的实力,并将对手的招牌拆下。
「道场主人被杀之事,应该不只发生在你家而已。」
「没错吧?」
「不过,你真的想找那个妖怪谈一谈吗?」
「怎么了吗?」
凛反问道,并放下筷子。
「对了,万次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