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往魔女的世界

在沙漠中生活必备的护目镜随便搭在脖子上，直到脚踝的长披风已经有好几处破损，小狼拎着行李袋站在沙丘上眺望着不远处的玖楼城像一座扇形的宝塔坐落在沙漠中央，经年累月风化形成的石壁将玖楼城这块沙漠中罕有的绿洲阻挡在风沙外。

这几个月来深入沙漠腹地的挖掘终于告一段落，像以前他父亲所说的一样，玖楼国大部分历史都被黄沙埋在地表之下，那是一片神秘瑰丽充满了吸引力的密境。

挖掘的间隙，他经常驻足在那座古建筑的顶点，宛若与夜空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夏夜的猎户座就垂挂在天尽头，宝石一样的在夜空中闪烁。当然还有玖楼城，沙漠中的灯火像一簇簇篝火时明时暗的跳动。现在他回来了这里，见到的又是另一种景象，熟悉的，就像他知道从哪里走过去就可以买到新鲜的水果，或者那里有清甜的泉水自地下水道中汩汩的流动。

穿过嘈杂的市集，那些在黄昏中被染成了奶油色的半圆形建筑围出迷宫一样的甬道，他沿着曾经走过成百上千次的街道寻找到自己的家，那扇木门后的住所在他离开后一直没人探访，桌椅上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用手指刮过就自然留下一道奇妙的象形文字。

将行李甩在桌上，浮尘立即向四周逃窜，漂浮在浑浊的空气中。桌上摆着一个细木质的简单相框，这是他最喜欢，也是唯一的装饰品。

「我回来了！爸爸……」

相片中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笑容温和，年约三十多岁。

「爸爸，这个国家的遗迹果然几乎都埋在沙中，就和您所想得一样。西边遗迹的挖掘工作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进展……」

身后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在这个时间，他几乎想像不出究竟是谁来拜访。

「谁啊？」

门刚刚打开一道缝隙，就有人扑到在他身上。

「小狼！」

「哇！公，公主……」

「欢迎回来！遗迹挖掘得如何？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发烧之类的，有好好吃饭吧？」

「是！我没事……」

跨坐在小狼的身上，樱仔细的查看着。

「嗯……你干吗讲话这么拘束？」

「可是，公主……」

「我说过要你叫我『小樱』的！」

小樱的脸颊鼓起，像桃子一样泛着甜蜜的粉红色。

「是！啊、不……我……呜……」

「小樱！」

「小、小……小樱……」

再一次强调终于得到了回覆，小樱才满意的露出笑容。

「啊！对不起！我很重吧！」意识到从进门就一直跨坐在小狼身上，樱匆匆跪坐到一边的驼绒地毯上，双手局促的在膝上搅在一起，「欢迎你回来！小狼！」

「我回来了，难道您……你知道我回来的事？」

「嗯！今天遗迹挖掘队的人进城来了，他们来报告挖掘的情况。」

「你不用待在城里吗？」

「听取报告是身为国王的哥哥的工作——！所以我想……既然挖掘队的人都进城来了，那么小狼也应该回家了！」

「……难不成……你又一个人跑来？」

「嗯！」小樱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但小狼似乎已经预见了城中乱成一片的景象，「还是老样子，只要我一说要到小狼这里来，哥哥就会不高兴呢！可是，小狼是我很重要的，很重要的儿时的玩伴啊！」

「……」

夕阳穿过圆形的小窗落在房间一角，浑浊却温暖的橘红色的边缘从清晰变得模糊，小樱就站在那里。

「已经七年了……」放置在桌上的相框安静的记录了小狼刚刚到这个国家时的样子，「距离小狼和小狼的爸爸到这个国家来……「

那是小狼第一次在玖楼城的廊柱后看见小樱，父亲温厚的手就在身后，皮肤的热度穿过外套，沙漠炽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那种燥热到每个毛细血管的感觉至今还残留在记忆中。

「小狼的爸爸是别国的考古学家呢，可是却对玖楼国的遗迹有兴趣，一直说这个国家的沙漠里应该有遭到埋没的遗迹才对，如果能挖掘出来了就可以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在说服我父王后，一直在为伴随着危险的沙漠挖掘工作进行準备……可是……好不容易準备工作完成了……开始挖掘了……」

「……虽然他在遗迹挖掘期间过世，但他最后笑着说『我的人生真是幸福啊！』……这就足够了。」

「你父亲过世时，我明明要你来跟我们一起住的！」

「我住在城里？那太奇怪了！」

「才不会！小狼是我重要的儿时玩伴！」

「公主……不属于王族的平民是不能住在王城里的，而且，帮忙挖掘遗迹的工作就已经足够让我活下去了……」

「可是……」小樱同小时候一样拉过小狼的衣角，「因为工作，所以我们最近都不太能见面了，我好寂寞哦……小狼不会寂寞吗？」

「……寂寞啊……可是，挖掘遗迹是我和爸爸的……」

「嗯！这个我知道！是很重要的梦想吧！我知道的，可是……我还是想见你。在城里的时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是会想着……『小狼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稍微想到我？』……」

「我有在想啊！我也会想。」那些在沙漠中忽明忽暗的灯光像一团团在玖楼城中跳动的一簇簇火焰，「我也会想『你在做什么呢？』……」

「跟你说……我啊……」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响在小樱的胸腔中回蕩，「我、我有话要……想对、对小狼……说……」

「什么事？」

「就是……我、我对……我对小狼……」

玖楼城夜晚将临的钟声在沙漠中回蕩，似乎是顽皮的沙漠妖精故意打断了小樱的话。

「是城里的钟声，已经是傍晚了……小樱？你没事吧？」

「嗯！我、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悸动的胸口还没有平复，脸颊上燥热的温度也没有下降的趋势，「……我总觉得是哥哥用城里的钟声来妨碍我……」

「妨碍什么？」

「没、没什么！钟响了，我该回去了！否则哥哥就会到这里来的。」

「我送你！」

「不用了，小狼你工作也累了吧？放心啦，我一个人可以回去的。因为这个国家里都是好人啊~」

「嗯，真的是这样，我和老爸一起到过许多国家，没有其他国家像这里这么和平。」

「谢谢！那、那个……」用披风的帽子盖住脸颊，小樱感到自己的耳朵几乎是燃烧着，幸好被她安全的藏起来，「刚才……我要说的话，等下次我们见面时再说吧！」

「啊？嗯！」

「我绝对会说的！你要等我哦！一定哦！」

窗中嘈杂的市集景象彷彿一张古旧的油画，泛着年代久远的油金色，小樱的笑容镶嵌在画面中央，只有那么一点却佔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爸爸……我有这种感觉不太好吧！就算是儿时的玩伴……但对方可是公主……」

入夜的玖楼城长廊下见不到跟随在身后的拖长的影子，静谧的、骨质瓷板稠腻却清透的象牙白色月光落在躲藏在廊柱后的小樱的脚边。

「我已经看见你了，小樱。」

「呃？！我、我回来了……桃矢哥哥。」

「你又到那个挖掘小子那里去了？」

单手撑在颊边，桃矢细长的眼睛睨着小樱，嘴角不悦的撇成ヘ。

「什么小子？他是小狼啦！」

「那种小鬼……叫他『小子』就绰绰有余了！」

「他才不是小鬼呢！小狼他一个人生活，工作也很努力！他很厉害的啦！」

「管他厉害不厉害，小鬼就是小鬼！」

「才不是这样！」

「请两位到此为止吧。」

只要遗迹挖掘队回到玖楼城，无论雪兔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见到这对兄妹为了一点小事针锋相对。

「雪兔哥！祭祀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嗯，因为遗迹挖掘队的队员要来进行报告，所以我和陛下一起在这里等。」

「哥哥你又耍脾气了吗？雪兔哥，挖掘工作已经在顺利进行了吗？」

「似乎是这样没错……」

「那么，差不多要结束了吗？」

结束？

桃矢手撑着围栏探出大半个身子眺望远处的古迹，在距离地平线不远处的遗迹在夜色中依然可以辨别出清晰的边缘，彷彿它本身就散发着幽暗、不祥的青白色的光。

「……不，遗迹似乎不只有露出在地面上的部分。」

「咦？！」

「嗯，如陛下所说，发掘队在地下发现了许多密道。」

「虽然还不知道範围有多广，不过我允许他们继续挖掘下去……所以。」担忧被一闪而过的恶作剧念头所取代，桃矢转过身，双手环在胸前，「这表示挖掘工作还要进行下去！那个小鬼……还要、还要、还要、还要……忙下去呢！」

彷彿是为了小樱感到成倍的不快，桃矢一次次重複叙述者「小狼还要继续工作」的事实。

「我、我知道了啦！小狼和他爸爸一样，最喜欢遗迹和历史了！如果他知道有新的遗迹，一定会很高兴的！所以、所以我也无所谓啦！哼！」

「真实的……」托起架在鼻樑上的厚重眼镜，小樱逐渐缩小的背影被镜片边缘割裂成奇妙的折线，落入雪兔的视线中，「您又捉弄她了，陛下，这样好吗？」

「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就别那么客套了，雪兔。」

「但是……」

「虽然我们在身份上是国王和祭祀，但是拿掉头衔后，我们可是儿时玩伴啊！」

「……嗯。」

「雪兔……我对那小鬼，很气呢。」

「其实桃矢是很疼爱妹妹的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玖楼国里唯一的一位公主、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就常理来判断的话，就是说，小樱她无法与平民交往吧。」

「不过，那小鬼是命中注定的人吧！」

「嗯！小狼就是……小樱公主命中注定的人。」

「既然是你预测就不可能出错，可是……即使是这样，还是让我很生气！」

根本就是哥哥的保护欲。雪兔笑着吞下后半句话，随即又想到反覆出现在眼前的混沌的迷雾。

「命中注定的人……不过，我也看得到有困难在等着他们两人，而且是个非常大的困难。」

「……」

「公主她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是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而且，那股力量会引来更多的困难与混乱。」

「如果我们能够帮得上忙就好了……」

「嗯，可是，就算我们帮不上忙，我想那两个人也会共同努力的。」

「我实在不喜欢『两个人』这个字眼……」

「桃矢你真是，爱计较！」

铃声在沙漠寒冷的夜里如同敲碎的冰棱，乾净而寂寞的声音在梦中回蕩了千遍，彷彿有人在沉澱了历史足迹的断垣中心呼唤她的名字。

在胸口翻涌的感觉小樱十分熟悉，或许就是在另一个梦中。

沿着盘旋而下的遗迹阶梯深入到位于地下的建筑中心，借着悬挂在墙壁上昏黄的灯光，小樱隐约可以看到小狼的身影。

「喜欢你……」

低声重複在梦中反覆诉说过的语言，小樱撑在墙壁上的手紧张得有些颤抖。

「……小狼……」

没有听到小樱细若蚊蝇的声音，小狼一心专注于刻在地面年代久远的装饰。

「这是什么图案？和这个国家的不同，这是……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

「小狼！」

「你怎么来了？！」

「我刚才叫你，你都没有听见！我送便当来了呀！我听外面的人说小狼在这里。」

「这里很危险！地基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落石。而且国王陛下会担心！」

「放心，哥哥也来了哦，他来钦查挖掘进度。咦……这个是什么……？」

像翅膀一样张开的雕饰被环形的纹饰包围，宛如小樱在梦中数度见到的隐藏在层层云雾后的白鸟翅膀一般。

「这里似乎是地下通道，不过这里已经是尽头了。这雕饰似乎是非常坚硬的岩石，不管用什么工具都无法再继续挖掘。」

「这个……」如同被吸入到梦中世界，那片迷离的灰色云雾在小樱的眼前变得越来越稠密，「是昨晚见到的……」

「咦？」

小樱的手臂接触到纹饰的剎那，数道刺眼的光顺着花纹蜿蜒嵌入地面的缝隙向上直打在石室穹顶上，幽暗狭窄的空间登时被刺眼的白光照得如同白昼。

「怎么了？！小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