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話

在深耕过的土地上，弯着腰的人们来回走动。他们正在进行春小麦的播种工作。虽说春小麦吃起来口感要比冬小麦差一些，但毕竟是可以在秋天收穫的作物，作为越冬储备粮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播种时要将麦粒撒进笔直挖开的沟里。如果从高处播撒的话就会散落得到处都是，因此必须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播种，所以大家都弯着腰走路。

作为主食的作物是由村民们合作共同耕种的。贝尔格里夫平时也会去各处的田地里帮忙，今天则是来播种小麦。

去年村子西侧的田地因森林袭击而完全毁坏，如今也已经彻底重新耕种，绿油油的小麦叶片正随风摇曳。而其中一半是预定要种春小麦的田，今天他们从一大早开始就在这里播种。

远处传来驴子刺耳的叫声。

贝尔格里夫手里的小麦都播完了，他趁着这个机会让弯曲的腰伸展一下。重心放到左腿，上身向后使劲仰，彷彿能听到脊梁骨发出声音，好像马上要散架似的。

「……呼」

长出一口气，从腰间的袋子里再抓出一把小麦。每当像这样干农活的时候，他才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托内拉。

安洁琳她们启程返回奥尔芬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周了。因喧嚣散去所产生的那种莫名寂寥感已经消退，心情也随着每天的工作逐渐回到了日常状态。

不过与之前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伙伴们的存在。他们曾经是自己心头的一根刺，如今却和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回想起当年将安洁琳送去大城市以后那漫长的单身生活，变化居然如此之大，每每想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贝尔格里夫看向远处。背着筐子的珀西瓦尔正将双胞胎挂在胳膊底下向前走。他可以一次抱起五个孩子都跟没事人似的，也可以双臂各吊起两个孩子正常行走。

因此孩子们也都很喜欢抓住他悬在半空，或是爬到他的肩头嬉闹。而珀西瓦尔则会载着这些孩子快速转圈，有时则是将他们抛到空中再接住。

要说的话，平常沉默寡言的格雷厄姆在照顾孩子时肯定是不会使用这种随便挥舞或是投放的游戏方式，而与之相对的珀西瓦尔的动作则是略有些粗鲁。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有时粗鲁一点反倒是更加有趣，尤其是男孩子们最近经常喜欢和珀西瓦尔一起玩。只不过现在孩子们也都去田里帮忙了就是了。

那个珀西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贝尔格里夫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

「贝尔叔，笑啥呢？」

在他附近播种的巴恩斯有些纳闷地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珀西也完全变成一个普通大叔了呢」

「这样啊。但是我们也只认识这样的珀西先生呢……」

「有些孩子气很可爱……也很不错呢」

莉塔说着微微一笑。贝尔格里夫也笑了。

「单说这一点的话倒是和以前一样呢。虽然跟我是同岁……那家伙与其说是长辈更像是大哥的感觉吧」

「的确是呢。珀西先生感觉就像是大哥，贝尔叔倒像是爸爸的感觉呢」

「因为贝尔叔有安洁嘛，是吧」

「现在还有了米托和夏儿，有了哈鲁和玛鲁……连老婆都有啦」

巴恩斯说着嘿嘿笑了。贝尔格里夫苦笑着捋了捋鬍鬚。

托内拉的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幼都会拿这事来打趣贝尔格里夫。他也知道那是亲近感的表现，因此也并不觉得讨厌，但总归还是会不好意思。

众人借着谈笑的功夫稍作休息，随后又投入到工作当中。

格雷厄姆和卡西姆带着小孩子们去钓鱼了。萨蒂应该是在打理家里的田地。不管干活时还是回到家里都非常热闹，贝尔格里夫回想起之前独自一人挂念着安洁琳静静生活的那些日子，如今反倒是有些怀念的感觉了。

不过倒也不是说现在这样不好，自己大概只是还没有习惯这些变化而已吧。

当太阳到达天顶的时候，自己负责的部分也正好告一段落，贝尔格里夫回到了家里。

夏洛特正戴着草帽在院子里削土豆皮。她是个很勤劳的孩子，经常来回奔走帮忙各种各样的工作。如今她脸蛋红红的，手上髒兮兮的，还有不少小伤口。那副模样完全看不出她曾是卢克雷西亚的枢机主教的女儿，不过她本人似乎反倒是对此感到很高兴。

夏洛特将削好的土豆放进装了水的锅里，抬起头来。

「啊，欢迎回来，父亲」

「我回来了，夏儿」

贝尔格里夫从井里打了些水洗洗手，同时环视周围。

「就你一个人？」

「母亲在屋后的田里。白也和她一起」

「这样啊。午饭刚开始準备是吧」

「嗯，这个土豆要煮一下……然后就是看卡西姆叔叔和爷爷他们的了」

夏洛特说着微微一笑。看来是要由他们垂钓的成果来决定午餐的豪华程度。贝尔格里夫微笑着隔着帽子摸了摸夏洛特的头，随后走进家中。

空无一人的家里显得有些发白。从窗口射入的阳光中可以看到飞舞的灰尘，不过这彷彿反倒是助长了昏暗的氛围。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这房子似乎是有些太大了。

突然间有轻微的低吟声传来。转头一看，立在墙边的格雷厄姆的大剑正在发出像是有些不满的低吼。

「……太閑了吗？」

贝尔格里夫半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剑则像是点头回应般发出低吟，随后又陷入沉默。

这把圣剑在之前的旅途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回到托内拉之后就完全没有出场机会，或许是有些闹情绪了吧。不过这里没有魔兽也没有强盗，自然也就没有剑出场的机会了。总不能拿它做菜刀用吧。

其实格雷厄姆原本计画在出门建造地城时带上它，但这趟旅程如今也取消了，大概是因为这样让它更不高兴了。如果他出门旅行的话，这把大剑也会有一展身手的机会吧。

「等到地城建成了，你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贝尔格里夫试图安慰它，但剑不知是在闹彆扭还是什么情况，仍是默不作声。

贝尔格里夫耸耸肩，转去确认壁炉里的火。为了做饭他又添了些柴，给锅里装上水。等到锅底开始冒出小泡泡的时候，夏洛特抱着削好的土豆进来了。白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装满油菜花蕾的篮子。

「喔，采了不少啊」

田里的菜叶冬天里一直被埋在雪层下面，如今似乎全都冒了出来。将尚未绽放的花蕾摘下，无论是煮还是炒都很香。略带一点苦味非常好吃。贝尔格里夫一直都觉得这种初春的苦味可以很好地缓解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

稍后进来的萨蒂眨了眨眼。

「哎呀，贝尔君回来啦？」

「那边提前结束了。午饭是土豆和鱼？」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钓鱼组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就算是声名远扬的冒险者也不一定就擅长钓鱼啊」

「也是……不过他们没带便当，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稍微多放一点油把鱼煎一下，然后用剩下的油将土豆和菜花炒一下应该不错。这样一来要放洋葱和香草……或者撒上盐多放些香草然后用蒸笼来蒸也可以。又或许可以切成大块来做汤。

贝尔格里夫一边调整着壁炉的火，一边畅想着午饭的菜单。最近做饭都是萨蒂负责，因此像这样自己琢磨菜色时也会觉得很有意思。不止是为了自己，同时也为了别人，这会让人非常有干劲。

总之正在煮土豆的时候，卡西姆和格雷厄姆带着米托回来了。

「咱回来了」

「回来啦。钓到鱼了吗？」

「还算行吧」

一条大的，四条中等的，鳃和内脏都已经掏掉了。

「大的用香草蒸上，剩下的煎了怎么样」

「不错啊。那菜花和洋葱也一起放上吧」

「我也要帮忙」米托说道。

「这样啊。那就来帮夏儿吧」

「米托，来这边。要把土豆捣碎，然后拌上羊奶」

煮熟的土豆加入盐和羊奶，再加上融化的黄油，捣碎搅拌至柔滑。不止在托内拉，这道菜在整个帝国都是常见菜。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是使用牛奶。两人并肩共同工作，不知什么时候米托的个子好像变得又高了一些。白在一旁默默地切着洋葱。

当蒸鱼和煎鱼的香气开始四溢的时候，珀西瓦尔带着双胞胎回来了。她们从珀西瓦尔肩头跳下，跑到壁炉前面。

「是鱼」

「喜欢鱼」

「小心油溅出来。来这边……」

格雷厄姆将双胞胎抱起。双胞胎一开始还手脚乱蹬试图挣扎，但当她们被带到摊开的书本前之后就老实了下来。这是之前报春祭时旅行商人带来的书，她们最近对此非常着迷。

她们还太不认识字，但每当听到格雷厄姆为她们读书时两人眼睛都会发亮。看着这样的玛鲁和哈鲁，贝尔格里夫不禁想到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给安洁琳读书的。她当年也正是这样一点点地记住了文字和语言，逐渐开始自己一个人阅读。

饭菜做好之后，围绕餐桌的热热闹闹的午饭就开始了。人数虽然有所减少，但热闹的场景并无不同。

「话说啊，前几天还都是一帮小姑娘呢，现在这全成一帮大叔了，这落差也忒大了啊」

卡西姆说着，顺手擦掉鬍子上沾着的土豆泥。珀西瓦尔笑着说道。

「一下子都回去了啊。话说安洁她们应该已经到奥尔芬了吧」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在波尔多那边多耽搁几天」

毕竟是跟领主还有她的妹妹一起走的。如果见到萨莎的话说不定还想再聊聊，而且也有可能受到招待多留几天。对于安洁琳而言，回托内拉时是一刻都不耽搁只想儘早回去，但去奥尔芬就会相对悠閑一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