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麗妲的髮飾

离开芙丽妲家，我和路兹踏上归途。

明明是在她笑容可掏的目送下离开，为什么有种在鬼门关前走了 一遭的感觉呢？明明只是喝了好喝的果汁、聊了一会儿天，为什么身心却比去森林还要疲惫？

「哦，你们事情终于谈完了吗？」

「马克先生？」

正要经过班诺的店门前，马克叫住我们。

班诺吩咐过，要我们明天中午过后来报告今天的事情，所以本来打算直接回家。但是，马克却微笑着招手要我们入内。

「老爷现在实在是太心浮气躁了，可以请你们现在就向他报告吗？」

「……是。」

一想到我擅自用半价接了第二个髮饰，班诺肯定会把我骂到臭头，胃就阵阵绞痛，所以我也想快点报告。

「班诺老爷，可以让梅茵和路兹进去吗？」

「嗯，进来吧。」

门一打开，办公室内的班诺就迫不及待地敲了敲桌子。

「……梅茵，那个臭老头的孙女怎么样？」

「呃……非常可爱，是完全如传闻中所说的千金小姐。」

「那种社交性的报告就免了，你有什么感想？」

亏我刻意用委婉的说法来形容，班诺却挥了挥手，要我说老实话。我叹了 一口气，说出真正的想法。

「说真的，她的外表和实际个性相差太多，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她不单纯只是非常喜欢钱而已，受洗前就经常待在公会长身边观察他，还会想办法要增加收入、扩大事业，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她拥有优秀的才能。」

「你居然说她有优秀的才能……」

班诺抓了抓头，大叹口气。

「嗯，怎么说呢……虽然很可爱，但也非常异于常人。对吧，路兹？」

我百感交集地说，路兹却轻轻挑眉，用像在说「你才没资格创」的表情低头看我。

班诺大感有趣地勾起嘴角，看向路兹问：

「路兹，你觉得呢？」

「她和昨天的公会长ー样，也开口拉拢了梅茵，所以我觉得要小心提防她。而且我觉得……跟梅茵很像。」

「咦？！哪里像了？！」

……简直青天霹雳！

大受沖撃的我激动地要求路兹说明，他就轻轻耸肩回答：

「因为那家伙谈到钱的时候，表情就跟梅茵谈到书的时候一模一样啊。你们两个人眼里都只看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有梅茵你刚刚自己说的，虽然长得很可爱，但内在异于常人这点，你们两个也很像。」

……啊，对喔。现在的我长得还算可爱。

因为家里没有镜子，我只在桶子里的水面上看过自己五官扭曲的倒影，会当面称讚我可爱的，又都是初次见面的人和宠爱女儿的傻爸爸，所以我一直以为只是场面话和社交辞令。

以前倒是经常有人说我不只是普通的爱书，根本是怪咖，所以早有这方面的自觉，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以前的我长得并不可爱。外表一看就知道是宅女，感觉像是把图书室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所以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外表和内在差很多。

我在心裏面假设姊妹俩长得很像，而有着多莉外表的小女孩成天都想要做出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的书，勤奋不懈地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不禁深感痛惜地垂下头。

「……对不起，我会稍微反省。」

「再多反省一点。」

「呜呜……」

我无力反驳。而一直贼笑着听我们说话的班诺，用指尖「咚咚」地敲敲桌面。

「那么，事情谈好了吗？」

「呃，因为芙丽妲小姐的头髮绑成了两条马尾，所以现在要做两个髮饰。」

「哦……那报酬也变成了两倍吧。」

班诺说得天经地义，我的心臓却吓得一缩。虽然非报告不可，但说了一定会挨骂。

「不，那个，呃……」

「怎么了？」

班诺赤褐色的双眼不善地瞪过来。我「呜噫」地倒吸口气，慌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班诺的视线就从我身上转向路兹。

班诺才扬了扬下巴，路兹就开口说了：

「梅茵从小姐那里拿了材料线，还说要用原本的价格直接做两个……」

「路兹？！」

「你说什么？！」

路兹完全无视于我和班诺的反应，接着又说：

「但小姐坚持价格已经谈好了，就一定要付两份……看她们两个人一直谈不出结果，我就开口提议第二个算半价，两个人也都同意了。」

路兹简洁又确实地报告完，班诺挑眉瞪向我。

「梅茵，你是笨蛋吗？之前我说的话都没在听吗？全都忘了吗？」

「呜，就是因为记得，所以就算拿了材料线，第一个我也没有降价喔。不过，同意第二个算半价的时候，芙丽妲小姐也对我说了，能让对方掏出钱来的时候，应该要能拿

多少就拿多少。」

r怎么能让谈生意的对象对你说这种话……」

班诺长叹ー声，受不了地用手支着额头，连连摇头。我也觉得还要谈生意的对象指点，确实有点没面子，但拿那么多钱实在对我的胃不好。

「可是，想增加利益也应该要有限度啊，这样的价格太不合理了……总之，这会害我胃痛，请不要再勉强我了。」

「商人怎么能因为收钱就胃痛？真是的……算了，反正减少的也是你的利益。幸好至少有收取第二个髮饰的费用，这次就没关係。要是传出了奇怪的谣言，以为在这里买东西第二个可以免费，有些客人就会上门来要求一样的待遇。你要懂得分辨谁是可以让步的对象。」

我完全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客人。听起来像是在警告我，要不懂怎么在这里做生意的我别再用自己的常识行动了。我深深地低下头去。

「呜，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对不起。然后，这是芙丽妲小姐借给我的线，我想要等级和这个相同的白线。长度的话……」

我从托特包里拿出捲尺，拉出两只手臂张开后指尖之间的长度。

「大概要这样……请帮我订一百菲里。」

「知道了。明天你和马克去一趟线铺吧。顺便也採购冬天手工活要用的线。」

班诺宣布我们可以走了以后，我就和路兹一起离开班诺的商会，回到家里。此刻的我，非常能够体会筋疲カ尽的上班族的心情。真想快点回家消除疲劳。

「我回来了。」

「梅茵，你回来啦。今天和你见面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有变成好朋友吗？」

今天负责煮饭的多莉正面带笑容，搅拌着锅子。长得这么可爱，又这么会照顾人，个性温柔婉约，最近厨艺也大有长进，还是裁缝学徒，将来肯定会变成厨艺精湛的裁缝美人——看着这样的多莉，我内心一阵莫名感动。

「多莉？！」

我忍不住张手紧抱住她，多莉就微皱起眉，低头看我。

「梅茵，你怎么了？遇到了什么讨厌的事情吗？」

「多莉简直是天使，我的心灵绿洲。多莉明明是这么好的姊姊，我却不只生了病又没用。今天被路兹ー说，我才知道自己根本是个外表欺骗世人的奇怪妹妹。多莉，对不起喔。」

「唉……你现在才知道吗？」

多莉叹着气，摸了几下我的头后，伸手指向卧室。

「梅茵，你妨碍到我煮饭了。把东西放好来帮忙吧。」

「嗯。」

放好托特包，我开始帮忙多莉。虽然大家都说我矮，但最近也长高了ー点，只要站 在踏脚台上，也可以稳稳地搅拌锅子了。

我ー边搅拌着锅子，不让锅里的东西烧焦，一边向多莉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情。

「然后啊，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作芙丽妲，长得非常可爱喔，可是兴趣是数钱。她 说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数金币。」

「金币？！我从来没有看过金币呢。居然多到可以数，真是太有钱了。」

比起芙丽妲古怪的兴趣，多莉似乎对于金币多到可以数这件事更感到吃惊。这附近 的人都认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到金币，所以可以理解冲击有多么巨大。

「房子也很豪华喔。装饰和布都很多，非常漂亮。啊，还有，芙丽妲跟我说了，我 身上的病叫作身蚀。」

「……没有听说过呢。」

没有听过这个病名，多莉疑惑地歪头。这也难怪，因为知道的人很少。

「这好像是一种很罕见的病，因为连欧托先生和班诺先生也说他们不知道。芙丽妲 会知道，是因为她以前也是身蚀。可是，她说要治好会非常花钱。连那样子的有钱人都 说非常花钱了……J

「我们家更不可能了呢。」

多莉一秒钟就得出了和我相同的结论，连想都没有想。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连发烧病 倒了都请不了医生，所以完全不用奢望。

「……嗯。不过，她也教了我要怎么做，病情就不会恶化。」

「是吗？」

「她说只要设下目的和目标，全力以赴，这种情况下都不会有问题。」

「这样啊。最近梅茵都在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很有精神呢。以前都会哭着说 只有多莉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太不公平了……J

的确，梅茵也有很多记忆都是ー发烧就哇哇大哭，害得多莉不知如何是好。多莉非 常顺口就说出了和以前比较的发言，表示她果然也察觉到了我和以前不一样。我陷入沉 思，多莉就慌慌张张地摸了摸我的头。

「别沮丧嘛。现在这么有精神，我觉得很棒啊。那么，你髮饰要怎么办？」

「我已经问过芙丽妲喜欢的颜色，也拿了她正装上用来刺绣的线，打算用那些线来 做髮饰。芙丽妲的头髮会绑成两条马尾，所以需要两个髮饰喔。」

「哦？这样子啊。」

两人準备着晚餐的时候，母亲也回来了。好一阵子都是晚班，很少碰到面的父亲今 天也久违地上完中班就回到家。

好久没有吃晚餐的时候全家人都在，我ー边吃饭，ー边报告在公会长家发生的事 情。因为平常不会有机会出入那种富有人家的房子，所以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母亲对屋内的装饰品如挂毯和背垫最感兴趣，父亲则是好奇会客室里的架子上那些 酒是什么牌子。多莉则对芙丽妲的服装和随身物品感到好奇，问的问题都是关于芙丽妲的随身物品。

吃完了气氛格外热烈的晚餐后，我走向母亲，希望她把缝线用的钩针还给我。

「你要钩针做什么？」

「要做髮饰。我昨天不是说过，芙丽妲想要髮饰吗？今天她已经下了订单。她还希望用正装上用来刺绣的线做髮饰，所以我也借了线回来。」

「把线拿来我看看。」

擅长缝纫又从事染色工作的母亲，对于我带回来的芙丽妲家的线，完全没有掩饰脸上的好奇。她从裁缝箱里拿出钩针，催促我说「好了，快点拿过来。」

我拿出托特包里的线，一放在厨房桌上，母亲就伸手拿起来，看得聚精会神。当裁缝学徒的多莉似乎也很好奇有钱人家的小姐用什么线缝衣服，兴沖沖地凑上来看。

「想要把线染成这种深红色，非常耗时耗力呢。」

「用的线果然品质很好呢。」

两人入迷地捏着线细细观赏，我则火速拿起钩针。

「因为髮饰很少见，所以对方出了很高的价钱购买喔。我要努力做好才行。」

「像我的髮饰那样吗？」

在为多莉做髮饰的时候，最大的考量在于要节俭用线，儘可能用剩下的几种颜色的线织成小花，但这一次芙丽妲提供了大量的红线。而且，既然把价格提得那么高，我打算做得比多莉的髮饰更加精緻，以表示我的诚意。

「我会把花再织大朵一点，反正线有很多。」

我的构思是用几朵迷你红色玫瑰花，搭配满天星做成花束。说到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脑海里最先想到的就是玫块花，真为自己贫乏的想像力感到哀伤。

……可是，玫瑰花感觉就很华丽，而且也很漂亮啊。

为了在最后捲成花朵的时候看来像是花瓣，我努力编织出呈锯齿状的蕾丝。织到了适当的长度后再捲起来，把做为底部的其中一端用线缝起来，稍微摊开花瓣，就有了小巧玫瑰花的形状。

「桂，好可爱喔！」

听到多莉称讚，我更是志得意满地动手织起第二朵。在旁边喝酒看着的父亲，发现母亲一直跃跃欲试地紧盯着我的双手瞧，于是问她：

「伊娃，你那么感兴趣的话，不如我再做一支钩针给你吧？」

「爸爸，我也要，所以要做两个喔！」

母亲感动得一把抱住父亲，再加上可爱多莉的撒娇，父亲春风满面地削起木头。因为已经帮我做过一次钩针，所以父亲这次花了较短的时间就做出了细长的钩针。

多莉握着先做好的钩针，开始和我一起编织玫瑰花。自从成为裁缝的学徒，多莉的技术也变好了，才稍微指点，马上就织得得心应手。老实说，织得比我还快。

大概是因为刚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双手，母亲笑容满面地握住做好的钩针后，用不着我教，就动作迅速地开始编织。

「梅茵，爸爸帮你做簪子这个部分吧？」

做完了钩针，父亲閑得发慌，全身充满了干劲地提议。虽然对想一起工作的父亲很过意不去，但这是路兹的工作。要是被抢走了，因为是一起做，而一起拜访芙丽妲家的正当理由也会消失。

而且不是自己做的东西，到时路兹也不会收钱，所以明明I直都一起行动，会变成只有路兹没能收到任何报酬。

「爸爸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可是，那是路兹的工作，不能抢走喔。」

「满ロ路兹、路兹，梅茵，你最近对爸爸太冷淡了吧？」

父亲显而易见地闹起了彆扭。他投注在家人身上的爱太过沉重，看到我和欧托或路兹走得太近还会吃醋，有时候让人觉得很麻烦。我不禁叹气，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