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与普朗坦商会的面谈,回到城堡后又过了几天。正在韦菲利特的房间里聆听下午的课程时,门外的护卫骑士呼唤了安洁莉卡,走出去的她很快再度进来,向黎希达与奥斯华德报告了什么事情。
「韦菲利特小少爷、罗洁梅茵大小姐,听说奥伯·艾伦菲斯特回来了。我们前往迎接吧。」
我耳朵虽然听见了黎希达的声音,但只是敷衍应着「是……」还是继续看书。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回来了吗!?」
韦菲利特兴奋的话声刚落,面带着可怕笑容的黎希达立即抽走我手上的历史书籍。
「请前往迎接以后再看书吧。走了,大小姐。」
我和韦菲利特在黎希达的催促下,前往转移阵所在的房间。负责看守的骑士打开门扉,让我们走进去。
进房后,过不久转移阵便发出耀眼亮光。複杂的魔法阵往上浮起,下一秒卡斯泰德、齐尔维斯特和芙萝洛翠亚就已经站在转移阵上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欢迎回来!」韦菲利特立刻冲上前去。
「韦菲利特、罗洁梅茵,我们回来了。你们两人是否确实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呢?」
「那当然,母亲大人。我每天都按时供给了魔力喔。对不对,罗洁梅茵?」
「养父大人、养母大人,欢迎回来。韦菲利特哥哥大人虽然还不习惯供给魔力,但每天都很努力喔。」
「这样呀,你们两人都很了不起呢,身为母亲我很骄傲。」
芙萝洛翠亚绽开温柔的笑容,迈步移动。接下来文官们会依序回来,所以要儘快离开铺有转移阵的房间。韦菲利特显然还想向母亲报告许多事情,我默默退开,走向正轻轻转着肩膀的卡斯泰德。
身为领主夫妇的护卫骑士,卡斯泰德一直与他们共同行动。「父亲大人,欢迎回来。」我开口这么说了以后,卡斯泰德微微瞠大了眼,随即柔和地眯起眼睛,低头看向我说:「罗洁梅茵,真高兴看到你精神不错。一切都还好吗?」
但我正和卡斯泰德閑话家常的时候,齐尔维斯特无预警地戳了一下我脸颊。大概是累得虚脱乏力,他的脸色相当憔悴,眼神也毫无生气。
「养、养父大人,怎么了吗?」
我歪了歪头,但齐尔维斯特的表情还是不变,带着死鱼般的双眼频频戳我脸颊。我突然间理解了他的要求。
「噗、噗咿?」
「……都是你害的。」
齐尔维斯特虽然不再戳我,但这一次我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眨着眼睛,抬头看向齐尔维斯特,他又用食指轻弹我的额头。
「好痛!」
「我要问你有关神殿的事情,第五钟响后来办公室。」
「……是。」
我摸着阵阵发麻的额头,与领主夫妇道别后,与韦菲利特一起回去继续上课,一直到第五钟响为止。
接着看书以后,不知不觉第五钟响了。
「罗洁梅茵,你要和父亲大人谈事情吗?我说好了要与母亲大人及弟弟妹妹喝茶。」
隔了这么久时间父母亲终于回来了,韦菲利特看来真的很高兴。钟声一响他马上收拾读书用具,然后踩着雀跃的步伐,奔向本馆弟弟妹妹所在的房间。
我因为与齐尔维斯特有约,所以坐着小熊猫巴士,前往齐尔维斯特在本馆的办公室。最近多半是开始习惯了,现在很少有人看到小熊猫巴士后还会一脸吃惊。
「奥伯·艾伦菲斯特,罗洁梅茵大人到了。」
「让她进来。」
我走进办公室,只见文官正在整理带回来的文件资料,侍从正在準备茶水。齐尔维斯特要我坐下后,摒退了护卫骑士卡斯泰德以外的所有人。
「直到我叫你们为止,先出去待命吧,有卡斯泰德留下来就够了。」
「遵命。」
文官不约而同停下工作,与準备好了茶水的侍从们一同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出房间,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齐尔维斯特才慢慢地吐一口气,更接着抛开了文官在场时还会勉强维持住的领主威严,瘫软地趴倒在桌上。
「罗洁梅茵,都是你害的。」
虽然他只在亲人面前才会表现出这副模样,但我实在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为什么会说都是我害的?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我朝卡斯泰德投去求助的视线,但他也点头为齐尔维斯特说话:「这次确实相当凄惨。」
「呃,养父大人,关于神殿您想问什么事情呢?」
我询问后,齐尔维斯特把脸庞转向我,表情充满怨怼,深绿色的双眼恨恨地盯着我瞧。
「听说舅舅大人过世这件事,是你告诉了姐姐大人。」
「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丝毫没有头绪吗?」
……完全没有。
然而,恶狠狠瞪着我的齐尔维斯特显然相当笃定。于是我从他说过的话里头,挑出自己知道的部分开始抽丝剥茧。
「呃……我知道养父大人的舅舅大人是谁,就是前任神殿长吧?可是,您说的姐姐大人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有听说过。是指嫁给养母大人的哥哥大人,也就是西边法雷培尔塔克领主的那位姐姐大人吗?」
「不对,那是我二姐,我现在说的是长姐。」
齐尔维斯特挥了挥手,补充说明:「我长姐嫁去了艾伦菲斯特南边的亚伦斯伯罕。」
「……我根本不认识她。而且我也不知道养父大人有多少兄弟姐妹啊。」
大概是我的反应太慢半拍了,齐尔维斯特霍然起身,不耐烦地用指尖疯狂敲起桌面。
「姐姐大人她可是亲口告诉我,是新任神殿长通知了她过世的消息。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冬天的时候,曾告诉过别人舅舅大人已经过世了吧?」
「因为如果有人问起,我都会告诉他们前任神殿长已经过世了,所以应该是在那些信件里头吧。但我根本不知道哪封信是您长姐写的……啊,该不会是那封魔导具变成的信吧!?奉献仪式的时候我曾在一封信上写了回信,结果它马上变成小鸟飞出去,害我吓了一大跳。」
我想起了自己曾收过魔导具变成的信,齐尔维斯特立即指着我大喊:「就是那个!」他的脸庞发亮,好像在说总算可以沟通了,但马上又颓然垮下肩膀。
「……对喔。你并不认识姐姐大人吧。舅舅大人非常疼爱长姐,听说她嫁人以后,两人还一直保有联繫。所以领主会议期间她不停向我抱怨,居然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通知她这项消息,骂我不近人情。」
原来齐尔维斯特会这么面容憔悴,是因为那位长姐不停歇地对他酸言酸语。我接着猛然想起来。
「呃……该不会是与养父大人相差多岁,在您出生之前还被视为是下任领主的那位姐姐大人吧?后来因为是由养父大人当上领主,两位的父亲担心她会怨恨您,若让她待在艾伦菲斯特必定会引发纷争,所以才让她嫁往他领?」
「是啊,但你怎么这么清楚?」
……所以并不是前任神殿长的秘密恋人啊,幸好没有到处乱宣传。
原来那些信件不是男女间在偷偷互诉衷情,只是外甥女在向舅舅发牢骚。
「因为在前任神殿长慎重保管着的信件当中,有您的长姐寄来的信件。居然在嫁到他领以后还保有联繫,感情真的很好呢。」
「因为我的长姐像极了母亲大人,舅舅大人很疼爱她。」
然而,明明领主才是亲人,自己竟然是经由神殿才得知了前任神殿长的死讯,所以齐尔维斯特的姐姐才三番两次找碴挖苦。齐尔维斯特身为领主,又因为前任神殿长犯了重罪,基于种种因素,才没有发布讣告吧。既然是以前感情很好的亲人,几句挖苦也只能摸摸鼻子忍受了。
「所以姐姐大人说了,夏天尾声她要过来祭拜舅舅大人。还说想向你道谢,因为是你告诉她舅舅大人过世了。」
「我明白了。居然还特地过来道谢,真是行礼如仪的人呢。」
我说完,齐尔维斯特却说着「你一点也不明白」,摇了摇头。
「万一知道了舅舅大人是因为你才被逮捕,我那位姐姐大人讲话不知道会有多刺耳,每一句话都会有如万箭穿心。虽然关于舅舅大人遭到逮捕的理由,我会儘可能保持沉默,但姐姐大人在艾伦菲斯特依然保有自己的情报网。一旦她从贵族们那里听说了详细情况,我看你也只能咬牙忍耐了。」
「呜咦!?」
「值得庆幸的是停留时间不长。姐姐大人很爱穷追猛打,同一件事可以重複许多遍。」
原来不是行礼如仪,而是容易记仇又难缠的对象。明白到了自己即将大难临头,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看到我脸色发白,齐尔维斯特的气色反倒变好,像是找到了一起受苦的同伴,咧开嘴角露出邪恶笑容。
「姐姐大人嫁过去的亚伦斯伯罕是顺位比艾伦菲斯特要高的领地。要是惹她不高兴,会给领地之间带来不少麻烦,你可要万事小心。」
……噢噢,感觉情况越来越麻烦了。
我消沉地垮下肩膀,準备站起来。「如果要说的事情说完了,请恕我先行失陪。」但是齐尔维斯特挥挥手,要我重新坐下。
「我话还没说完。我想趁着今年的星结仪式,让斐迪南还俗。对此,我想听听你身为神殿长的意见。」
「……居然要让神官长还俗把他抢走,养父大人想毁了神殿吗?」
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卡斯泰德噗哧失笑,齐尔维斯特则是扶额。
「并不是。这一年来你担任神殿长,也知道直辖地的收穫量增加了吧?如今领地整体的魔力不足,若能让大家看到领主的血亲也在为领地贡献一己之力,不论对人民还是对贵族,这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虽然我觉得这只是好听的场面话而已,但还是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呢。」
「况且母亲大人被幽禁至今已经一年了。若在这时候让斐迪南从神殿回来,也不会有人有意见。等到他还俗了,我打算再和你一样,以领主的身份任命他为神官长,让他去神殿任职。」
这一番场面话可说是完美无缺,而且如果斐迪南最终还是会以神官长的身份回到神殿,我也不好表示反对。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瞪向想让斐迪南还俗的齐尔维斯特。
「养父大人,您真正的理由该不会是想在城堡使唤斐迪南大人吧?现在后辈尚未训练完全,还不能让您带走神官长喔。」
领主的母亲被捕以后,截至今日为止,我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想让斐迪南还俗。我不禁觉得会不会是因为斐迪南只顾着处理神殿的工作,不来城堡露面,齐尔维斯特才急着想让他还俗。该不会只是想让斐迪南帮忙分担城堡的公务吧?我提出这样的质疑后,齐尔维斯特瞬间语塞。
「……身为领主一族,能够调动的成年人不多,我确实也想藉此增加人手。」
「养父大人。」
「但是,最主要是我不想再让斐迪南维持现状了。」
齐尔维斯特垂下目光,小声问道:「你知道斐迪南为什么会在神殿吗?」以前经由斐迪南、艾薇拉、卡斯泰德和前任神殿长等人,我在他们各自的谈话间都曾撷取到片段资讯。但是,并没有人对我作过详细说明。
「把我得到的各种资讯拼凑起来,斐迪南大人好像是为了逃离养父大人的母亲大人的刁难,才会进入神殿,但详细情况我不清楚。」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齐尔维斯特表情苦涩地点头,卡斯泰德再补充说明。
「那个人打从以前就对斐迪南很严厉,但是在前任领主离世前不久,她的中伤甚至让斐迪南感受到了生命威胁。因为她居然开始声称,斐迪南希望前任领主死去,并且企图在前任领主死后坐上领主的位置。」
这样的被害妄想也太离谱了吧。从小她就一直对斐迪南说「你要辅佐领主」、「没用的废物没有存在的理由」,斐迪南也因为不敢示弱,成天都过着必须喝葯的生活,怎么可能还想成为领主,为自己招惹麻烦。
「斐迪南是爱妾的孩子,并非正妻所生,也因为母亲大人拒绝收他为养子,所以他不可能成为领主。更正确地说,是除非领主一族全部死光了,否则领主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头上。这一点母亲大人明明也知道,但她对斐迪南的迫害却还是变本加厉。儘管父亲大人去世,我当上了领主,母亲大人仍然没有罢手。为了把两人隔离开来,我才要斐迪南进入神殿避难。」
齐尔维斯特说他那时候才刚继任为领主,情势还不稳定,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引发更多风波。他原以为等到自己成为领主,局势稳定下来后,母亲那种无谓的猜疑与针对也会慢慢平息。然而,只要齐尔维斯特想让斐迪南回到城堡,他的母亲依旧极力反对。
「其实我原本并不想让斐迪南在神殿待这么久。」
「……我明白养父大人懊悔的心情了。可是,现在斐迪南大人正在神殿里头神采奕奕地栽培后辈,也很少服用药水了。健康状况好不容易有所提升,所以我不太想让他改变现在的生活环境呢。」
要是还俗以后在城堡任人使唤,那一切又会恢複原状了。我还是不太赞成斐迪南还俗,卡斯泰德发出了嗤嗤笑声。
「听你的语气,还真不知道谁才是监护人哪。」
「是啊,反倒罗洁梅茵更像是斐迪南的监护人。」
齐尔维斯特也捂着嘴角偷笑,瞄了我一眼。
「罗洁梅茵,如果斐迪南要在神殿担任你的监护人,还俗以后,他在贵族社会也会比较有影响力。况且斐迪南若能以领主异母弟弟的身份就任成为神官长,也能和你一样,带着护卫骑士与文官出入神殿。这样一来,多少能够分担他在神殿的工作吧?」
斐迪南的近侍有艾克哈特和尤修塔斯。艾克哈特曾哀怨过,斐迪南和我不一样,因为是自愿进入神殿,所以不能带着护卫骑士。
「还俗这件事我会和斐迪南大人讨论看看,但还是请优先尊重他个人的意愿吧。」
「……好。」
事情谈完了,我便告退离开。领主会议结束以后,领主夫妇与同行前往的人们都回来了,文官们也都忙碌地开始投入工作,城堡变得充满活力。既然领主夫妇回来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不需要再提供魔力,可以返回神殿。回去以后,马上就是春天的成年礼,再来是夏天的洗礼仪式。
我在隔天回到神殿,随即与斐迪南会面。为了不让神官们感到混乱,当然是进入斐迪南的秘密房间讨论。
看起来斐迪南最近真的多了不少閑暇时间,秘密房间里的大桌子上凌乱地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里头都装有着颜色奇异的液体,另外还有潦草写着研究成果的纸张,显然研究魔导具的兴趣很有进展。
我一如既往避开资料,坐在长椅上,斐迪南也拉来椅子坐下。目光对上后,斐迪南催促我开口。
「齐尔维斯特要你跟我说什么?」
「养父大人说想要让神官长还俗。」
我简单扼要地转述了自己与领主的对话,斐迪南叹一口气。「他还耿耿于怀吗?真麻烦。」
「我认为养父大人说得没错,还俗有很多好处。」
「但也包括了他刻意没提的坏处。」
斐迪南露出嘲弄的笑容后,微微拧眉,咚咚地敲起太阳穴。一般人若能恢複贵族的身份,都会兴高采烈地离开神殿吧,斐迪南却是说「真麻烦」。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并不积极想要还俗,我握起拳头说了:
「……神官长想怎么做呢?如果不想还俗,我可以向养父大人进言喔。」
「不,没有这个必要。既然齐尔维斯特已经保证过,我能够继续担任神官长,那么对你来说也没有损失,况且如若没有特别的理由,最好还是不要推翻领主的决定。再者齐尔维斯特说得也没错,能够差遣的左右手越多越好……艾克哈特和尤修塔斯因为还跟随着我,一直以来都承受着他人无谓的恶意。若能还俗,也有助于他们恢複名誉。」
听着斐迪南用平淡语气说出的分析,我的眉头忍不住越皱越紧。我「唔唔」地抿紧嘴唇,瞪着斐迪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理由,全都和他自己没有关係。都这种时候了,我有没有损失与艾克哈特他们的处境根本不重要。
「跟身边人们有没有损失无关,我想知道的是神官长自己的想法喔。」
闻言,斐迪南像是始料未及般轻轻瞠目。他眨了几下眼睛后,缓缓摇头。
「无论我还俗与否,最终还是会被叫去城堡,帮忙处理公务吧?既然如此,当然该选择好处更多的那一方。」
我想听到斐迪南说的不是「应该」,而是「自己想这么做」。但是,我想他不会再有更多表示了吧。既然斐迪南认为「应该选择好处更多的那一方」,那我就尊重他吧。
「养父大人说了,如果愿意还俗,他想趁着贵族都来参加星结仪式的时候宣布这件事。然后以领主的身份任命你为神官长,进入神殿,再正式成为我的监护人。」
斐迪南「嗯嗯」听着,但听到监护人这三个字以后,很快扫我一眼,接着轻轻挑眉,充满调侃意味地勾起嘴角。
「……成为你的监护人吗?那我好像太急着还俗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成为我的监护人是很大的缺点,连养父大人列出的那些好处都能一笔勾销吗?」
我不满地瞪着斐迪南,他饶富兴味地眯起金色眼睛,哼笑一声。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这家伙老是不断惹出意料之外的麻烦。辅佐齐尔维斯特和担任你的监护人,我还真难评断哪一边比较轻鬆。」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完全无从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