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长,今天的餐点您还满意吗?」
「嗯,很不错。」
「法蓝,能帮我拿饯别礼物过来吗?然后你就去用餐吧。」
法蓝立即拿来木盒,把里头的东西交给我。那是个大小我能单手拿取、布料花纹还十分可爱的袋子,还绑了蝴蝶结呈现出礼物的感觉。
「罗洁梅茵,这场餐会不就是饯别礼物了吗?」
「除了招待神官长用餐,这个也是我準备的饯别礼物喔。没人说只能有一个吧?」
「话是如此没错……」
斐迪南露出了像在看着奇妙事物的眼神看我,接下我递给他的布袋。这里一般都是把东西放在木盒里搬运,并没有包装的文化。所以我送的绑有蝴蝶结的布袋,似乎只让人一头雾水。斐迪南拿着布袋,一副不晓得该怎么办的模样偏过头。
「请解开这个蝴蝶结吧,礼物放在里面喔。」
「那这个布袋作何用处?」
「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一种包装。很可爱吧?」
「莫名其妙。妳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真是……」
斐迪南紧皱着眉唠叨不停,解开蝴蝶结后看向袋子内部。下一秒,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定住不动。
「罗洁梅茵,这是什么?」
「是用雷根辛鳞片製作的护身符喔,是哈特姆特教我做的。」
我请哈特姆特详细说明了休华兹与怀斯衣服上的守护用魔法阵,再用虹色魔石做成护身符。由于过程相当不易,我也给了哈特姆特一个虹色的雷根辛魔石当作奖励。
「只要神官长随身携带,这个护身符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喔。怎么样?我也进步了很多吧?」
我「呵呵」地挺起胸膛说。斐迪南将布袋倒过来,感觉长度超过五公分的水滴状魔石便落在他的掌心上。他往魔石灌注了一些魔力,仔仔细细端详。
「……看来没有问题。」
「因为有哈特姆特在旁边指导啊,其实我若能自己完成是最好的呢……」
「若交给妳一个人做,还真不知道护身符能否发挥作用,所以妳找哈特姆特帮忙是对的。」
斐迪南轻笑一声后,抬头看向尤修塔斯。他立即捧来一个细长型木盒。
「我也有饯别礼物要给妳。」
「谢谢神官长,我可以打开吗?」
我内心满是期待地轻轻打开细长木盒,往盒里一看后,惊讶得张大双眼。
木盒里躺着一根簪子,但并不是我平常在戴的、多莉以丝线编织而成的那种花朵髮饰。簪子前端连着五条长短不一的细鍊,尾端都有一颗以精緻金属外框镶起的小巧虹色魔石。为了可以把各种魔法阵都塞进去,我自己是从手边选了一颗最大的虹色魔石,但斐迪南显然是从小颗的开始挑起。每颗魔石大约都只有两公分长。戴上以后,水滴状的虹色魔石就会随着我的步伐左右摇动,一定非常可爱吧。
……但这可是虹色魔石,那就表示……
我轻轻拿起簪子,试着稍微注入魔力,果不其然五颗虹色魔石上都画有守护魔法阵。这不只是单纯的髮饰。
「神官长,这些虹色魔石也是护身符吧?」
「妳不是说过,想把鳞片做成饰品吗?但这种魔石做成单纯的饰品太浪费了,所以我做成了护身符。」
我的确是说过想把虹色魔石做成饰品,但我也记得当时他曾反驳:「别把这么贵重的原料用来当装饰。」明明斐迪南那时候这么反驳过,没想到他竟然製作了可以当饰品的护身符。比起开心,我更感到惊讶。
「亏我还信心十足想让神官长大吃一惊,结果反而是我大吃一惊呢。」
才刚得意挺胸,说自己用虹色魔石做了护身符给他,结果斐迪南乘以五倍回送了同样的东西给我。这怎么可能不吃惊嘛。而且虽说都是护身符,但我是以裸石状态送了魔石给斐迪南,他却特别统一了大小做成饰品给我。
……我觉得自己完全惨败。
「我当然也吃了一惊,因为我没想到妳现在竟能做出这样的护身符。」
斐迪南看着我送给他的虹色魔石,露出淡淡微笑。但他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反倒显得有些高兴。虽然我深感挫败,但只要能让斐迪南稍微感到惊讶,甚至让他感到开心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呵呵,我也成长了吧?」
「……但大半似乎是哈特姆特的功劳。」
「这时候请坦率地称讚我!」
我扬声抗议后,近侍们都笑了起来,斐迪南则是哼笑一声。不过,他讲话这么破坏气氛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了。我只是噘起嘴巴略表不满,接着目不转睛地打量簪子。
虹色魔石看起来与蛋白石十分相似。我轻轻摇晃后,魔石便随着角度变换而呈现不同的色彩。带有保护作用的精緻金属将虹色魔石镶框起来,反而为这么简单的饰品增添了一丝华丽的感觉。
「样式虽然简单却很可爱呢,神官长果然很有搭配饰品的眼光嘛。」
「总不能让所有人都以为,蒂缇琳朵的那个髮饰是我搭配的。在危机意识的驱使下,我必须準备可以反驳的证据。」
一旦蒂缇琳朵宣称未婚夫送了髮饰给自己,大多数人都会以为髮饰也是由未婚夫亲自挑选。斐迪南似乎极力想避免众人对他产生这样的误解,还说这会让人怀疑他的品味,不能等閑视之。
「此外,妳不可能每天都佩戴同样的髮饰,但若把护身符做成点缀用的饰品,我想就不会太过醒目。记得妳说过,自己曾同时佩戴两个髮饰吧?就当作是戴第二个髮饰,妳要儘可能每天佩戴。」
似乎是为了让我能每天佩戴,才做成了可以点缀在花饰旁的简单款式。斐迪南竟然想得这么周到。布伦希尔德与莉瑟蕾塔也一脸佩服地点头。
「罗洁梅茵大人,我帮您戴上斐迪南大人送的髮饰吧?」
布伦希尔德起身走来。我把簪子递给她后,她先是仔细端详簪子与我的髮型,然后动作轻柔地为我插在原本的髮饰旁边。
只要轻轻摇头,就能听见沙沙的微弱碰撞声响,还感觉得到虹色魔石在髮丝上弹跳。得到了新髮饰的我非常开心,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仰头看向斐迪南。
「好看吗?」
「尚可。」
「神官长,尚可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你根本不觉得好看,但又不得不勉强自己称讚我喔?」
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强烈觉得,斐迪南真的很不擅长讚美女性……不对,不管是不是女性都一样。一定是因为这样,大家才说他与女性都交往不了多久。
「这种时候就算觉得不适合,也应该要称讚对方很可爱喔。」
「虹色魔石不仅在光线的照射下频频变换色彩,还在您夜空般的秀髮上轻柔晃动,彷彿闪耀的星星那般,能够从中窥见诸神对您的宠爱,我认为真的非常适合圣女罗洁梅茵大人。」
结果开口称讚的不是斐迪南,而是哈特姆特。而且他讚美的言词用得太多,还劈哩啪啦讲了一大堆,害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神官长,只要哈特姆特的十分之一就好,请称讚我吧。」
「愚蠢至极,我不觉得需要刻意称讚。况且这是我为妳做的,怎么可能不适合。」
……这是在自夸吧?并不是在称讚我吧?
看斐迪南一派神气又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是放弃让他开口称讚我吧。我回头看向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这个饰品可以每天使用吗?」
「是的。正如斐迪南大人所说,这个饰品即便要与花饰一同使用也没问题。不仅如此,跟罗洁梅茵大人持有的任何一个髮饰都能搭配。但真要我说的话,那便是既已使用了多达五个的虹色魔石,这个饰品实在不可能不醒目呢。」
……啊,嗯。神官长的行为有时候也不太符合常理呢。
布伦希尔德面带苦笑,以指尖轻碰做成了饰品的虹色魔石。听见她这么说,斐迪南耸了耸肩。
「没办法,这是因为我以后无法再保护罗洁梅茵。」
「斐迪南大人对于罗洁梅茵还真是过度保护。不仅给她的护身符多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也时时为她备好使用了大量珍贵原料的药水……」
柯尼留斯看着我的簪子微微眯起眼睛。斐迪南还没说话,哈特姆特先轻笑出声。
「为了保护罗洁梅茵大人,斐迪南大人尽其所能也是当然的吧。毕竟罗洁梅茵大人可是还没受洗就被亚伦斯伯罕的贵族盯上,还在领主的城堡里中了毒沉睡两年,甚至一前往目光无法触及的贵族院后,便接连与王族以及上位贵族接触。即便护身符与药水都做好了万全準备,还是会感到不安吧。而且,如今就连我们也不能去贵族院了。」
经哈特姆特这么一说,斐迪南会开始让我随身携带大量护身符,确实是在我醒来以后。以前顶多是出外採集的时候会借我而已。自从我进入贵族院就读,护身符的数量便逐年增加,原来也是和我惹出的麻烦成正比。
「我若能为罗洁梅茵大人製作护身符,当然也想要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但我身为文官,既不是监护人也不是家人,能送的东西实在有限……」
哈特姆特说完,非常遗憾地长叹口气,接着狠狠瞪向柯尼留斯。
「柯尼留斯,反倒你明明是罗洁梅茵大人的亲兄长,为什么不送护身符给她?你不担心罗洁梅茵大人吗?」
「我当然担心。但比起我能送的,她身上早就戴着许多更好也更有用的护身符。我要是真的送了,一眼就能看出根本比不上,而且多半也派不上用场。」
并非文官的柯尼留斯,耸耸肩说自己无法像斐迪南那样做出性能优异的护身符,所以没办法送。他还说我们虽是兄妹,但我因为已是领主的养女,并不是可以随便送礼的对象。听他说得这么白,彷彿也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觉得有些寂寞。
「本来我们在贵族院还能像兄妹一样相处,但柯尼留斯哥哥大人一毕业,现在根本没有机会以兄妹的身分交流呢。让人觉得有点寂寞。」
「我也觉得很寂寞喔。」
柯尼留斯闻言露出苦笑。正沉浸在感伤里时,哈特姆特刻意地叹了口气,破坏这种气氛。
「唉,我懂。我也是如今才明白毕业竟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对于未能与您一同前往贵族院,也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为何我已经毕业了呢?如果我仍在就读,就能为罗洁梅茵大人提供更多协助了。」
「虽然你的确能提供协助,但其实只是想观察罗洁梅茵大人在贵族院里做了哪些事情吧?就连讨伐靼拿斯巴法隆与治癒採集场所那时候,我看你都非常兴奋。」
莱欧诺蕾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完,哈特姆特一脸认真地回道:
「难道有人能不感到兴奋吗?罗洁梅茵大人降落在残留着黑色污泥的採集场所后,手持法杖发动魔法阵,眨眼间草木便重新长回,那副模样就宛如……」
「哈特姆特,这些话我们都听腻了。」
莱欧诺蕾露出甜美笑容,爽快地打断开始滔滔不绝的哈特姆特。只见优蒂特与菲里妮都在点头,可想而知同样的内容,哈特姆特不知道对近侍们讲过几遍了。
「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想请教斐迪南大人。」
莱欧诺蕾忽然正色,转向斐迪南。斐迪南轻挑单眉,催促她说:「说吧。」
「既然您让罗洁梅茵大人随身携带这么多护身符,代表您认为今年的贵族院暗藏许多危险吧?还请将您预想到的危险告诉我们。与其茫无头绪地保护罗洁梅茵大人,若能清楚知道该小心哪些人,执行起护卫任务也会更有效率。」
去年斐迪南为我增加了护身符的数量后,便发生了讨伐靼拿斯巴法隆一事,领地对抗战时我还被迫参加迪塔,后来甚至发生袭击事件。因此莱欧诺蕾才问斐迪南,今年他预想到了哪些危险。闻言,斐迪南露出相当为难的表情。
「莱欧诺蕾,其实我给罗洁梅茵护身符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那么多突如其来又难以预测的危险。去年我担心过的,也只有亚伦斯伯罕的干预,以及可能拒绝不了戴肯弗尔格提出的迪塔比赛而已。但是今年……」
斐迪南说到这里停下来,暂且陷入沉默。他轻敲着太阳穴,似乎是在烦恼该不该说,最后缓缓吐了口气。
「今年奉献仪式那段时间,我不打算叫罗洁梅茵回来。」
「咦?这是什么意思呢?」
「先前妳的监护人们讨论过后,一致做出了这个决定。也就是今年不让妳返回艾伦菲斯特,留在贵族院生活。」
斐迪南接着列出理由。包括这是为了破除别人都说齐尔维斯特是过分领主的流言,说他对养女与对亲生子女有差别待遇;也因为我已经藉由尤列汾药水融解了凝固的魔力,突然失去意识的次数将大幅减少。
「况且现在神殿里有我和哈特姆特在,趁着妳浸在尤列汾药水里时,也用魔石储存到了不少魔力,因此今年的魔力十分足够,我们也才做出这个决定。但是,也只有我还在艾伦菲斯特的这一年而已。今年妳就和其他人一样,好好享受在贵族院的生活吧。」
既然魔力足够,不需要唤妳回来,至少也该让妳过一次普通的贵族院生活──斐迪南说道。听得出来他真的为我用心良苦,内心不禁涌起难以言表的喜悦。我的眼眶发热,注视斐迪南。
「神官长……」
「但由于罗洁梅茵将一直待在贵族院,你们身为近侍又得陪在她身边,恐怕会十分辛苦,所以我才送给了她这个护身符。这是为了稍微减轻你们的负担。」
……什么?
瞬间我的感动与泪水全缩了回去。明明为我设想得这么周到,为什么斐迪南就是不能让我好好地感动一下?
「神官长,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句话,我早就因为感激与感动而哭了喔。」
我瞪向斐迪南,他却一派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这样也好,毕竟这里没有秘密房间,省得我还要安慰妳。」
「神官长,你这样不行喔。不仅讚美的言词完全不够,还老是若无其事地说些破坏别人感动的话!」
「妳对我有何观感并不重要。现在谈话的重点,在于将比以往更长时间在贵族院与妳相处的近侍们,势必得劳心费神。」
斐迪南与近侍们以在贵族院的生活会十分辛苦为前提,撇下我讨论起来。
「今年药水与护身符我都会多準备一些,但不只英蒙丹克,随着艾伦菲斯特急遽成长,排名被追过的领地也对我们心怀嫉恨。谁也不晓得这会带来哪些影响。如今又已确定我将入赘,与亚伦斯伯罕的关係也会产生变化吧。但是,你们还是不能鬆懈大意。一定要表现出很高兴能订下这桩婚约的样子,随时保持警戒。」
斐迪南说完,我发现他列出来的全是我们必须小心防範的领地。发觉我们树立的敌人之多,我不由得感到疲惫无力。
「神官长,你不必这么担心,今年我在贵族院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度过喔。」
「怎么想都不可能。」
斐迪南立即反驳后,近侍们也一致点头。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我还真是毫无信用。
「总之,妳要专注在取得最优秀的成绩。与此同时,其他领地也就罢了,但一定要小心别与中央对立。」
「截至目前为止,我从未与中央对立过喔。」
「重点不在于妳怎么认为,而是对方怎么认为。」
斐迪南边说边轻敲太阳穴。
「今年王族多半会主动与妳接触。光想像就教人头痛的事情还不少。比如对方若提及了妳声称等同家人的我,或是与王宫图书馆有关的事情,妳真的能保持冷静吗?」
我完全无法反驳,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如果他们拿斐迪南的事情来威胁我,体内经常有魔力在流动的我肯定一下子就会进入威慑状态。再回想自己至今的举动,只要是与图书馆有关的事情,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有办法保持冷静。
「……我、我无法保证。」
「我想也是。但是,妳是下任领主夫人,在贵族院众人皆知妳是艾伦菲斯特的圣女。如今妳这般备受瞩目,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艾伦菲斯特的未来……不对,是会影响到我在亚伦斯伯罕,能够过得多么自在且不受拘束。」
大概是知道比起模糊虚幻的艾伦菲斯特未来,用等同家人的自己来限制我,会更有约束力吧。「所以,希望妳能为了我安分一点。」斐迪南一边说,一边伸手触碰发出沙沙声响的簪子。
「至少护身符已经準备万全。妳绝不能主动做出威慑这类具有攻击性的举动,明白了吗?」
「是。」我点点头后,斐迪南仍然一脸不安。
「神官长,你不用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我会好好努力的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