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會長的孫女

隔天，我和路兹在第三钟响前就抵达中央广场，一起等着芙丽妲。这么说来，完全忘了先问过芙丽妲的发色和气质等明显的特徵。

「路兹，怎么办？。」

「对方应该会主动开口叫我们吧？梅茵的发簪很特别，她的爷爷人也就在那里，有情况再问他就好了吧？」

路兹耸声肩，指着面向中央广场的商业公会大楼。的确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路兹，你家昨天情况怎么样？我家啊……」

昨天，我和路兹把纸卖给了班诺以后，第一次带着现金回家。我的家人全都目瞪口呆，但听到是我和路兹一起做出了纸以后，就纷纷称讚我说「了不起」、「梅茵真努力」。而我交出去的第一份薪水，也被纳入了生活费里头，决定用来买多一点準备过冬 的奢侈品，也就是蜂蜜。

「路兹呢？你觉得你家人能够接受你要当商人了吗？」

和我一起完成了纸张后，班诺已经答应收我们为徒弟。但是，不知道他的家人有什么看法，能不能认同路兹想当商人的热忱。

路兹愁眉苦脸，缩起肩膀。

「……难说。他们虽然很高兴我赚了钱，但还是不赞成我当商人。我告诉爸爸，我和你一起做了纸拿去卖，他就叫我当做纸的工匠。说当纸匠就没关係。」

「路兹，你的爸爸真的很希望你当工匠呢。」

我知道身为製作物品的工匠，他们非常引以为豪，但因为不是路兹未来想从事的エ作，所以很难找到彼此能够妥协的方案。

「可是，我不想当工匠-想和班诺老爷ー样，离开这座城市去做生意。梅茵也不是 只想做纸而已吧？」

「嗯。等以后可以量产纸张，我想把做纸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自己去做书。因为不多做点书就开不了书店，想成立图书馆更只是痴人说梦。」

想要増加书的数量，只是量产纸张还不够，必须要有印刷技术。不能只是把几张便条纸叠在一起做成书后，就感到心满意足。

……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如果是和梅茵一起开书店，我倒可以接受。昨天看到商业公会里的书架，我发现会想买书的，都是那些识字的有钱人吧9.」

「嗯，也是呢。」

城里的平民普遍都不识字，自然也不会想要书。大概只会反问你：「书？那是什么？好吃吗？」

「那如果开书店，以后不就能去各个城市向贵族兜售了吗？你看，像是地图上邻近城市的领主！」

考虑到会买书的客群，确实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昨天在公会会馆的时候，路兹ー边静静看着地图，一边也清楚地勾勒出了自己未来的蓝图呢。我暗自佩服的时候，一道小巧的脚步声就在我前面停下。

「你就是梅茵吗？」

「一？！啊，是的！就是我。你是芙丽妲小姐吗？」

「是呀。今天要麻烦你了。」

眼前的芙丽妲面露着甜甜的笑容，绑成双马尾的樱色头髮蓬鬆飘逸，茶色瞳孔带有温驯的笑意，是个柔弱又可爱的小女孩。可能是因为出身良好，抑或管教十分严格，总之言行举止非常成熟，但身高却比同年的人要矮，看起来很年幼。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但给人的感觉充满了矛盾。

但是横看竖看，长得跟公会长ー点也不像嘛。说什么很像公会长，原来只是谣传而已。幸好只是班诺太过担心了。

「你是陪梅茵一起过来的吗？要是只有女孩子就好了呢……」

发现路兹，芙丽妲微微鼓起脸颊说了。当初听到只有女孩子要一起聊天的时候，确实很吸引人，但那也只限于彼此是感情很好-又可以无话不说的关係。而且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公会长家，我实在不想自己一个人去。听到芙丽妲这么说，路兹的小脸有些恼怒。我握住他的手，微笑说道：

「我因为没有体力，老是不支倒地，所以没有路兹陪我就不能外出。班诺先生的商会也是，如果没有路兹同行，还禁止我进去呢。所以要是路兹不能一起去……」

那我们就回去了^话还没说完，芙丽妲就打断我。

「常晕倒到得有人看着才行……你该不会是身蚀吧？」

「什么？……身蚀？」

没听过的单字让我忍不住偏头纳闷，芙丽妲也轻轻托着脸颊，把头歪向另一边。「哎呀？你听不懂身蚀吗？……嗯，就是身体里有团热热的东西，会在自己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到处乱跑，有吗？」

「有！你知道这种疾病吗？！」

还以为没有人知道这种病是什么，想不到眼前的小女孩竟然知道！我和路兹往前倾身，等着她回答，芙丽妲有些伤脑筋地笑了。

「……我以前也是这样喔。所以，身高还是很矮吧？」

我会这么瘦又长不高，动不动一不留神就晕倒，原来都是因为身蚀这种疾病吗？我看了看偏矮的芙丽妲，再看向自己比起实际年龄小了快两、三岁的身体，忽然惊觉。

「这种病要怎么做才能治好？」

刚才芙丽妲说的是以前，就表示她现在治好了。和路兹对看一眼后，我几乎要扑上去地询问芙丽妲。芙丽妲过意不去似地垂下眉尾，叹着气小声喃喃说：

「……要治好非常花钱喔。」

「呜啊，我没希望了……」

身为商家的千金大小姐，爷爷还是商业公会的公会长，连她都说「非常花钱」了，那依我们家的经济能力更是没指望。我泄气地垂下头，芙丽妲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你看起来很健康呢。朝着目标全力以赴的时候，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只要你内心受了挫折，或者失去了目标，就会遭到反扑，所以要小心喔。」

……原来是这样。因为我订定了目标要去森林，又下定了决心要做纸，所以最近才能这么活蹦乱跳吗？放弃做木简的时候，确实差点就丢了小命。嗯？那我岂不是和不游泳就会死掉的洄游鱼类没两样吗？

我「哼……」地沉吟，在脑海中整理第一次听到的消息。我身上的病是身蚀。为了保持健康，就只能朝着目标不停行动。

「那没问题的话，就往我家出发吧。」

芙丽妲领着我们抵达的公会长家，一样也是商店。一楼的店面很大，比班诺的商会还要靠近城墙。岂止靠近城墙，根本就在城墙隔壁，可以近距离看到神殿，堪称是最高等级的地段。

「我最喜欢看洗礼仪式的游行了，所以每一次都会参观。然后夏季的洗礼仪式上，你做的髮饰真的非常醒目。」

住家就在这里，不需要特地走到屋外，肯定就能清楚看见走进神殿的队伍。

「我第一次看到那种髮饰，就问了爷爷，结果他却一直打听不到消息，秋天的洗礼仪式上也没有流传开来，所以我一直觉得很神奇……」

「因为做起来要花点时间，如果不是冬天有足够的时间做手工活，根本做不出

来。」

我母亲是这么说的——在心里头补上这一句。

「原来是这样子呀……」

「等到之后开始贩售，从明年的春天开始，参加洗礼仪式的女孩子们就都能戴 了。」

「哎呀！这么说，冬季的洗礼仪式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戴罗？好期待喔！」

看着小脸闪闪发亮的芙丽妲，我想起班诺说的「因为目前还没开始贩售，冬季的洗礼仪式上只有他孙女会戴」，其实这就类似于VIP的待遇吧。

……既然是VIP待遇，就不算是敲竹杠了吧？希望不算……

芙丽妲的住家和商家所在的建筑物全都租给了员エ，所以没有毫不相干的外来住户。接着她带领我们走上二楼，我瞠目结舌。

布好多！去欧托家的时候我也觉得布很多，但也只有会客室而已。然而，芙丽妲家的每个角落都摆有挂毯和背垫，色彩鲜艳到了泛滥的地歩。而且屋内还有柜子，上头陈列着石造的动物摆饰和金属雕像。看得出来财力雄厚，拥有几乎相当于贵族的权力。

「小姐，请用。」

被带到会客室后，一名女佣端来了饮料。她将红色液体倒进金属杯子里，而不是我常见的木杯。

「谢谢你……这个是加了蜂蜜和科黛果汁一起煮成的科黛浆，要喝的时候再加水稀释。很甜很好喝喔。」

名为科黛的果实和木莓很像，所以可以说是木莓果汁吧。我这样心想着喝了 一口，发现比想像中还甜。平常很少摄取到甜分的我，知道自己情不自禁咧开了嘴角。

「好甜喔？路兹，好好喝喔！」

「真的耶，又甜又好喝！」

「幸好你们喜欢……那就进入正题，你们为什么要到我家来呢？」

芙丽妲歪过小脑袋瓜。不知道公会长是怎么和她说明的，但我最好也解释一下。

「昨天公会长委託我们，要我们为芙丽妲小姐的洗礼仪式製作这个髮饰。」

我从托特包里拿出多莉的髮饰，当作是样品，芙丽妲见了就轻轻点头。

「这我知道。不过，我还以为爷爷订做的时候，会自己帮我决定款式呢。」

……不愧是孙女，答对了。你爷爷本来想自己下订，再给你一个惊喜喔。

「呃，他确实这么说过没错，但我觉得还是要挑选本人喜欢的颜色，或者搭配当天的服装再製作，你会比较开心，才请他让我问问本人的要求。」

芙丽妲的发色是樱花色，也就是淡粉色。原本的髮饰是配合多莉的蓝绿色头髮所做的，所以完全不适合芙丽妲。最好织红色的花，不然就用白花和绿叶的造型，营造出清秀俏丽的感觉更适合她。

「这样啊，我还心想爷爷这次怎么这么机灵呢，原来是你阻止了他。」

「如果方便的话，请让我看看当天的服装吧。也想顺便看看刺绣用的颜色。」

我避开正面回答，想要不露声色地把话题从公会长身上带开，芙丽妲却吃吃笑了起来，显然被她看穿了。动作和遣词用字，看起来都比我还要成熟。至少和一起去森林的孩子们完全不一样。

……接受上流教育的孩子们，全都这么像小大人吗？

「那你等一下，我去拿衣服过来。」

芙丽妲一离开，路兹就夸张地重重呼气。大概是安静坐着不动太痛苦了，他转转肩膀又转转脖子，活动身体。

「路兹-你还好吗？」

「我根本加入不了你们的对话。我既不知道什么样的衣服适合什么颜色，也没办法那么正经八百地说话。」

和芙丽妲说话的时候，我也下意识地用了敬语，很紧张会不会对对方失礼，所以路兹说完我就用カ点头。

「等你以后开始工作，最好也要学会这样子正经八百地说话，但今天就由我负责问她的要求。要安静不说话一定很辛苦，但我一个人会害怕，所以你要陪我喔。」

「嗯。」

有同伴在，胆子就大多了。我安心地吁ロ气，这时芙丽妲回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就是这件衣服。」

「哇，好漂亮！」

芙丽妲带来了她要在洗礼仪式上穿的正装。只有以白色为基底这部分和多莉夏季的正装一样，但布料的厚度完全不同。具体地说，芙丽妲的正装上有些地方还有毛茸茸的毛皮，一看就很温暖。

想到自己冬天得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整个人像团毛球ー样，我就不由得发出呻吟。夏季洗礼仪式的正装布料很薄，所以比起经济能力，裁缝的本领更重要。但到了冬天的洗礼仪式，财力形成的差距就很明显了。

「芙丽妲小姐，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对呀，所以才用这个颜色的线刺繍。」

发现白色正装上缝有红色刺绣，我再看向芙丽妲的头髮。看起来，红色会很适合这套正装和她的发色。

「请问这些刺绣用的线还有剩吗？我想统一做出一样颜色的花。如果还有多余的线，可以给我a**点吗？我会再去找同样色系的线。」

「嗯，应该还有喔。那我现在去拿。」

请芙丽妲分给我！些要做成花饰的线后，再请班诺另外去找相同色系的线吧。要做给芙丽妲的髮饰定价很高，我想应该可以要求好ー点的线。

「这些够吗？」

芙丽妲手上拿着足以再为一套正装刺绣的线捲走回来。

「这些当然是够……」

「那就麻烦你了。」

芙丽妲将深红色的线卷放到我手上，我顿时感到左右为难。

……现在连材料都请对方提供，不仅敲竹杠，根本是做无本生意嘛，怎么办？！

但是，「班诺先生开价已经很高了，我会为你减去原料的费用」这种话，我也不能乱说。我不希望班诺和被敲竹杠的公会长之后又闹得更不愉快。而且，脑海里的班诺已经在骂我：「能让对方掏出钱来的时候，就要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唔唔」地沉吟，努力想着办法不让自己成为不肖商人，忽然注意到芙丽妲的髮型。今天芙丽妲的髮型是双马尾。

「芙丽妲小姐，你当天预计绑什么样子的髮型呢？」

「就和今天ー样喔。」

如果绑双马尾，就需要两个相同的髮饰。只有一个髮饰也太尴尬了。

……呜哇，幸好有先确认。也幸好阻止了公会长的独断独行。要是照着公会长的要求去做，不但不适合芙丽妲，还只有一边，就算收到了髮饰也只能啼笑皆非吧。

「如果那天的髮型和今天一样，就需要两个髮饰吧？」

「……真的耶。J

芙丽妲也瞪大眼睛，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做两个髮饰的话，就比较不会那么良心不安了。我如释重负地吐气，芙丽妲却用手指抵着下巴，表情有些严肃。

「那么这下子，就必须支付两倍的酬劳呢。」

「不用了，你也提供了线给我们当材料，所以ー样是现在这个价钱就好了。」 都已经几乎不需要成本了-还要收取两次那么高额的费用，这我实在办不到。一定会胃痛。

「可是，这样子怎么行呢。因为之前就已经谈好了，那笔钱就是只做一个髮饰，所以我会付给你们两倍的钱。」

「那怎么行！都拿了你的材料，真的不需要付两倍的钱……」

「我要付」、「不用啦」——我和芙丽妲开始没有止尽的来回拉锯，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路兹就搔搔头-开口提议：

「不然，第二个算半价怎么样？」

「嗅？」

「因为收了对方提供的材料，梅茵想算便宜ー点；但芙丽妲又不希望公会长和班诺老爷之后因为这件事争吵，所以想付两倍的钱。那就彼此各退一歩，第二个算半价吧。」

「路兹，你真是天才！芙丽妲小姐，这样子可以吗？」

听了路兹提出的折衷方案，我毫无异议立刻赞成。一骨碌转身后，就看到芙丽妲一脸无法释怀，又感到难以理解的表情。

「我是没关係……但能让对方掏出钱来的时候，应该要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从她柔弱又可爱的外表，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芙丽妲果真是商人的孩子，还 是公会长的孙女。

「呃，那是商人的準则吗？班诺先生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哎呀！做生意不都是这个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