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成为了高三生。
也到了差不多必须决定志愿学校的时候了,我却依然无法决定。因为我没有将来想要做的事情。虽然熊谷得意洋洋的说:「白痴,就是要决定以后要做什么才去上大学的啊」,不过真的是那样吗。我觉得即使是学文还是学理这样简单的二选一,也会大幅度左右自己将来的人生。
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才能。应该会像是在埼玉县本地企业工作的父亲一样,作为一个平凡的上班族渡过一生吧——话虽这样说,但是即使是这个「平凡的上班族」的图景我也无法好好描绘出来。我的未来仅仅是涂满了灰色。
春日部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结果每次都拐回到这里。我的时钟定格在了那一天,无法从中脱身。
春日部死了,我还活着。但是我却在浪费着自己的生命。我代替春日部去死就好了——可是这也就是说说,死好可怕。
但是我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在活着。
没有目的,于是作为手段的学习我也提不起劲。但是到了这个时期,「你学业有进展吗」,「决定志愿学校了吗」双亲无时无刻都在询问这些问题。
特别是父亲,在吃饭的时候边喝上一杯,边说下面这些话已经成了日常。
「这世界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学历社会啊。我其实也真的很想去上大学,可是没钱啊。没办法只能高中毕业就去一家小公司工作,如今的人生就是被那些比我还小却大学毕业的上司随意差遣。吶,公平。人生可是最开始20年就决定了一切的。只由学习好不好这一点,你该去的地方就已经被分配完毕了。那之后虽然也有竞争,但是那些玩意跟之前经历的那些比什么都不是。所以你可别像我这样啊。要去个好公司。为了这个,要进个好大学。为了进好大学,现在赶紧全力学习。」
这样的父母真是烦透了。但是就为了让他们少说两句,这个时期我养成了休息日时从中午开始,就装成去图书馆学习的样子离家的习惯。
那天我也做出把教科书塞进包的样子,然后背起包离开家,前往老地方P公园。我故意避开了最短路线。因为那条路就是春日部从杂居大楼跳下摔死的地方。只是接近哪里,废工厂所见的光景就闪回在我的脑中,令我一步也无法前进。
绕远路来到公园。这里舒适的空间与适度的自然风景,虽然还不至于能让人「忘记一切」,但是至少是一处能令人感觉安稳的场所。
四月中旬,这时樱花花瓣已经几乎全散落在地了。记忆里当时公园中另外还有几个人,但是关于他们的详细情况我已经不记得了。多半就是些正在读文库本的中老年男性啊,在沙坑里玩沙子的小孩和他们的母亲们啊这种普普通通的人吧。
我坐在叶樱下的长椅上,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听遗传迪迪。就这么什么也不做,和往常一样渡过这段时间。无事,无为。
但是,那天却发生了异变。
那个年轻女性从前门那边走了过来。她的美貌华丽而惹人注目。而与之不相称的,她表情紧张,边四处张望边快步走。她的髮型是将编好的黑髮立体式的盘起来,看起来非常花时间。身穿看着挺时髦的橙色连衣裙,手拿让人感觉高级的白色手包。她和这座和平素朴的公园格格不入,是一个明显的异物。
我觉得不可思议而持续观察她,接着就和她四目相对。随着遗传迪迪的歌声,她直直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找我有事吗——不,想多了。找第一次见面的我能有什么事。我错开了视线。
她从低着头的我前面走过。
可是在那时,她用没有拿包的左手在我的膝头上放下了什么。是折成四折的便条纸,我反射的抬头看向她,然而她并不看我,而是急急忙忙的向后门那边走去了。
我摘下耳塞抬起腰,接着想要说「你掉东西了」,然而那明显不是掉了而是故意放在这里的,所以半路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一瞬间有些迷茫是该去追她还是该打开那张纸,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纸上的字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在没有平台的地方写下的,内容有两项。
一个是手机号码。
然后另一个是三个英文字母,SOS。
SOS——哎,就是求救的那个SOS?
我从纸上抬起头。
这时,另一个异物出现了。
那是个身穿和她不同的一身低调的茶色衣服,但是眼神冷酷彷彿杀过好几个人一样的男人。他大步通过我身边,走向后门的方向。
她已经差不多要走出后门了,却在那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可能是在看那个男人,也可能是在看我。接着立即又转向前方,走出公园向右走去。
之后那个男人也走出公园右转了。
莫非她正在被人追吗?所以向我求救?
我也奔出后门,向右看去,狭窄的道路前方稍远处可以看到那个男人,她则走在再远一些的地方。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周围再无其他人影。她和那个男人,又转入了人烟更为稀少的小衚衕里。我心说不好,追在后面。
转过拐角,再次将二人收入视野的时候,我想起了写在纸上的电话号码的事。我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走在前面的她从包中拿出手机,放在耳边。
「你好」
我的耳边传来低语般的女性声音。
「那啥,我是刚才从你那得到了纸条的人。SOS的那个」
我也注意着不让男人听见,小声说话。这形势就像是将那个男人夹在中间的密谈。
「啊,太好了。是的,SOS啊。希望你能救救我。我后面不是有个男人嘛。他一直在跟蹤我。虽然没有上来袭击我,但是总是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追在我后面。他肯定是想跟蹤找到我家的位置。我想甩掉他但是怎么也甩不掉。就算进便利店什么的他也埋伏在外面」
或许是因为持续进行孤独的战斗而产生的反动吧,她一气呵成的说下来。
「真不得了,立即通知警察……」
「不可以」
「哎?」
「不能叫警察」
「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能。这里面有隐情的」
不能叫警察这……
莫非她做了什么不合法的事情,因此被跟蹤了吗。我不会是被卷进什么麻烦事里了吧。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果断不跟她扯上关係吗。
我这么想着,那边她继续说
「所以我边逃边寻找肯来救我的人。然后就看到你了。你是我最后希望了。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
这句话让我心中一凛。
那时,春日部莫不是也想对我这么说吗。
如今我如果不去帮助这个女性的话,她不就会碰上和春日部同样的遭遇了吗。
无法置之不理。
这次一定,这次一定要去帮忙。
「——我明白了」
「你肯协助我吗?」
「是的」
「真的?好高兴」
「于是我该做些什么?」
「你能看见前面那个拐角吧」
「可以」
现在走得这条路,是在直线道路上有一处右拐的丁字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认识的道路上了。
「在差不多那个路口我会给你信号。你尽量长时间的拖住那个男人,我趁机逃走。」
「拖住那个男人——要怎么办啊」
「怎么都好啊。对了,比如说你有手帕吗?」
手帕?
「有是有……」
「那就拿出来给那个男人,告诉他『你掉东西了』」
「只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对方会一句『不是我的』就结束啊……」
「那时就要靠话术了啊。五秒也好十秒也好,拖住他。马上要到了哦。我在转过拐角的瞬间,作战开始。我会全力奔跑,你拖住那个男的。就这样,拜託了」
她单方面的说完后挂掉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代之取出手帕。
就这么一块手帕,能争取到让她逃掉的时间吗。
就算逃掉了,到那时,这男的会不会为了问出她的情报而逼向我呢。
拐角处——以及决定开始作战的时刻——逼近了。我的心脏咚咚乱跳。
可恶,豁出去了。
就在她要转过拐角的时候,我猛踩地面,她转过拐角后,男人也要跑起来时,我一口气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猛转过身时的气势令人害怕。锐利的目光似是要把我射穿。但是不要被压倒了。我举起手帕,声音颤抖着说。
「这、这是你掉的吧。掉地上了」
「不是」
刚一说完,男人就转身要跑开。
「啊,请等等啊」
我情急之下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下个瞬间,男人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动作。
他明明并没有碰我,我却有一种身体被往前拉的感觉。回过神来我膝盖着地,已经放开了男人的胳膊。男人看也不看我跑起来,消失在了转角那边。
我保持着那个姿势哑然无语。刚才那是什么?是武术吗?无论如何,只不过抓了一下胳膊就对我使出那种招数,看来是个和外貌一致的危险人物。
我可耻的全身颤抖起来。
现在的话回头还来得及……
但是闪过我脑中的春日部的面容却不允许我那样。
「可恶!」
我站了起来。
转过拐角,远远的前方可以看见那个男人和她正在奔跑。前方是十字路口,她和那个男人先后左转。不好,看那情况迟早会被追上。我也追过去吗?不——
我记得那两人拐进去的那条路是个大弯道,最终应该是会拐回如今我所在的这条路上的。我就顺着这条路直线前进的话,应该可以绕到他们前面。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交叉汇合地点之前,存在着春日部自杀的那座杂居大楼。
我无法走过那里。脚下发颤,气息紊乱,心脏越跳越快——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过去的事情怎么样都好。重要的是现在。正是现在这个瞬间,有需要我帮助的女性存在啊。
要从这条路上前进。
我跑了起来。
很快杂居大楼就在眼前了。
——全力从那前面跑了过去。
什么啊,也就这样啊。我想。通过那段路后,才发现并没有什么。
然后到达了合流地点。
我调整着呼吸,首先是她跑了过来。她可能是没想到会拐回原来的路上吧,她看见我时表情很惊讶,我做出手势「快走」。她点点头,顺着直线道路开始前进。然后在最近的十字路口左转了。
接着那个男人出现了。男人看见我也是很惊讶。我挡在那男人前面,再次拿出手帕。
「你掉了这个的那时候我看见了的。果然这就是你的东西吧」
「烦死了,就说不是了……」这时男人突然推翻前言「恩,是的,是我的,满足了?」
男人从我手中扯过手帕。在这出我意料之外的一招下我的意识产生了些许空白期。就趁这个机会,男人用一种幻惑的步法从我身边钻了过去。
可是当走到十字路口时,他似乎是跟丢了人,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就在她左拐的地方右拐了。
总之作战是成功了。我祈祷她能好好逃跑成功。
在男人回来收拾我之前,我也选择了逃走。
当跑出足够远的距离时,手机传来了震动,是她打来的。
「谢谢。托你的福,逃跑成功了」
她的声音和刚才不同,带着些许喜色。那声音让人联想到和她那连衣裙一样的橙色。我放下心来说
「那真是太好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她慢慢的说
「啊——玩得真开心」
「哎?」
玩得真开心?
「对不起。必须向你道歉。实际上我并没有被跟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