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藉着朦胧的感觉,可以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那是过去发生的事,虽然令人怀念,不过既不特别,也没有丝毫价值。
地点在一座老旧的公园。
傍晚时分,在令人郁闷的橘红色天空中,乌鸦发出笨拙的叫声飞过。
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顶多只会有几个住在附近的老人带着狗在公园角落散步而已。还有,偶尔会听见邮差的车或机车响起同样令人感到笨拙的引擎声。
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两名女高中生,夕阳照在她们身上,延伸出长长的影子。
其中一名女孩伸着懒腰,那模样不像正值青春的女高中生该有的行为,反倒像筋疲力尽的上班族。
「呼~啊~」
连呻吟声都像个大叔。
另一名女高中生──中村惠里觉得不太妥当,脸上露出苦笑。
「铃,你有点像大叔哦?」
「惠里里,有什么办法嘛~」
双脚摆动,像小孩在闹脾气的女孩,就是被视为惠里好友的──谷口铃。她的注册商标是两条辫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两条辫子也跟着双脚一起摆动。
(啊啊,我记得这是发生在召唤前不久的事……)
现在的惠里彷佛身在梦中,带着冷淡的感情,如灵魂出窍般以俯瞰的视角看着这样的光景。
她心里想着:为什么会做这种梦?这明明不过是充满谎言和算计,毫无价值的一段日常生活而已。
「惠里里,今天是星期天。」
「呃……是星期天没错。」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
「铃,你又在搞怪了。」
「我们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高中生!我们的使命就是为了恋爱、友情以及恋爱而全力冲刺!」
「呃,我的意见有点不同呢。而且你说了两次恋爱哦?」
「然而大好的假日,我们却在干什么!?」
「……在悠閑度日?」
「你这个眼镜女!竟然悠閑度日!不愧是图书委员!」
「这跟图书委员没有关係啦。」
铃伸手要摘掉惠里的眼镜,而过去的惠里露出困惑的笑容,拚命死守眼镜。嬉闹的两人在旁人看来,一定是一对交情好到会令人莞尔一笑的好朋友吧。
这真是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明明是假日却无所事事,只是两人在一起发獃,悠閑地度过一天。
俯瞰这平静祥和的光景,现在的惠里只想叹气。
谷口铃──班上的开心果,跟谁都能成为好朋友。
为了达成惠里的目的──得到天之河光辉,她真是很方便的存在。虽然顺利与她成为好朋友,但是……
非得跟她度过这样无意义的时间,实在非常麻烦。
(这个单纯的家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身旁内向的好友,内心居然是这样看待她吧。)
不只是铃。
如果去向当时的班上同学打听中村惠里是怎样的人,十个人应该有十个人都会这样回答。
──她是个文静内向,平常总是待在别人身后的女孩子。
──不过关键时刻却能提出尖锐的意见,是个相当有头脑的人。
──很为人着想,却又谦虚有礼,不会让人感觉在卖人情。
──脸上总是挂着微笑,静静跟随在别人之后的个性,正是日本女生的典範。
没有人察觉这个文静的图书委员女生的本性。真正的她性格疯狂扭曲,能毫不犹豫地伤害别人,是个既残暴又充满恶意的人。就连那个观察力一流的雫,她也以为中村惠里是温柔善良的少女。
他们是多么滑稽!多么愚蠢!让人想不嘲笑都不行!
「啊~啊,现充都是混蛋!」
「别、别说了,铃~很丢脸欸!」
看着自己那令人发寒的模样,惠里摇了摇头,心里开始想:「这个梦能不能快点醒啊」。但是铃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吶,惠里里,你知不知道有哪个适合铃的好对象呢?」
「那种事我怎么知道嘛。」
「欸~你的兴趣不是观察人吗?资料竟然这么少,真是没用。」
「……我没有那种兴趣啦。」
看到过去的自己一时语塞,眼角还微微抽动的模样,惠里不由得咂舌。
然后她想起来,谷口铃有时确实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随口一句话,有时会点出惠里一直隐藏、矇混,让别人误以为是错觉的本性。
铃并不是有什么不满,也不是在试探惠里。
那真的只是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的对话,所以才更难应付。
她有时会在惠里精神鬆懈,平凡无奇的日常之中,突如其来地蹦出一句话,触动惠里的本性。这时候也是如此,惠里『文静女孩』的伪装,出现了些微的破绽。
(这么说来,铃对别人的情绪意外地敏感呢。她在我身边的时间最长,多少被她看穿也是理所当然吧。)
对于自己丢脸的失态,惠里这样安慰自己。
惠里心想,或许对于她算计且理性的本性,铃也早就发觉了。不过……
惠里的表情再度浮现嘲讽之色。若真是如此,那铃就更愚蠢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表示她隐约察觉我的恶意,却仍是什么也没说吗?)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惠里的内心欣喜若狂。
因为对于达成得到光辉的目的,这个世界实在太有利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惠里『文静女孩』的伪装与在日本时相比,变得较为粗糙了。特别是在【奥尔库司大迷宫】,遭遇女魔人袭击的那个时候。
在她的言行之中,时常不经意透露出只想要自己与光辉得救的心思。至少,她并非连表情都伪装得完美无缺。
就算别人无法察觉那种细微的差异,最常陪在中村惠里身旁的铃,仍有可能注意到这些些微的恶意。
然而直到命运的那一日,铃仍是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没察觉吗?
又或者是明明察觉,却说不出口呢?
惠里心想,一定是后者吧。
因为正如铃了解惠里,惠里对于铃的本性也略知一二。
(因为铃你是个非常胆小的人嘛。)
明明早就知道,却装作不知道;明明已经察觉,却装作没发觉。
不管是对谁、不管是任何时候,脸上都露出开朗的笑容,就只是为了不引起争端。
这就是惠里所知道的,谷口铃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惠里哈哈大笑,笑声中夹杂着轻蔑之情。
就在这时,惠里忽然有种身体向上浮起的感觉。梦中的世界有如崩毁的沙堡,转眼间就消失不见。看来似乎要从梦中醒来了。
惠里毫不迟疑地闭上眼睛,对于崩解的过往回忆,好像没有一丝留恋。
彷佛打从心底认定,那些回忆毫无价值。
「嗯~」
惠里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子,目光向四周张望。
这里是魔王城的屋顶。
时间是白天,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就她所记得,太阳的位置与她睡着时几乎没变,看来她只睡了短短几十分钟。
惠里嗤笑一声,心想这简直就是白日梦。
而她在这个时间点醒来的理由──一个逐渐接近的巨大气息捲起狂风,从她的上方降下。
「快要到出发的时间了。」
「哦~你是特地来叫我的吗?弗利德真是体贴。」
魔国总大将弗利德•巴古亚骑乘着白龙乌拉诺司,从空中俯视惠里。弗利德听见惠里轻薄的语气,看见她充满恶意的笑容,不悦地皱起眉头。
话虽如此,这种挑逗他人的敏感神经正是惠里的本性,事到如今抱怨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深知这个道理的弗利德很快地甩开多余的情绪,摇了摇头。
「你得服从我的命令,千万别擅自行动。要收拾现在的你,还真有点费力。」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弗利德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走吧」,操纵乌拉诺司反转调头。
而在他的后方,惠里展开灰色的羽翼飞上空中,与羽翼同色的灰色头髮随风飘扬。她的发色,宛如使徒的头髮染上一层薄薄的脏污……
惠里不理会飞在前方的弗利德与乌拉诺司,不自觉地回头望向刚才午睡的地方。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那种梦。
然而,儘管先前都不曾意识过那位虚假的朋友,自己想起她却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铃,你就是不肯正视事实,这就是你的弱点。」
惠里的这句话消散在风中。
她停顿了一下。
随后惠里拍打变得骯髒的翅膀,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径自飞行离去。
此时,惠里心中已经完全没有铃的存在。
即便接下来她们即将再会,对惠里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事了。
『这就是你的弱点。』
铃的幻影这么说道。她的头髮、肌肤,还有手上的双铁扇都如雪一般纯白。
与暗红色的眼眸同色的结界展开,一瞬间便将疲惫不堪而呼吸紊乱的铃包围。
顿时,结界内产生异常强大的压力。
「!──『圣绝』!!」
铃所发动的结界以自己为中心向外膨胀,从内侧破坏幻影的重力结界『圣绝•重』。
闪耀的结界碎片与暗红魔力一同飞散,铃随即翩然舞动双铁扇还以颜色,重力结界捕捉到幻影。
压力袭身,使得幻影单膝跪地,但是她的嘴角依然微微弯起,带着嘲笑之意。
『你其实早就知道,心里明白得很,你早就发觉了!』
压力明明是压在幻影身上,然而看起来快被压倒的反而是铃。幻影的责备如同一台压力机,将铃的心压到几近破碎。
不是!铃没有错!铃什么也不知道!
铃很想这样大叫、很想否定幻影的话,因为对铃而言,如果承认幻影所说,那就等于是认罪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没错,打从初次见面,铃就不认为惠里「只是文静温柔的女孩」。』
无论谁看到惠里,都会认为她是文静温柔的女孩。
然而只有铃不这么认为。打从初次见面,铃就看出惠里是个心中有所算计的女孩。铃也隐约察觉,惠里退居他人背后的性格,是为了站在能够仔细观察他人的有利位置。
当然,铃不曾指出这点。她既没有为此感到不快,也不曾轻蔑惠里。
因为她看出来,惠里那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心。
这就是铃想要和惠里做朋友的理由。
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心而伪装自己──铃并不否定那样的行为,而且也无法否定。
理由很简单。
『因为你觉得她和铃很相似,对吧?』
没错,因为否定惠里就等同否定自己。
只听见磅的破裂声响起,那是幻影破坏重力结界的声音。同时,幻影的结界也围住铃,滚烫的热度随之袭来。
铃刻不容缓地以冰雪结界中和。随后,用左手的铁扇解除结界,同时舞动右手的铁扇,企图将幻影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