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比神更惡質的煽動者

黑暗、冰冷。感觉就像在寂静的水底漂蕩一样。耳朵，逐渐听到了一点杂音。

「──爸──别──爸──」

「始──」

「快起──始──」

急迫无比的声音、有如面临世界末日般的焦急语气，在水底世界掀起波纹。

我必须回应她们……下意识地，我这么想。

随着感觉变得愈来愈鲜明，开始感受到强烈的倦怠感。我的肉体无庸置疑地在阻止我醒来，要是不抵抗，我肯定会被拖进黑暗之中。

（好温暖……这是，光？）

隐约地感觉到的是温暖，有如羽毛般地柔软、温柔。还有光明，彷彿照在水面上的阳光。

一感受到这股感觉，我顿时像是被补满了燃料一样，涌现活力，并成功地折服了那一股不断逼迫我休息的倦怠感。意识急速清醒，然后──

「爸爸！」

「始先生！」

「始同学！」

「主人！」

「南云同学！」

始醒来了。一睁开眼睛，只看到五张脸凑过来看着他，美少女、美女、美幼女。

缪、希雅、香织、缇奥、雫。每个人的眼眶都泛着泪水，半哭半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刚放下了心上的大石一般。

始知道，自己一定让她们担心死了。回想起昏倒之前她们对自己的责备，他既是欣慰、又是歉疚，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困惑表情。

「让你们担心了。我的伤势……啊，刚才那阵光芒是香织的再生魔法吧。谢谢你。」

「其实你的心跳甚至一度停止……呜呜……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我、我的心跳竟然停止过……那我更应该感谢你了。」

香织双膝向内跪坐在地上，激动地哭了起来。雫在一旁搂着她的肩安慰着她。

「与其说心跳停止，我认为你刚才真的完全就是死了。灵魂似乎已经出窍，于是缇奥连忙使了魂魄魔法……」

雫支支吾吾地说明道。她脸色铁青，就像刚经历过了很可怕的事一样。

藉助希雅的帮助，始有些费力地挺起身子。起身后，眼界变得更加广阔。始这时候发现五个女生的背后有一大群人。

铃、龙太郎、爱子、莉莉安娜、优花、同学们、还有蕾蜜雅。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打从心底安心的表情。

始感到不解，莫非刚才发生过什么问题吗？于是他稍微眯起眼睛，看向缇奥。

「主人伤得太深，灵魂迟迟无法固定在肉体上……妾身也以为真的不行了，这五百年来从没这么心急过。」

「真的假的……」

看来，是强制发动『极限突破』造成了根本性的肉体疲劳，甚至连魂魄都受了影响。这么说，刚才肯定是衰弱到无法想像的地步。要不然就是连灵魂本身都陷入了『死亡』的状态。

「主人必须感谢老师阁下。在妾身尝试为主人固定魂魄的时候，老师阁下同时施展了治癒魂魄的魔法。香织、妾身、以及老师阁下，要是缺了任何一人，主人现在恐怕……」

缇奥说到这里，连忙甩了甩头，像是要甩开不吉利的想像。这时，始握住缇奥的手，表达满怀的感激。

然后，始转头面向爱子。她从刚才就站在一旁，一直热泪盈眶地望着始。

「老师，看来我欠了你莫大的人情。」

「什么欠不欠的，我只要你……只想要南云同学活下来，光是这样就够了……」

「南云，你真是的！你真的完全不明白我们的心情耶！？欠不欠什么的根本不是重点，明白吗！？」

爱子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无法剋制内心涌现的各种情感。

优花在她身旁瞪着始，她似乎也一样，无法剋制激动的心情。

「小南云真是粗枝大叶！」「讲话前看一下气氛好吗！？」奈奈与妙子则分别抱住两人，对始抗议道。

「就是啊，你可是担心死我们了！要是始先生有了什么万一……要我怎么向月小姐交代啊……」

「希雅……」

希雅双手握拳，不停地捶着始的肩膀。气势软弱无比，与平常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头上的一对兔耳也瘫软无力地低垂着。

不难窥见始刚才的状态有多么惊险。

「任何时候，最后都能活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都能设法解决。在我们眼中，南云同学就是这样的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抛开我们对你的如此信赖了，好吗？」

香织身旁的雫微笑着说道。她的笑容柔和，看来已不再紧张，但手仍微微地颤抖着。而香织也是，看起来心境总算平复了一些。

始重新体会到自己的性命对她们来说是何等地重要。想到这里，忍不住对自己刚才的难堪状态感到羞耻，对自己自嘲了起来。

竟然差点忘却了月在深渊之底为自己挽回的人性，竟然差点抛弃了希雅等人扶持起来的自我，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辜负她们的信赖。

始环视周遭，看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光中，有着形形色色的感情。他一一注视每一个人。

「……让各位担心，真的很抱歉。我郑重地向各位道谢。」

在深渊之底，始下定决心跟月在一起，怀着不惜一起与世界为敌的觉悟，展开了这趟旅程。

但是，却在不知不觉间，聚集了这么多的伙伴，愿意打从心底关怀与怪物没两样的月与自己。

始抬头仰望天空，在内心发誓──

以后绝对不再败北。绝不输给敌人，更不输给自己。

想着他最爱的吸血公主，同时重新下定决心。

始的表情，悲怆得让人看着都要跟着感慨起来，但又充满坚强的力量，令人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希雅与香织等人看来难以克制情绪。就在始正要开口对她们说话的时候──

「爸爸，对不起……你已经好了吗？」

缪被蕾蜜雅抱在怀中，怯生生地向始问道。她似乎以为自己的拥抱害得始差点死掉，完全不敢靠近。两眼红通通的，想必她一直在哭泣吧。

「缪，你完全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为任何事道歉。我再说一次，谢谢你。谢谢你阻止我。缪，你已经变得比我强大许多了。」

始对缪伸出手。他的表情无比温柔，让任何人看了都一下子忘了呼吸。龙太郎等男生面露无法置信的表情。优花等部分女生甚至脸颊有些泛红，有些陶醉地看着他。

缪似乎也从始的表情明白了他的真心，离开了蕾蜜雅的怀抱……

「嘿嘿嘿，这是当然的。因为缪是爸爸的女儿啊！」

缪蹦蹦跳跳地跳上始的大腿上坐下，顺势将脸贴着他的胸膛，不断地磨蹭着。同时咧着嘴傻笑，像是为了掩饰害羞，又像是出于欢喜。

始的手温柔地抚摸缪那有如翡翠般的绿色头髮，表情洋溢无限的慈爱。然后将脸转向蕾蜜雅，正要开口的时候──蕾蜜雅早已察觉了他的想法，先发制人。

「我说过，不要道歉。忘了吗？」

「……！说的也是……」

蕾蜜雅不让始为了牵连母女俩而道歉。因为，那并非不可原谅的事。看着缪不断向始撒娇，蕾蜜雅的眼神──身为母亲的眼神，充满了骄傲。

身为母亲，蕾蜜雅当然希望宝贝女儿远离危险。但是，看女儿现在如此幸福的样子、想起刚才女儿坚毅地挡在始面前的英姿，无论如何都不会想要跟始断绝关係。单纯地以被害者自居这种事，蕾蜜雅办不到。

始似乎察觉了蕾蜜雅的如此心思，眉尾下垂成八字形，对她这么说：

「……她是我所见过最温柔、最坚强的孩子。无论是神还是怪物，想必都不是她的对手。蕾蜜雅，你的女儿是世界第一。」

「……呵呵，这我知道。因为，她有个帅气的爸爸。」

对于始的讚扬，蕾蜜雅以笑容回应。像是要遮掩害羞、又像是出于欢喜的表情，跟女儿几乎一模一样。

现场的气氛充满和气，终于，每个人的心情都恢複了平静。

这时候，香织与雫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停顿一下之后，说：

「嗯嗯？蕾蜜雅小姐跟始同学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呢？」

「呃，是啊……不知不觉间，竟然紧密地靠在一起了……」

爱子跟优花听她们这么说，也跟着起鬨。

「呜，怎么营造出一股有如『理想家庭』般的气氛……」

「……为什么我们必须体验这种尴尬的心境呢……」

一男一女夹着缪站在一起的模样，确实完全像一家人。始与蕾蜜雅看起来自然像一对夫妇。

「哎呀，你听到了吗？我们看起来像一家人呢，老•公。」

「别跟着起鬨啊……」

蕾蜜雅呵呵呵地微笑了起来。缇奥与希雅等人顿时感到颤慄。

「真、真不愧是蕾蜜雅。她还是老样子，就连妾身的龙眼也无法看出她的真心。就某种层面来说，她是最会运用笑容的高手吧。」

「这、这时候，果然该由我出面对抗吧！身为恋人，我必须保护始先生才行！毕竟还有像莉莉安娜那样想趁着危机偷吻始先生的不肖之徒！」

「咦！？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吗！？误会一场啊！那是为了急救，我当时绝对、绝对没有想说『可以趁机体验童话故事的情境』，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不打自招了吧，公主小姐。我徘徊在生死之际的时候，你竟然在盘算那种有的没的事。」

「真是的，莉莉这人就是满脑子恋爱小说思想。始同学，没问题的，我会守护你的唇唷。」

「我倒是一点都不明白哪里没问题。」

连香织都打算假借治疗之便亲吻始。希雅等人也过来凑一脚，气氛稍微热闹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气氛，看起来有点像是强颜欢笑、故作开朗。大家似乎都在勉强着自己，要不就是刻意避开敏感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刻意营造欢乐的气氛。这一点，始也看得出来。

理由很简单，只有一个。

在这群人之中，本来该加入如此对话的那个人不在。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她是重要无比的伙伴、挚友、仰慕的大姊头、指导战技的师父、战友、情场劲敌、景仰的目标，对始来说，则是最爱的人。谁都无法忘却她的存在感。

她不在……

为这事实而伤心的，并非只有始一人。

原本布满愤怒与决心的情绪，当心情像这样平静下来之后，寂寥也跟着浮现。

谁都无法轻易地提起她的名字，只能装出这样欢笑嬉闹的气氛来鼓励彼此。就连与月不是很熟的人们，也出于关心，跟着配合大家的如此心思。

实际上，看见她们突然像说相声似地笑闹起来，重吾与健太郎等男学生、奈奈等女学生也明显地表现出困惑的反应。

就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之中──

「唔？要跟爸爸亲亲吗？那缪也要！爸爸亲亲～～！」

「喔喔！？」

香织正搂着始的手臂时，缪嘟起嘴，扑过来发难（？）。始一下子没站稳，往后倒下，同时不忘将脸别到一旁。

于是，缪的嘴唇紧紧地吸着始的嘴唇与脸颊之间的部位。

一瞬间的寂静与停顿。之后，周遭涌起了各种声响，包括娇羞的惊叫声、哀号声、甚至是佩服的讚歎声。

「这样勉强算没触法吧。」

至少不是嘴对嘴。对方可是幼童，而且还差点成了自己女儿的初吻对象。至少避开了这种非比寻常的事态。始如此想着，同时抓着缪让她离开自己身上。

要是在欧美，对某些家庭来说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始等人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完全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始打算强调自己的合理性，但是──

「勉强算触法啦！」

「有罪！」

这也难怪，毕竟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幼儿扑倒在始的身上，看起来就像在吻着他。

爱子与莉莉安娜双手捂着红通通的脸，但眼睛仍透过手指的缝隙盯着看，多么老套的反应。莉莉安娜是年仅十四的少女，不难理解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比莉莉安娜大了十一岁的爱子，竟然也表现出跟她一样的反应……

小爱老师，你这样真的好吗？以大人来说清纯过头了……优花、奈奈、妙子看着爱子的表情，像是在这么说。

「哎呀哎呀，这孩子可真是热情开放呢，喔呵呵。」

「香织跟雫也不该对幼童做的事如此大惊小怪。」

蕾蜜雅似乎觉得很有趣，笑着抱回缪。缇奥则一脸无奈地纠正两个女生。

大多数的学生也是同样的反应，只觉得缪表现出的是个很爱爸爸的女孩会有的正常举止，温馨而可爱。

只有极少数的某人护卫队的男性成员，就不说是谁了，低声地嘀咕着「萝莉控……」「莫非是真实版光源氏计画？」「南云哥太猛啦」等不堪入耳的感想，被女生们以绝对零度的冰冷眼光看待。

香织与雫见状，才反省自己似乎是反应过度了。两人面红耳赤，缩起身子。

但是，缪的行动，似乎不只是出于对始的亲爱之情。

「唔唔～～为什么爸爸要躲开！缪想要连月姊姊的分为爸爸打气啊！」

「缪……」

每个人都在苦思，不知该在何时说出这个名字。而缪却轻而易举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