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殿

吃完了所有点心，喝完了茶，齐尔维斯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本日的午餐确实意义非凡。说句实话，我本来不以为平民区的餐厅能够端出什么餐点来，但完全美味得超乎我的预期。」

「感激不尽。」

一味收到无理要求的班诺回应道，语气感慨万千。公会长与芙丽妲也因为成功完成了与领主一同出席餐会这样重大的活动，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

「我很期待这间义大利餐厅往后的发展。」

说完，齐尔维斯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大概是察觉到了气氛有所转变，全员不约而同挺直背脊。

「班诺，那接下来报告前阵子的视察结果吧。让其他人迴避。」

领主话声一落，班诺便指示侍者和侍从们离开。担任乐师演奏音乐的罗吉娜也抱着飞苏平琴，离开用餐区。接下来总算轮到他们吃午饭了。

紧接着，班诺一瞬间露出了烦恼的表情，再转向公会长与芙丽妲。虽然与孤儿院的视察无关，但往后要成立罗洁梅茵工坊孤儿院分店时，绝对需要他们的协助。

「芙丽妲小姐，还请你移步。公会长，希望你能留下来一起听。」

「……班诺，为何要让他留下来？」

「谷斯塔夫是商业公会的公会长。比起我，与其他大店更有往来，既然今后要从这座城市推动新的产业，事先让他有所了解，我想应对上也能更加即时。」

换句话说，下次领主再提出无理要求时，为了能够百分之百也把公会长拖下水，才要让他留下来吧。看来公会长不得不鞭策自己年迈的身躯，努力工作了。

……真是可怜。不过，看起来还很老当益壮，应该是没问题吧？

「嗯，好吧。艾克哈特，由你守在门前。其他人守在门外，别让任何人靠近。」

领主向成排站在门前的护卫骑士下令后，只剩下艾克哈特留在用餐区内，其他三人和芙丽妲走向门外。接着换马克走进来，站到班诺身后。

房门「啪当」关上，屋内旋即悄然无声。虽然我们已经预先设想了各种无理要求，演练好了对策，但对方可是齐尔维斯特，谁知道他会不会天外飞来一笔。在洋溢着紧张感的气氛中，斐迪南看向班诺说了。

「那开始报告吧。」

于是，班诺开始向领主报告已经对斐迪南讲述过的内容。诸如孤儿院的情况及其四周环境的经济状况，也表明了负责文官的态度若持续不变，担心这起计画有可能失败。齐尔维斯特似乎已经听斐迪南说过了，聆听的时候并没有露出讶异的表情。现在的报告只是形式所需，而且也要说给公会长听。

「嗯。罗洁梅茵，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才好？」

听完班诺的报告，齐尔维斯特看向我问。我一瞬间与班诺对视，再重新转向齐尔维斯特。

「我认为即使要花费时间与金钱，也有必要建造新的孤儿院和工坊。因为我想让大家在工坊遵照我的做法，而且要与镇上的有权人士交涉也很麻烦。」

我接着说明了神殿与城镇孤儿院的不同。齐尔维斯特催促我说下去：「所以？」

「现在神殿里的青衣神官很少，灰衣神官却剩下很多。所以，我打算派几名灰衣神官和灰衣巫女去新的孤儿院和工坊，在工作和生活这两方面上，把我的行事原则教给那边的孤儿们。也因为这样，我很希望可以顺便附设小型的礼拜堂，我才能够出入那里去察看情况，也能提供住处给灰衣神官。」

如果想防止镇上的有权人士找麻烦，保护孤儿们，也为了让孤儿们可以依照这边的规矩做事，使得生活与工作都能无碍进行，最好是盖一间新的孤儿院。而且我们也希望能争取到更多时间进行準备，才能扩大印刷业。我说出了已和班诺讨论过无数次的结论后，齐尔维斯特瞄了眼班诺。

「那如果盖了工坊，工具能马上备齐吗？」

预想到齐尔维斯特有可能要求在盖好新的孤儿院之前，至少借个场地当工坊，所以班诺早已经订好工作用具，做好了準备。他重重点头。

「几乎已经準备就绪。但是，考虑到孤儿的人数与年龄，他们力气不足，恐怕无法进行印刷。」

「所以要让那里的工坊负责做纸吗？」

「是的，养父大人，正是如此。毕竟如果想要印刷，需要大量的纸张。」

我也对班诺的意见表示赞成，给予声援。齐尔维斯特「嗯……」地摸着下巴，紧接着却扬起了令人发毛的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就照罗洁梅茵的要求，建造工坊和孤儿院，以及附有礼拜堂的小神殿吧。」

「感激不尽。」

想不到齐尔维斯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接下来得赶快讨论要委託给哪间建筑工坊、订单要怎么分配──我和班诺对彼此点了点头，齐尔维斯特却突然指名斐迪南。

「斐迪南，由你来吧。」

「我是无妨，但守护的魔力您打算怎么办？」

「这部分交给罗洁梅茵就好了。」

两人径自讨论着某些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头顶上冒出问号，斐迪南却是轻笑一声，点头应道：「遵命。」然后，他拿出了纸和笔，用不需要墨水的魔导具笔开始振笔疾书。因为往前倾身不是优雅的行为，所以我乖乖坐在原位，但实在好想探头去看到底在写什么。

「罗洁梅茵，工坊的大小要与神殿的相同吗？孤儿院的房间需要多少间？」

「工坊的大小我希望与神殿的一样大。至于孤儿院的房间，我想就算今后孤儿还会增加，也只要有神殿的一半就够了。」

「嗯，我想也是。考虑到镇上的人口，一半就够了吧。礼拜堂也不需要太大。小神殿的构造会有男舍与女舍，也是和神殿的孤儿院一样吗？」

斐迪南「嗯嗯」地点头，不停在纸上写东西。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又在想什么。

「男舍与女舍都需要有用来贮藏食物和放置商品的地下室。男舍的底楼会设为工坊，女舍的底楼会设为厨房，女舍的一楼则是食堂。」

「那么，男舍一楼便设为礼拜堂，走廊与阶梯在这里。男女舍的房间则设在二楼。罗洁梅茵的房间会需要进行魔力登记，平常要关起来才安全。那么，你的房间就从礼拜堂出入吧。毕竟你的侍从有男也有女。」

发现事态好像越来越超出自己的掌控，班诺和马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我也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只知道，现在不是要把建造工作委託给平民区的建筑工坊，而是由斐迪南来主导。

「嗯，大概就这样吧……如何？」

斐迪南迅速写完，把纸递给领主。齐尔维斯特很快过目后，满意地勾起嘴角。

「你的速度老是这么快。」

「因为是以神殿为基础，不需要花什么心思。」

「那走吧。艾克哈特，把护卫们叫进来。」

齐尔维斯特立即起身，斐迪南和卡斯泰德也跟着站起来。班诺与公会长接着起身，艾克哈特打开房门，唤来护卫们。我慢了大家一拍，滑下椅子。在没有侍从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优雅地下椅子。

「养父大人，您到底要去哪里呢？」

「当然是建造小神殿的哈塞。」

「现、现在吗？」

看着护卫骑士们走进来，并排站在门前，齐尔维斯特点一点头。

「等一下由斐迪南领头，卡斯泰德负责殿后与护卫所有人。罗洁梅茵由我来载，你们让那三个人与你们共乘骑兽。」

「是！」

因为是领主的命令，骑士们全反射性点头，但也是一脸纳闷。太好了，对于齐尔维斯特突如其来的举动，不是只有我感到一头雾水而已。

「艾克哈特，你载班诺。柯尼留斯，你载谷斯塔夫。达穆尔，你载那名侍从。布丽姬娣负责护卫奥伯的骑兽。动作快！」

卡斯泰德迅速地下达指示，同时齐尔维斯特已经走向大厅。感觉他有可能会遗忘我的存在，把我抛在原地，所以我也急忙快步跟上。

「碍事，退下。」

领主用充满威严的话声一喝，在大厅待命的侍者和侍从们全手忙脚乱地飞快退到墙边。我知道芙丽妲朝我看过来，希望我能说明，但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斐迪南，走吧。」

「是！开门。」

听到命令，侍从们用力将对开门扉打开，与之同时，斐迪南的白色骑兽也在原地突然出现。店里的人全倒抽口气，极力捂着嘴巴以免大叫出声，但斐迪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乘着长有翅膀的白色狮子蹬上天空。

紧接着，齐尔维斯特变出了地狱三头犬般有着三颗头的狮子骑兽，把我抱起来后飞身跳上去，再从店里往外冲出。路上行人看见突然间从店里冲出来的骑兽，全都大声尖叫，往后飞退。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试着开口道歉，但因为骑兽的速度比野兽还快，又是以魔力为动力，所以一眨眼就从大家旁边窜过去，行人们大概无法听见吧。

「养父大人，怎么突然要去哈塞，未免太仓促了。」

因为不能在领主面前惊慌失色，我想起了刚才不只公会长瞪大了眼睛僵硬不动，班诺和马克的嘴角也在抽搐。

……会谈期间，公会长脸上一直带着无法跟上事态变化的表情，真教人担心。现在又要搭乘骑兽，希望不会因此害他心脏麻痹。

「哼，这早在我们的计画之中。不只你们讨论过，我们也同样讨论过了。」

我们穿越过惊慌失措、指着骑兽尖叫的人们头顶上方，接着越过外墙。越过农地，再越过小森林，就抵达哈塞了。路兹和吉鲁说过搭乘马车大约要半天的时间，但搭乘骑兽移动，一下子就到哈塞了。

「罗洁梅茵，怎样的土地适合建造工坊？」

斐迪南停在哈塞上空，一边来回察看一边问我。我也同样环顾四周，寻找适合设置造纸工坊的地点。

「最好是在能採集到木头的森林附近，而且离河川也很近。」

「那么就是那里了吧。」

齐尔维斯特低头看着下方说，指着一处水车磨坊附近。

「斐迪南，别影响到水车磨坊，保持点距离设在对岸吧。」

齐尔维斯特下达指示后，斐迪南扫视了四周一圈，点头说「遵命」，开始让骑兽下降。我还以为要这么一大批人一起前往镇上，威胁有权人士……更正，是去说服对方，却只有斐迪南往下降落。

斐迪南在比森林树木稍高的位置上停下骑兽后，齐尔维斯特开始与斐迪南拉开距离。

「所有人再离远一点。」

遵从齐尔维斯特的指示，所有骑兽更是拉开距离。直到远处的斐迪南看起来只有我的小指大小，大家才在上空停下来。

确认了我们这边都停住不动后，斐迪南才取出先前看过的发光魔杖，接着另一手拿着某种发光粉末。他有如指挥家在指挥演奏那般，挥下魔杖，发光粉末便彷彿拥有自己的意识般开始飞舞。因为太远了听不见声音，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是，浮起的发光粉末形成了魔法阵，并且开始旋转。

「养父大人，斐迪南大人在做什么呢？」

「当然是在盖小神殿，不然你以为呢？」

「咦？」

偌大的魔法阵就这么浮现在半空中，接着发出耀眼亮光，斐迪南朝着下方挥下魔杖。与之同时，魔法阵也朝着下方缓缓下降。从被魔法阵的光芒触及的地方开始，森林的树木逐渐变作了发光的白粉。先是最上面的叶子，接着是树枝，最后壮硕的树榦也消失无蹤。树根旁的花花草草也和树木一样全都变成了白色粉末。魔法阵中，只有大量的白色粉末如漩涡般不停旋转。

「那、那是什么？」

「一般人几乎没机会目睹这幕光景。这是只有领主一族才能使用的魔法。成为领主养女的你，日后也会在贵族院学到。仔细看清楚了。」

缓缓下降的魔法阵最终触及地面。瞬间，土壤的颜色改变了。变作白色以后，甚至扭曲起来，宛如黏稠的液体般开始滑动。

斐迪南接着拿出刚才的纸张。纸张被风吹着飞进魔法阵中心，燃起金色火焰。然后在斐迪南的指挥之下，看来就像是会发光的白色水泥自己动了起来在改变形体。才刚看见地面上出现大洞，白色土壤便忽然间改变形状，往上高高耸起，变幻成了粗壮的柱子，再如布幕拉起般往上填满了柱子之间的空隙。

最终白色土壤静止不动，下一瞬间，一道格外炫目的光芒亮起，眼前已经是一座完工的小神殿了。虽然没有贵族区域，规模很小，但有着以雪白石头砌成的熟悉外形，而且在与魔法阵同等大小的圆形範围中，地面也铺好了石板路。看到在森林与河川之间，冒出了一座美丽到不自然地步的雪白小神殿，感觉真是太不真实了。

「这下子马上就能成立工坊了吧？」

齐尔维斯特得意地哼哼笑道。对照之下，班诺与马克却是脸色铁青。有谁想像得到，新工坊居然在弹指之间就完工了呢。

齐尔维斯特骑着骑兽，开始往下降落。

「去里面看看吧。走。」

「踩上去没关係吗？」

在小神殿前面降落后，我先用脚尖轻轻地踩了踩石板路。刚才还在扭曲蠕动的白色土壤，现在已经变成了在神殿和贵族区相当常见的白色石头，踩上去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就只是普通的石头而已。

小神殿一如外表，建造得非常完美。不知为何还嵌有窗户，出入口也都有大门。但是走进去一看，里面没有家具也没有门，是一片空蕩蕩的白。

「这里就是礼拜堂，得摆上神像和地毯。什么时候能完成？」

「神像据说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至于地毯，实在无法立即準备妥当。」

得到了身后马克悄声给予的资讯后，班诺回答。看来是因为我说过想附设礼拜堂，马克早就先向艺术方面的工坊打听过，製作神像需要多少时间和金钱。

……不愧是马克先生，工作太能干了。真让人崇拜。

「要工坊赶在两个月内做出来，否则赶不上收穫祭。」

「班诺，我记得神殿里还有不少多余的地毯，拿来这间礼拜堂使用应该绰绰有余。就让给小神殿使用吧，之后再过来拿。」

礼拜堂因为每个季节都需要不同的地毯，所以準备起来很耗时间。

「多谢神官长。愿意把地毯让给我们，真是帮了大忙。」

「罗洁梅茵，不用道谢。我只是把现有的让给你们，做好的新地毯要交给神殿。」

……神官长这精打细算的家伙！

不过，新地毯赶不及在收穫祭之前完成也是事实，就感激地拿现有的吧。

「里面的门跟家具呢？如果没赶在冬天之前準备好，孤儿们撑不下去吧。」

走上礼拜堂旁边走廊的楼梯，就是男舍的房间。看着一整排都没有门的白色空间，齐尔维斯特咕哝说道，斐迪南照着优先顺序列出该準备的东西。

「如果要赶上收穫祭，首先必须要準备礼拜堂的门和祭坛。然后家具部分，要準备食堂的餐桌、椅子、餐具柜，还有孤儿们的床铺吧。」

班诺飞快把斐迪南列出来的东西一一写在写字板上。

「只要动员班诺、谷斯塔夫和我的专属木工工坊，便能缩短工程时间。如果也把工作分配给这里的木工工坊，让他们也有收入，应该可以提升对神殿的好感吧。」

成为我专属工坊的英格不只要改良印刷机，还要製作木板，供孤儿院的孩子们在冬天做手工活，但在收穫祭之前应该还有时间。

「这下工坊就能开始运作了吧。」

「养父大人，请别如此强人所难。这里和已经打好生活基础、也有人在生活、只要整顿好工坊的神殿孤儿院不一样。」

在神殿的孤儿院，大家懂得遵从我以青衣见习巫女身份下达的指示，也会乖乖听从年长灰衣神官的吩咐，认真工作，也知道要公平地分配食物与报酬。但是在这里，还不知道大家能否马上从事生产方面的工作。

「如果没有準备好家具和生活用品，甚至无法在这里生活。只是把工具搬进工坊，不代表能让工坊马上开始运作。」

「好吧。我可以再等一段时间，但既然已经盖好小神殿，要尽量加快脚步。」

「遵命。」

大略参观完一遍后，班诺、马克和公会长聚在一起开始讨论事情。大概是在讨论工作的分配和交货期限吧。我看向班诺他们，再看向齐尔维斯特他们。现在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钱。虽然哈塞这里的孤儿人数不多，但如果要在一无所有的状态下从头开始準备，初期花费势必会大幅增加。记得斐迪南说过，这将是领主主导的事业，所以会有经费，不知道能不能提高补助金的金额。

「养父大人，初期投资需要您的补助。」

「已经在盖小神殿上用完了，剩下的你要自己筹措。」

结果别说提高补助金了，齐尔维斯特甚至是一口回绝。看来那些发光粉末非常昂贵。但想想也是，听说商人用的魔法契约书也是价格高昂，那用来建造小神殿的魔导具自然也是所费不赀。但是，光要付给工坊订金，就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了。要我自己筹钱，我也茫无头绪。