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无光的房间中,只有月光从装设栏杆的小窗照入,製造出黑与白对比的景象。
内部构造十分简朴。
这是钢铁制的三坪房间,里面有木製床、椅子、小书桌以及没有隔间的厕所。地球监狱里的牢房可能都比这里好。
这个房间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牢房,床铺上坐着一个人。那人靠墙抱膝而坐,将脸埋在膝盖上,她就是畑山爱子。
爱子被带来这里将近三天。
她的手腕戴着手环型神器,效果让爱子完全无法使用魔法。
即使如此,爱子当初仍尝试脱逃。
然而,纵使爱子以自残流出的血描绘魔法阵,还是无法发动魔法。想靠物理的力量打开钢铁牢门当然也不可能。
即便想在偶尔出现的银髮修女到来时乘隙逃脱,然而双方实力悬殊,爱子总是受到殴打后被带回房间。
而且唯一的窗户装有铁栏杆,最多只能把手伸出去。
不过,就算没有铁栏杆,这个房间位于高塔顶端,再加上这里是【神山】山顶,也是圣教教会的根据地,想要避开教会相关人员的耳目下山,几乎不可能。海拔八千公尺级的高山山顶,本身就是另一个世界,同时是天然的牢狱。
因此,爱子儘管担心学生,却什么也做不了。她默默垂下头,原本娇小的身躯在床上缩得更小。
「……她说这全是因为我学生着手準备的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爱子微微抬起头,呢喃着被抓之前、银髮修女对她说的话。
似乎是她的『主人』认为,爱子把始说出的事情告知光辉等人,会产生不利的影响。另外,『主人』觉得她的某个学生正要做的事情还比较有趣。
爱子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想起在【乌尔镇】误入歧途,因此丧命的学生——清水幸利。该不会又有某个学生将要做出无可挽回之事……爱子不禁坐立难安。
被监禁在这空无一物的房间,能做的事情也只有思考。
如今冷静地回想,她回来后,王宫内充满不自然与异样感。爱子脑海里浮现态度强硬、带着危险气息的艾力西德国王与重臣们。
爱子推测一定是那名银髮修女做了什么。
如果她起初试图对爱子施加的『魅惑』咒语真如同字面意思,国王和重臣们势必是被施了类似洗脑的术法。
然而,爱子在会议后与雫和莉莉安娜谈过话,并没有在她们身上感觉到那股怪异感。
她对此鬆了一口气,并涌起强烈的不安,担心在自己受到监禁的期间,对方是否会对她们出手。
在替学生们祈祷时,爱子想起另一个隐忧——
『排除异数』这句话。
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这句话,不知为何令爱子想起一名学生。
他是爱子的救命恩人,也是对清水幸利见死不救的人。儘管具有压倒性的力量与坚强意志,却肯认真听爱子说话的男生。
而且……爱子与他发生了许多事,明知不该想,却又忍不住想他。
某段想要努力遗忘、却又无法忘怀的记忆,再度浮现脑海。分明清楚现在不是时候,爱子的脸颊还是忍不住发热。
爱子用力摇头想赶走那段记忆,但她既担忧始的安危,又莫名地想见他,在两种心情的推动下,口中不由自主地喊出他的名字。
「…………南云同学。」
「喔?什么事?老师。」
「喔哇!?」
无意识喊出的名字,竟然得到回应,爱子忍不住发出奇特的叫声。
她在房内四处张望,却没看到自己以外的人,不禁认为产生幻听。
那个声音彷彿要向爱子证明这不是幻听,再次呼唤:
「我在这里,老师。」
「咦?」
爱子身子一震,心想「果然不是幻听!」视线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装有铁栏杆的小窗户。
随即见到始正从窗口望向里面。
「咦?咦咦?是南云同学吗?咦?这里是最上层……还是本山……咦?」
「啊~嗯,总之你先镇定下来,老师。我确认一下是否有陷阱,很快就好了……」
始无视陷入混乱的爱子,以魔眼石确认没有陷阱后,发出红色电光进行炼成,在墙上打开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侵入房间。
爱子所在的房间距离地面将近一百公尺,始却好像很普通地从地面的入口进入。看到始从墙壁的洞爬了进来,爱子吃惊地看傻了眼。
始对爱子露出微笑,朝她走了过去。
「有什么好惊讶的,老师本来就发觉我来了吧?我明明完全遮蔽了气息……我有点失去自信了呢。」
「咦?发觉?咦?」
「老师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吗?你是察觉到我的气息了吧?」
爱子当然不可能察觉到使用了『气息遮蔽』的始,她只是想到始,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过爱子当然不能说「我是因为想着你,才无意识地叫出口。」她露出慌张的表情,企图转移话题。
「比、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救老师的。」
「为、为了我?南云同学是特地来救我的吗?」
爱子红着脸手足无措,加上从刚才开始她一直静不下来,始皱起眉心想「她该不会被洗脑了吧?」眼神严肃地準备利用魔眼石,检查爱子是否有被施魔法的痕迹。
他走到坐在床上的爱子前方,在近处观察她。爱子的脸益发通红,心跳愈来愈快。
毕竟前一刻才浮现脑海的男生,下一刻就出现在眼前拯救陷入危机的自己,甚至在深夜的床畔以认真的表情凝视自己。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学生与教师,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爱子大概还会询问:「怎么了吗?」可是……无法确定两人关係的爱子只是全身僵硬,注视始的眼眸。
即使用魔眼石也没发现爱子被施以魔法的痕迹,始判断应该没问题,于是握起爱子的手,想帮她除去封锁魔力的神器。
突然被握住手的爱子却惊叫一声,缩着身子大叫:「不行!不行!南云同学!这太突然了,我是老师!」
「不,你被封住魔力很不方便吧?还是说取下会怎么样?看来应该没什么陷阱啊……」
「咦?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然你以为是怎么样?」
「啊哈,啊哈哈哈……对不起,没什么……」
始看着爱子的眼神不只是疑惑,甚至出现怜悯,爱子打哈哈矇混过去。
然后她询问始,为何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里,顺便藉此掩饰过去。
「我是听公主说的。」
「公主?莉莉安娜公主吗?」
「对,她看见老师被掳走的过程,并猜想王宫内可能受到监视,判断自己无法避开监视通知天之河等人。为了向我们求救,便一个人逃出王都。」
「莉莉公主向你们求救了啊……南云同学答应了吧?」
「是啊,因为我也有责任……虽然老师大概不太想见我,不过在和其他人会合前,只好请你忍耐了。」
始露出苦笑,解除封锁爱子魔力的神器后站了起来。
爱子明白始最后那句话是指他射杀清水一事,忍不住紧握始的手。
然后直视感到疑惑的始,说出真心话:
「我绝不会不想见你。你来救我,我真的很高兴。清水同学的事我确实还无法完全释怀,今后可能也不会……即使如此,我理解你是为了什么扣下扳机,我既不恨也不讨厌你。」
「老师……」
始惊讶地圆睁双眼,爱子露出夹杂忧愁与温柔的微笑。
「那时我没有好好说出口,所以我现在要对你说……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让你扣下扳机。」
「……」
正如月的预测,爱子果然想通了。始儘管在内心苦笑,但他做了最令爱子难过的事也是事实,因此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接受老师的道谢,但不需要道歉。别说这些,我们走吧。公主她们应该是去找天之河等人,等与他们会合后,再讨论今后该怎么办吧。」
「我明白了……南云同学,你要小心,教会坚持要将你认定为异端者,而且抓走我的人,说不定会对你……」
「我知道。不管怎样,把老师送至安全地方后,我也有事必须处理,到时大概就会对上教会那些人。这一切我原本就有觉悟。」
始眼中带着强韧的意志,对爱子点点头。
看到他的眼神,爱子感到脸颊再度热了起来,不过她仍想要说些思虑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淡淡响起物品破碎的声音,大气似乎微微振动。
爱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望向始。只见始看着远方,似乎正为了某事而集中精神。
始察觉异状的原因出在地面,正以心电感应听取月她们传来的情报。
「咳,怎么这么不巧……不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反而对我们有利。」
过了一会儿,始咂舌一声,视线回到爱子身上。
爱子不知道始会使用心电感应,但因为见识过许多超出常识的神器,她猜想始是藉由神器得到什么情报,以眼神要求始说明。
「老师,魔人来袭,刚才那似乎是覆盖王都的大结界被打破的声音。」
「魔人来袭!?那不就代表……」
「对,目前海利希王国正遭受侵略,同伴们用『心电感应』通知我,对方是以魔人与魔物组成的大军,完全出奇不意。」
听完始说明状况,爱子脸色苍白,口中喃喃说着「不可能」用力摇头。
这也难怪。因为要不知不觉配置足以侵略王都的战力是不可能的;而且覆盖王都的大结界也很坚固,一般攻击无法撼动分毫。对方却轻易地突破这两个难关,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老师,总之我们先和天之河他们会合,有话之后再说。」
「好、好的。」
爱子既紧张又焦急,不由得绷紧表情。始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单手将她抱起。爱子再度发出「呜呀!」的奇怪叫声,立刻抓住始的颈子。
下个瞬间——外面忽然有强光照下。
「!?」
那是彷彿增强照入房间月光的银色光芒,始一见那道光芒,本能立刻敲响警钟。
始头也不回地从墙壁上的洞口跳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爱子在耳边发出悲鸣,并紧抱住始,不过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
始从隔离塔顶楼跳出去后,银光同时将先前囚禁爱子的房间整个毁灭。
奇妙的声音瞬间响起。
那并不是物体被粉碎的巨响,塔也不是因巨大热能消失,只是化成破碎粒子飞散。用来囚禁人的钢铁塔屋顶,化成比沙更细小的粒子,在夜风吹拂下,飘上空中消失不见。
面对太过奇特的景象,始以『空力』停留空中,睁大双眼,忍不住喃喃自语。
「……难道是……被分解了吗?」
「答对了,异数!」
明明是不期望得到回应的自言自语,竟有一道如铃声优美、却带着冷酷的声音回答道。
始目光锐利地转往声音的方向,有个银髮碧眼的女人从邻近的尖塔屋顶瞪视始和爱子,始猜想她就是掳走爱子的女人。
不过,她与莉莉安娜叙述的不同,没有穿着修女服,而是以白色为主的礼服甲胄。
是套露肩连身裙礼服,长度到达膝盖以下,手、脚和头部都穿戴金属制防具,腰的两侧弔挂金属刀剑。不管怎么看都是战斗服,简直就像北欧神话中登场的女武神。
银髮女原地跳起,轻盈得彷彿感觉不出重量。
她背对天上耀眼的明月,在空中翻转一圈,从背上展开一对发出银色光辉的羽翼。
那对羽翼宛如银光形成的魔法之翼。
她以月亮为背景,闪亮的银髮随风飘逸,模样既神秘又神圣,散发超脱世俗的美艳与魅力。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她那双眼睛。
儘管一切都美得耀眼夺目,但只有她的眼睛冷酷如冰。那种冰冷并非厌恶,只是纯粹如机械、人偶一般毫无感情。
始抱紧爱子,瞪着银色女人;她也看着始,双手缓缓向两旁水平伸出。
随即,她的臂甲瞬间闪耀,下一刻,双手已经握着无护手的白色大剑。
缠绕银色魔力光的大剑,长度将近两公尺,银色女人挥动起来却毫不费力。她以平淡至极的语气对始说:
「我名诺因,身为『神之使徒』,我要排除主人棋盘上不需要的棋子。」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宣战布告。
自称诺因的女人大概就是神派来、名符其实的『神之使徒』。看来始终究成为障碍,他们决定将始从『神的游戏』中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