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内拉的公共墓地位于村子北侧。墓地坐北朝南,光照良好,非常安静但又没有阴郁的气氛。旁边有一条小河流过,汇入村边的大河。
对于非常重视祖先之灵的托内拉来说,墓地并非是需要避忌的地方。长眠的死者是亲密的邻居,是值得尊重的存在。所以虽然没有规定排班,但总会有人将这里打扫得乾乾净净。
这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日子。森林的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田地和房屋的修整正在有序推进,来自波尔多的救灾物资和人员也已经到来,村里的生活再次回到了正常轨道上。
远方的山上,风儿吹起一阵雪烟,烟雾缓缓变化着形状,在蓝天下闪闪发亮。春天即将过去,阳光已经很温暖,风也很平和,爽朗的天气让人忍不住想睡个午觉。
贝尔格里夫在安洁琳的陪伴下来到墓地。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村里的事情,很久没有过来了。
安洁琳「嗯~」地伸了个懒腰。
「天气真好……」
「是啊」
墓地的入口处有一棵很大的蒂拉树,茂盛的枝叶在地面上投下凉爽的阴影。春天萌发出的新叶接受了充足的日光,绿色变得愈发浓郁。
安洁琳抱住贝尔格里夫的胳膊。
「好长时间没有两人独处了呢……」
「哈哈,也是呢。毕竟扫墓是只有亲属会来啊」
墓地里的石碑有新也有旧。从其缝隙间穿过往深处走的话,里面还能看到更老的墓碑。原本方方正正的墓碑在风吹雨打下磨去了稜角,变得圆溜溜的。刻在上面的名字也已经有些模糊,需要定睛仔细观察才能看清楚。有些经常处在背阴处的墓碑已经爬上了一层苔藓。
「爷爷,奶奶,你们还好吗……?」
安洁琳蹲下来朝墓碑说话。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贝尔格里夫的双亲去世时他还只是个孩子。父亲在他七岁时离世,母亲在他十一岁时也撒手人寰,所以安洁琳当然没可能认识他们。
贝尔格里夫一边用带来的小扫帚简单打扫一下墓碑四周,一边沉浸在对父母的回忆中。父亲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勤劳的人。母亲记得是个很爱笑的人。贝尔格里夫的红髮继承自母亲,但那一头乱糟糟的发质却是父亲传给他的。
当母亲的葬礼结束后回到家里时,他感觉家里宽敞到甚至让人有些不舒服。即使到了现在,他也能回忆起当时那种「接下来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的心情。双亲的面容渐渐地从记忆中被抹去,父亲的相貌已经想不起来了,最近母亲的样子也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但唯有母亲那一头火红的头髮,和父亲那扎扎的鬍子在记忆中显得非常清晰。贝尔格里夫如今会留鬍子,说不定也是下意识地想要维繫住自己与双亲间的某种联繫。
将墓碑上的苔藓除掉,安洁琳开口说道。
「爷爷他会不会也想当冒险者呢……」
贝尔格里夫苦笑着摇了摇头。
「爷爷他应该不会吧。他大概都没离开过托内拉」
「这样啊……他们是地道的托内拉人?」安洁琳问道。
「爷爷他是这样没错。不过奶奶她不是在托内拉长大的。她原本是个旅行商人的女儿……我小的时候睡觉前她经常给我讲她到各地旅行时候的故事」
「比如说黑瑞尔的关卡的故事……?」
「哦,你还记得啊」
安洁琳小时候贝尔格里夫给她讲过很多故事,而这其中有很多是当年母亲讲给他的,大多是她当年当旅行商人时候的故事,令从没见过托内拉之外世界的少年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还有比托内拉村这个小世界更广阔的空间,而且这些还是从母亲这个最亲近的人那里了解到的,这些都令贝尔格里夫对于冒险者的憧憬不断加强。到后来不仅仅是憧憬,甚至是实际去当了一名冒险者,母亲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感到后悔吧。
自己说不定是个不孝子呢,贝尔格里夫这样想道。双亲都热爱着托内拉的平静生活,他们应该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希望成为一名冒险者吧。更不用说自己离开村子的结果是丢掉了一只脚。
但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后悔。「那个时候要是这么做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恐怕每个人都有过,但如果没有当初的选择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时光。虽然不能说是选择了最好的道路,但至少他觉得不能算是错误。
贝尔格里夫将墓碑周围仔细打扫乾净,随后把来时路上摘的花供奉到墓前。
「……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呢。爸爸也有爸爸和妈妈……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却感觉无法想像」
安洁琳这样说着,交互看向墓碑和贝尔格里夫。
「爷爷和爸爸长得像吗?」
「怎么说呢……爷爷他走了已经快四十年了。说实话我已经完全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连长相都不记得了吗?明明是爸爸的爸爸……?」
安洁琳有些寂寞地说道。贝尔格里夫捻了捻鬍鬚。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啊。爸爸自从安洁你来了以后,就一直都顾着你这边了」
「是吗……」
听到他这么说,安洁琳似乎很是高兴,抓起贝尔格里夫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但是,我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一直记得爸爸的样子的……」
「嗯……这样啊」
贝尔格里夫笑着温柔地摸了摸安洁琳的头。
「好啦,回去吧」
「嗯」
二人转身离开,一起朝村里走去。风儿吹动,蒂拉树随风摇摆,枝叶间漏到地面上的点点阳光似乎也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住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