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斑驳地覆盖日本东半部。下过初雪的早晨来临,我已经在 名古屋站。
我準备搭乘八点的「信浓号」特急列车前往盐尻,列车在几条路线出现误点,不过我预定搭乘的班次应该会準时出发。
我原本要在车站月台与人会合,但是列车已经进站,对方却还没有出现,我看看手錶 拿出手机,刚显示对方电话号码,就有人在我后面气喘吁吁地说:
「抱歉,我来晚了。」
我收回手机并回头。
「幸好你赶上了。」
我等候的对象――藤泽吉成――不停地喘气,他的羽绒外套拉链没拉上,衬衫扣子扣错一颗,乱翘的头髮有些油腻,脸上的胡碴也没刮乾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眼睛下方浮现很深的黑眼圈。
藤泽不断搔头,说:
「真的很抱歉。」
「别在意。你昨晚很晚睡吧?」
「应该说,几乎都没睡。」
「这样啊。那我还找你去山梨出差,直不好意思。
发车铃响了,我挥手催促藤泽,坐上「信浓号」的对号座位。
「好久没和太刀洗小姐搭档了,我很开心。」
藤泽在坐上车时这么说,不过他的声音被发车铃声盖掉了,所以我没有说什么。
中央本线下行的「信浓号」对号座位车厢内。大约有六成座位被快活的年轻人佔据。
藤泽以慎重的动作把相机袋放到行李架上。他环顾车厢,然后把身体沉入座位,对我耳语:
「没想到乘客还满多的。」
「的确,距离旺季应该还早才对。」
昨晚长野、山梨、群马的部分地区即使在平地也积了一公分左右的雪。距离冬季运动的季节还早,而且今天又是平日,但这些学生似乎已经迫下及待地想要前往滑雪场了。
红眼睛的藤泽拍打自己的脸颊。努力挤出声音问:
「对了。我其实不太清楚。今天要採访什么?」
藤泽是今年发配到我所属的东洋新闻大垣分局的新人。他获採用的身分是摄影
师,不过根据东洋新闻的规定。即使是摄影师,也需要累积至少一年的记者经验。我在名义下算是他的指导者,不过从发配至今已经过了半年以上,他现在也有自己的任务了,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总是带他一起行动,这次的情况比较特别一些。
藤泽又说:
「我听说是跟『未来阶梯』事件有关。」
「没错。」
我仍旧朝着正面,只有视线转向藤泽。
「藤泽,你知道早坂真理这个人吗?」
「她是『未来阶梯』的公关吧?人称超级美女公关,也常出现在电视上。」
我点点头。
早坂真理是新兴企业「末来阶梯」的公关负责人,她是董事长早坂一太的妹妹
当一太创立公司时还是个大学生。随着公司急速成长,她也预繁出现在电视与周刊成了吉祥物般的存在。她既讨人喜欢,反应也很快,上了综艺节目总是笑咪咪的,上了报导节目也能準确回答评论员不怀好意的问题。不过当未来阶梯公司营运情况恶化,她曝光的机会自然减少。
未来阶梯公司于四天前破产。在各家媒体播报的新闻当中,没有看到早坂真理的身影。
「我没有见过她。她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难得听妳这么坦率地称讚一个人。」
「没这回事吧?」
这时藤泽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问:
「可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去採访早坂真理?」
我直视藤泽,他的脸红了。
「……不好意思,我昨天因为很忙,没有看新闻,我一定是说了很蠢的话吧?」
我并没有要以冷淡的眼神让他感到羞愧。事实上。他在忙了一天后,次日还被我拉来出差。我反而才感到歉疚。我摇摇头说:
「没有。这件事一句话就可以说明。董事长一太和他的妹妹真理失蹤了。」
未来阶梯公司是三年前成立的新兴企业。他们透过网路。替日渐不便出门购物的老年人提供寄送日用品和医药品的服务,董事长一太创业时才二十六岁。或许是因为年轻董事长与针对老年人提供服务的组合很稀奇,因此获得商务杂誌广泛报导婆。而他也以充满自信的口吻,宣称资讯革命就是福社革命早坂一太的赌注押对了。未来阶梯公司迅速成长。并且大张旗鼓地在那斯达克上市。接着他又发展新事业,以募集会员筹得的资金,与农家、畜产户签约,展开寄送有机农畜产品的事菐,这项事业并不局限于共同採购的範畴。还贩售剩余生产品。并将得到的利益分配给会员,具有投资的性质。
就结果来看,这项事业成为公司的致命伤。红利虽然依照说明支付,但有文件出
现,暗示这些资金是从新入会员的加入费支付的,农畜产事业从很前期阶段就出现资金调度紧迫的情况。
六月和九月的红利发放廷迟。造成股价开始跌落,再加上对股东说明不足。因此
从十一月中旬便连日处于跌停,到了十二月,未来阶梯公司终于破产。早坂一太不仅被追究经营责任,部分媒体还把他当作计画性破产的诈欺犯看待。
「一太和真理的故乡是太垣。」
「这样啊。」
即使听到这个情报,藤泽似乎也完全没有接受的样子。这也是难免的,未来阶梯
公司破产是全国性的大新闻,东京总社的社会部和经济部都出动了。这不是分局记者处理的话题。
他战战兢兢地问:
「分局长知道妳採取行动吗?」
「……应该取得默认了。」
「请等一下。」
他在狭窄的座位扭转身体朝向我。
「也就昰说,我们要挑衅总社,自己去採访早坂真理吗?」
「说挑衅太夸张了。」
我垂下视线。
「不过也许有人会生气吧。」
藤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果然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
「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就形式上,你应该算是被我硬拉来的,但是如果你感到
不安,就在下一站下车吧……其实我本来是昨天要告诉你的,可是联络不上。」
他听到这里便笑了。
「这个就不用了。」
「不用了?」
「就是妳要我感到不安就下车这件事。知道这是妳的暴走行为之后,找也比较容易下决心了,我会跟妳去。」
「……谢谢。」
「别客气。不过既然如此。也许就不需要相机了。」
车上广播即将到达多治见,对号车厢的乘客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来,就帮了我很大的忙。」
在到达多治见之前,我得先告诉他这件事,我迅速地说:
「不过你先听完再做判断,很难启齿的是,目前其实没找到早坂真理。未来阶梯在平冢设有子公司。所以同行都猜想她在平冢而去那里找她,不过好像没找到一太或真理。」
「咦?那我们为什么要去甲府(注一)?」
(注一:日本山形县首府。)
「我得到情报。他们不在平冢,至少真理不在那里,我认为她应该在甲府附近,可是不是很确定……你把这点也纳入考量,再想想看吧。」
藤泽噘起嘴唇,不满地说:
「我好歹也是在报社工作的。」
「……」
「我有扑空的心理準备。」
「的确。」
我不禁微笑。我把他当成新人,似乎费了不必要的心思了。
「真抱歉,对你说了失礼的话。」
他默默地点头。
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市区。列车减速。驶人颇大的车站,几十秒的停车时间内,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接下来铁路便沿着东山道进入山间。
当我看着缓缓开始移动的景色,藤泽问我:
「可以再问妳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妳为什么这么想要探访早坂真理?」
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和田里,残留着些许还没融解的昨天下的雪。
藤泽的意思大概是:为什么宁愿走对上班族来说危险的路,还要去採访她,我仍旧望着窗外,说:
「之前我採访过返乡中的早坂真理,她的气质爽朗,聪明却不会给人气势凌人的感觉,给我很深的印象。当时我也採访了她以前的同学和老师。大家都很喜欢她,当新闻开始报导未来阶梯是诈败公司之后,很多人打电话到分局,说她不可能会诈欺一太和真理或许生意失败了。但不是坏孩子……在我们分局负责的地区。早坂兄妹的消息受到很大的关注,当然应该要去採访吧?」
「这……也许吧。」
藤泽缓缓地说,然后叹了一口气。
「……妳刚刚说掌握到情报,是什么样的内容?」
对于习惯搭乘新干线的人来说,朝东行驶的特急列车「信浓号」速度感觉很慢。
时间非常充裕。
2
早坂一太和真理兄妹还有一个更小的么妹,名叫弓美。她今年大学毕业,二十三岁。她和未来阶梯公司没有关係,在名古屋市的服饰公司上班。
我先前採访真理的时候,弓美也在老家,所以我曾和她交换名片。昨天下午,当我得知一太和真理失蹤之后,立刻联络弓美。询问她是否知道两人的下落。弓美当时还在工作,虽然有些困扰,但并没有对我不客气。她回答她不知道,然后又说:
「不会有事的。哥哥和姐姐小时候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家出走。不用急着找他
们,他们很快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来。」
然而过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九点多,轮到弓美打电话给我。她用困惑的声音说:
「姐姐打电话给我。然后……如果不会造成妳的困扰,可以请妳现在过来吗?」
弓美住在名古屋市金山,我看了手錶,和她约定一小时半之后到。
弓美住的公寓是一栋五层楼建筑,位在距离金山站走路七分钟的地点。入口有自
动锁,也有机械式停车场。弓美的住处在最上层。虽然不知道隔间如何,但光是客厅就有大约十二个榻榻米大。玻璃桌面上放着她替我端来的香气强烈的红茶。
我催促她继续说明,她很歉疚地先说「很抱歉这么晚找妳过来」,然后说:
「快九点的时候。姐姐打电话给我,似乎喝得很醉,我间她在哪里,她却好像没听见我说话。而且还挂断我的电话……我想最好还是去找她,可是如果请警察找她,即使找到了,也可能会被当成是遭警察逮捕。我也没有告诉过朋友或同事有关姐姐和哥哥的事,所以也不能找他们讨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未来阶梯公司破产事件中,姑且不论早坂真理,早坂一太应该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不过这和失蹤搜索是两回事。就算通报警察,真理也不会被逮捕。话说回来我也可以理解弓美迟疑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找她,请告诉我详细的电话内容。」
弓美把录音笔放在玻璃桌上。
「我把这个放在身边,以备他们随时打电话来。开始的部分没有录到,可是应该可以听见后面的部分。」
我又跟她谈了一会儿,想要得到其他躲索,但弓美原本就没有和一太往来。和真理也已经半年左右没有联络,因此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老家那边也问我知不知道任何情况,是我真的是在刚刚才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
「这样啊……总之。先来听听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